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說出這個神諭，塔納托斯嗬嗬笑過，心裏卻是一陣惡心。

  暗中剪斷娜芙普利都的生命之線，想要阻止辯論賽沒有成功，就把這說成是諸神的寬容。可說是寬容，卻又要找後賬，懲罰那些在辯論中為“無信”發聲的人。

  哪裏像個神。分明就是陰謀權術。就算人間的帝王，很多都不屑於用這種權術。

  諸神的下限，真是讓宙斯越刷越低了。

  塔納托斯甚至有些想不通：宙斯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有什麽理由非要這麽不顧風度，不顧體麵，用出這樣的手段？

  科林斯的辯論大會，確實動搖了諸神的信仰。但是這點兒動搖，就值得這麽窮追猛打麽？

  況且現在，賽事的勝負還沒有最終決定呢！

  先期的中小型辯論賽，總成績還是正方領先。雖然其中有著水分，又怎麽樣？

  而西緒福斯和卡德摩斯的壓軸辯論，看形勢，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如果最後卡德摩斯贏了，那就是正方大勝。在無信之城戰勝了無信，對於諸神，還是一種榮耀呢！

  所以，有必要這樣麽？

  宙斯的脾氣，確實是不太好。繼承了他老爸和他爺爺的暴躁獨斷，說劈人就劈人，說毀城就毀城，說滅世就滅世。就算對諸神也是這樣，把神後吊起來打，把親兒子扔下凡間摔斷腿，特洛伊戰爭時跟一大票支持希臘的神做對，威脅說你們敢不聽我的，我的力量比你們加起來都要強大，不信的話你們在地上，我在天上，我跟你們拔河，能把你們所有人連同大地都吊起來！——真真囂張霸道。

  可是，如果他隻是這樣一個莽夫，那他早就像他的父親和爺爺一樣，被命中注定的新王推翻了。

  因為吞下了第一位妻子，最初的智慧女神墨提斯，他獲得了墨提斯的智慧。他的城府以及手腕比他父親和爺爺不知高出多少倍，而他的心性也被智慧感染，雖然有時候還是會暴躁衝動，但在要緊關頭，他反倒能克製住自己的脾氣。

  所以，塔納托斯不信，他使出這麽不體麵的手段，隻是為了發泄一下心中對辯論大會的不爽。

  多半還有別的原因。或者，還有後招。

  幸好，自己也不是沒有準備。

  不管宙斯發布這條神諭，真實的目的是什麽，塔納托斯隻站穩一個立場：

  西緒福斯的命運隻屬於死神，諸神皆不能插手！

  不隻西緒福斯本人，還有他的親屬，他的人民，他的城邦，都在此列，都屬於死神！

  隻有死神能決定這些人的命運。誰不同意，就先問過死神！

  “阿波羅，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條神諭，跟神王與我的約定，是矛盾的。幸好我提醒了你，你現在回去奧林匹斯，問問神王，是不是他忘了與我的約定，一時大意，才讓你傳達這樣一條有可能讓他背約的諭令？”

  阿波羅英俊的臉龐仿佛布滿寒霜。以前跟死神接觸不多，沒想到這個傳聞中一向沉默寡言的古老神祇，說出話來竟然這麽氣人？

  什麽叫“幸好我提醒了你”，什麽叫“回去問問神王”，你以為我是跑腿送信的雜兵麽？神王又不是昏聵的老頭，誓言的守護神怎麽可能忘了自己許下的誓言？

  如果這諭令真的跟你們的約定相矛盾，那神王派我來，明顯就是讓我從中解決這個問題。真回去請示，神王要我何用？

  阿波羅壓著火氣，說道：

  “神王是誓言的守護神，不可能忘記自己許下的誓言。可能是死神你對你們的約定有什麽誤解，或許你們的約定跟這神諭並不矛盾。所以，就請死神將你們的約定告訴我，我幫你分辨一下。”

  塔納托斯輕輕笑了一下，說道：

  “好吧。既然光明之神非要摻和進來，那我就告訴你：因為一些舊事，神王與我約定，科林斯王西緒福斯的命運，交由我來裁決，諸神皆不能插手。神王的約定就是誓言，這件事冥河可以為證，你不信的話，可以找斯堤克斯求證。”

  阿波羅皺了皺眉。

  不需要求證，他相信這約定是真的。跟神王的約定，誰敢杜撰？

  而且這約定能解釋很多事：為什麽作為當今世界上最著名的無信者，最大的無信之城，西緒福斯和他的科林斯，至今安然無恙，還能召開全希臘的信仰辯論大會；為什麽塔納托斯一向行事低調，這時卻鐵了心要護著科林斯城。

  這確實有些棘手，但並不是不能解決。

  阿波羅說道：“尊貴的死神，我覺得這沒有什麽矛盾的。西緒福斯的命運交由你裁決不假，但既然神王已經發布諭令，要懲罰所有為‘無信’發聲的人，隻要你遵守諭令，出麵懲罰西緒福斯，不就可以兩全了麽？”

  “我已經超然於神廷，不再接受任何神的命令。阿波羅，看來不是神王健忘，是你健忘啊！”

  塔納托斯心中冷笑：這次對抗，就是要宣示這一地位。要是乖乖順從了宙斯的諭令，還談什麽超然？

  阿波羅眼角跳了跳：“我並沒有忘記死神如今的地位。隻是，麵對凡人，諸神理應立場一致。神王代表神廷，代表神界，向凡人發下諭令，怎麽能打折扣？還請死神考慮大局，不要因為一個凡人，壞了整個神廷的顏麵。”

  阿波羅這話不軟不硬，卻隱含威脅。他早已被塔納托斯的話挑起了火氣。

  “哼，不過是幾個信口胡說的卑微凡人，也能動搖神廷的大局？那神廷的大局未免太不穩定了些！——阿波羅，你不用拿這個壓我，我現在沒有想要懲罰西緒福斯的意願。你盡管發布你的諭令，不過到時候執行不了，後果自負！”

  “你——！”阿波羅氣得雙拳緊握，塔納托斯卻還沒說完：

  “還有，西緒福斯是科林斯的王，任何加在他的城邦，他的人民，包括他親人身上的懲罰，都會改變他的命運。所以，不隻他本人，包括科林斯公民在這次辯論賽中擔任反方的，諸神也不可懲罰！他們的命運，全都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