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2
作者:弱水千流      更新:2022-04-13 09:12      字數:3932
  Chapter 72

  阮念初的軍籍, 是在第二次申請時批下來的。其實, 在上一年的評定時, 她的各項指標都很不錯, 無奈演出團分到的名額隻有一個, 而另一個男演員近年來的表現, 比她更出色。

  趙團長左思右想, 還是決定先把名額給那位突出的男演員。畢竟,全演出團都知道阮念初的男人是空軍大校厲騰,大校夫人這個身份, 實在太特殊,也太招風。

  趙團做這個決定,既維持了演出團內部的公平公正, 也為阮念初擋去了“她要利用自家男人走後門”的閑言碎語。

  實乃明智。

  得到消息的那天, 是年底的某個星期日,阮念初蜷在床上當懶蟲。厲騰本準備趁周末, 帶她去雲城周邊的古鎮玩, 誰知, 她一口便拒絕。

  拒絕的理由, 是她要在家睡覺。

  天曉得, 自從嫁給厲騰,睡次好覺就成了阮念初的畢生追求之一。她雖沒有其它經驗, 無法比較,但每天的身體勞累程度告訴她, 他的體力, 精力,腰力,都是男性同胞裏的變態級別。

  她原以為,腿傷之後,那人在某方麵的功能就算不大幅下降,也該稍有減退。然而事實證明,是她想得有點多。

  難得周末不用上班,當然要用來補覺。

  阮念初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拿手機,看時間。這一看,就看見了趙團長發來的短信:小阮,內部消息說你軍籍批下來了,恭喜。

  她怔愣幾秒,才回複:謝謝趙團。

  時值冬季,外麵的天卻燦爛如春。晴空萬裏,雲卷雲舒。

  阮念初掀開被子下床,沒穿鞋,直接光著腳走到窗前。陽光透過窗,她整個人沐浴在光下,暖暖的,心情大好。於是彎起唇,伸懶腰。

  厲騰走進臥室時,阮念初纖細的背影映入視野。她籠罩在一片淺金色裏,光影描亮她輪廓的邊。他一時晃神,忽然分不清是光照耀了她,還是她就是光源本身。

  他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視線下移,瞧見那雙光禿的腳丫,踩在深色地板上,雪白雪白。

  “大冬天光腳踩地上,不怕冷?”厲騰直接過去抱起她,放回床上。她身子本就嬌,剛入冬就已經感冒了兩回。他心疼。

  阮念初順勢抱住他脖子,大眼亮晶晶的,笑道:“厲首長,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動作叫‘公主抱’?”

  “嗯。”厲騰從床底下找出被她踢飛的拖鞋,給她穿,應得很敷衍。

  “是‘霸道總裁’的標準動作。”阮念初湊近他,親親他的臉頰,然後又拿臉蛋去蹭,小貓似的,“我喜歡你這樣抱我。”

  厲騰側頭啄了下她的唇,捏她臉,“那以後天天抱,好不好?”

  阮念初笑彎了眼睛,“好呀。”

  他盯著她嘴角的淺笑,也勾起唇,眼底彌漫著濃烈的眷戀和寵溺。點她鼻頭,“今天心情挺不錯?”

  “我明明每天心情都很好。”她揚起眉眼,頓了下,才格外認真地說,“厲騰,剛才趙團給我發了條短信,說我軍籍批下來了。”

  厲騰沉靜的眸光,因她嬌豔明媚的喜色而微微一亮。他淡笑,“恭喜,阮少尉。”

  “嗯嗯。請多指教,”阮念初清了清嗓子,抬手敬禮,“厲大校!”

  “呆妞。”他被她標準得近乎浮誇的動作給逗笑,食指勾她下巴,“起來吃飯,下午我得出去一趟。”

  “你要出去?”阮念初幾乎是立刻抱住他胳膊,牢牢的,“能不能帶我一起?”

  厲騰察覺到她下意識的動作,心驀的一緊。而後,語氣不自覺便更低柔幾分,輕笑道:“我媳婦兒這麽黏人,不帶能行?”

  “那我馬上換衣服。”她起身拉開衣櫃,“是去什麽地方?”

  厲騰語氣很淡:“陵園。”

  “……”阮念初拿衣服的動作稍稍頓了下,很快恢複如常,點點頭,“我知道了。”

  厲騰看向她手裏的毛衣,似乎覺得薄了些,於是擰眉,“天冷。穿厚點。”

  阮念初應得乖巧:“好。”

  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手指輕輕刮了下她的臉頰,低聲:“上次媽教了我做糯米排骨,今天試了試。洗漱完就出來吃。”

  聞言,阮念初鼻子莫名一酸,臉上卻還是笑著,眨眨眼,語氣促狹,“如果很難吃怎麽辦?”

