殘魂無聲，沒有眼瞼的雙眼死死盯著冥王，其中依舊充滿瘋狂，充滿憤怒和仇恨。

  哈迪斯右手虛抬，削成人棍的殘魂從地上飄起，憑空懸立。哈迪斯麵無表情地看著它瘋狂的雙眼，緩緩說道：

  “我命你回答。”

  這句話話音未落，一股冷風吹來，灌入殘魂並無實質的口中，殘魂嘴唇翕動，發出了聲音——

  “……嗬……你……騙……”

  它艱難地擠出一個個音節，似乎在熟悉著久未使用的語言。

  片刻之後，終於能說出有意義的片段：

  “……平靜……我們……應得的……

  “……承諾的……安息……沒有……到來……

  “……你……騙子……

  “……這樣……的……折磨……還……多久……

  “……不……結束……就……沒有……平靜……”

  哈迪斯聽到殘魂這樣的回答，沉默地靜立片刻，沒有說什麽，隻是揮了揮手，將殘魂徹底撕碎。

  然後他抬起右腳，輕輕地一跺地麵，冥王神力以他為中心爆發開去，大湖一般的紅光血霧頓時被席卷一空，不留半點痕跡。

  這一處冥土又恢複了死寂的灰色。但哈迪斯知道，還有更多的紅光血霧正在冥土各個地方生成、爆發，更多強大的殘魂會一個個覺醒，冥土的騷亂，才剛剛開始。

  果然，是因為無法安息嗎……

  哈迪斯已經有所察覺，這一趟，隻是驗證一下。

  冥界的一切都沒有變化。殘魂突然無法安息，原因不在他，也不在冥界諸神。

  是那位已經爭得超然地位的古老神祇，他的權柄，出現了變故。

  那位古老神祇正是神界最受矚目的話題人物，諸神都在熱議著他的種種。所以哈迪斯知道，死神爭得超然地位之後，又獲得了黑夜女神的力量，經常出入永夜之地，甚至進入深處，很長時間都不出現。

  永夜之地能阻斷諸神權柄。可能是這個原因，導致死神的權柄經常不能覆蓋冥界，終於引發騷亂。

  這冥界，終歸還是死神所開辟。當了這麽多年冥王，也無法取代其根本。縱然權位高於對方，都是虛名。實際，隻是代為管理而已。

  哈迪斯心中感慨。但這並不是最讓他震動的事實。虛名實權，他本也不甚在意。

  最讓他震動的，是死神權柄被阻，人間的死亡沒有停止，反而是冥界幽魂不再消亡，無法獲得應允的安息，故而暴起發難。

  諸神大都並不知道冥界的本質。但哈迪斯身為冥王，怎麽可能不知道？幽魂在冥界的生活淒苦難言，雖然沒有塔爾塔洛斯那樣恐怖、直接、劇烈的折磨，但漫長的渾噩，無目的的飄蕩，毫無意義地存在著，還不如幹脆消亡，得一個解脫。

  幸好這解脫本就存在。靈魂在冥界飄蕩一段時間，就會自然消亡，無聲無息，再沒有任何殘餘留存於世。這徹底的消亡，對冥界幽魂來說，就是安息。

  所以，靈魂服從冥界管理，冥界給予靈魂安息，這算是一道契約。有這契約，才有一直以來的平靜安寧。幽魂從不作祟，不會驚擾人間，不會給諸神添亂。

  冥界是死神開辟。所以這契約，實際是靈魂與死神達成的。冥王，隻是監督執行。

  可以讓靈魂安息的，是死神。

  死神，果然是代表那最終的消亡嗎……

  諸神都以為死神代表的是人間的死亡。甚至在命運女神出現之後，死神連這一點也無法代表，所以死神原來的地位，才那麽低。

  現在看來，死神的本質，遠比諸神所認為的更高深，更根本。

  諸神還不知道這一點。哈迪斯因為自己冥王的身份，之前稍有察覺，但他一直不能確定。

  直到今天，冥界騷亂。

  冥界的騷亂曆史上隻發生過一次，就是泰坦之戰結束，哈迪斯成為冥王接掌冥土，將死神貶為下屬的時候。那一次死神非常不滿，但最終並沒有反抗。隻是他的不滿誘發了冥界的騷亂，也很快被鎮壓下去。

  除了那次，就連提豐之戰時，提豐大鬧冥界，拆了冥王神宮，也沒有引發冥界的騷亂。相反，神宮附近的幽魂還頑強地阻攔提豐，盡職盡責地保護冥界，被提豐滅了大半。

  然後，就是這一次。

  這一次騷亂，比死神被貶那次更嚴重，嚴重很多。範圍波及整個真理田園，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哈迪斯找不到其他原因，也確實沒有其他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死神頻繁進入永夜之地，權柄經常被阻斷。

  死神的權柄被阻斷，冥界的靈魂就不會迎來最終的消亡。這破壞了靈魂和冥界的契約，所以靈魂憤怒不甘，起來反抗。

  這就是哈迪斯的判斷。他相信這個判斷一定正確。

  基於這個判斷，死神的本質，就是最終的消亡，而不是人間的死亡。

  那麽，除了自己，還有別的神知道嗎？那些古老的泰坦知道嗎？死神的兄弟知道嗎？命運女神知道嗎？

  宙斯，知道嗎？

  哈迪斯回想起來，宙斯確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暗示他，促使他，一點點壓製死神，削奪死神的權力，降低死神的地位。之前他沒細想過這背後的原因，隻是以一貫配合神王，不與兄弟分庭抗禮的態度照辦。

  現在看來，宙斯多半是知道的。代表著最終消亡的死神，很強大。如果不站在奧林匹斯神族一邊，就是很大的威脅。

  死神在泰坦之戰中袖手旁觀，兩不相幫，宙斯對這樣的神都很警惕。壓製他，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哈迪斯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如果隻是因為這樣，宙斯完全可以跟他明說。不信任死神，壓製死神，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鞏固奧林匹斯神族統治的手段，他們兄弟已經用過多次。

  為什麽沒有明說？難道還有更大的隱情？

  而且，之前的死神一直都很低調順從，甚至有些太低調順從了。連他自己開辟的冥界被別人接掌，隻能屈居人下，也隻是不滿，沒有反抗。

  可是現在的死神，突然高調了很多，凶悍了很多。為了宣示超然地位，斬傷主神，抹去權柄，這樣的行為，沒幾個神敢做，也沒幾個神有能力做到。

  尤其抹去波塞冬的權柄，這樣的威能，震驚整個神界。

  如果死神代表的是最終的消亡，而他的權柄又可以作用於諸神，那……

  哈迪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他為自己隱約察覺到的東西感到一絲顫栗。

  幸好，他還不能確定。

  為了解決冥界的騷亂，他必須去找死神。

  那麽，要確定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