  厲騰板著臉:“那也必須給我吃完。”

  “噗。”阮念初噴笑,“看來隻能假裝很好吃了。”

  厲騰嘴角彎著一道很淺的弧,伸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把,然後轉過身,走出去了。

  她視線跟著他的背影。他個子相當高,身姿筆挺,肩很寬,腰部修窄。往下的部分裹在黑色長褲裏,看上去筆直又修長。

  他的站姿,坐姿,走姿,都與過去沒有絲毫分別。

  阮念初忽然想哭。但這種淚意裏,不夾雜絲毫悲的成分,而是充滿了無盡的歡喜與幸福。事實上,在厲騰死裏逃生,生活回歸平靜的這兩年裏,她時常會淚濕眼眶。

  大約應了那句成語,喜極而泣。

  她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因為餘生的每一天,於她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賜。

  他回來了。

  *

  厲騰的左腿在爆炸中受傷嚴重,術後,膝關節以下裝了義肢。國家授予了他一等功功勳與大校軍銜,調離獵鷹,進入雲城總軍區司令部從事戰略指揮工作。

  獵鷹的現任隊長,是程川,副隊長則由何虎擔任。

  “這個擔子,就是這麽一代一代傳下去的。”

  午後,天空蔚藍,身著軍裝常服的楊正峰麵色平靜,將手裏的金色花束放在幾座墓碑前。碑上,年輕戰士們的笑容燦爛如昔,照片旁邊是刻字,分別為:一等功烈士林陽;一等功烈士徐天宇;一等功烈士韓澤成……

  厲騰軍裝筆挺,靜片刻,從煙盒裏掏出根煙,點燃,放在徐天宇的墓碑上,語氣很淡,“這小子是煙鬼,不能忘了這茬兒。”

  “還是你心細。”楊正峰笑了下。

  厲騰也彎唇:“在部隊那會兒,他老問我要煙。”

  碑上的戰士們,依然麵含微笑看著他們。四周很安靜,隻有風,和光。

  兩個男人又陪老戰友們說了會兒話,然後,轉身離去。

  楊正峰步子微快,厲騰走後頭,兩手插褲兜裏,不緊不慢地跟著,片刻說道:“你兒子明年高考?”

  “嗯。”楊正峰點頭,“想考空工大,但是分數差點兒。著急得很。”

  厲騰笑,“急不來。”

  “……”楊正峰想起什麽,調轉視線瞧他,眯了眯,“老厲,我要沒記錯,你當年考進空工大是第一名?”

  “是。那又怎麽?”

  楊正峰清了清嗓子,壓低聲:“給我兒子分享分享經驗唄,我告訴你,你是他偶像。他可跟我說了好幾回要認你當幹爹。”

  厲騰嗤,“你再吹厲害點兒,能他媽把我吹上天。”

  “實事求是,吹什麽了。”楊正峰摸出一根煙拿在手裏,想抽,又沒抽,片刻,目光掃過厲騰的左腿部位,眉心微擰,沉聲:“就是你的腿……”

  厲騰很平靜:“不影響什麽。”個中滋味,輕描淡寫,五個字便帶過去。

  楊正峰抿了下唇,“但總歸是個遺憾。”畢竟這世道,人人對英雄的想象和希冀,都是完美無缺。

  風有數秒鍾的安靜。

  “遺憾麽。”厲騰忽然止步,像是回答楊正峰的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他淺淡地笑著,目光筆直看向正前方某處。

  可他卻覺得,一切都圓滿了。

  楊正峰循著厲騰的目光望去。

  不遠處有一棵大樹,很有些年頭了,枝幹粗壯,綠葉繁茂。樹下有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孩子。光影交錯照在兩人身上,靈動與天真,美得近於虛幻。

  厲騰注視著眼前這幕,沒有上前,也沒有出聲驚擾。

  “阮老師,”小星的眼睛清澈如水,看著阮念初,“你剛才哼的歌兒真好聽,歌名是什麽呀?”

  阮念初答:“是《絨花》。”

  “我想學這首歌,你能教我麽?”

  “當然能。”阮念初輕撫孩子稚嫩的臉龐,“下節課我們就學這首歌,好麽?”

  小星輕輕拽住她的衣角,“現在可以教我唱麽?”

  阮念初淺淺笑了,“好。”說完,無意識地轉過身,正好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

  厲騰盯著她,眼底有濃烈入骨的愛意。

  於是,她嘴角的笑綻得更盛,輕聲吟唱,“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綻芳華……”歌聲隨風,飄散在烈士陵園的每一角。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綻芳華;

  錚錚硬骨綻花開,漓漓鮮血染紅它。

  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華;

  花載親人上高山,頂天立地迎彩霞……

  風很輕也很柔。

  “……”唱完最後一句歌詞,阮念初淚濕眼眶。她很確信,這片土地下、土地上的每個生命,都無比榮耀而完整。

  *

  第二年秋天,軍區醫院婦產科迎來了一對雙胞胎寶貝。在小寶貝們奮力來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中,沉穩俊朗的寶貝爸爸,全程陪產嬌滴滴哭不停的寶貝媽媽。

  牢牢握緊她的手,柔聲哄著。

  於是,雙胞胎們出生後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護士阿姨溫柔說道:“你們的爸爸這麽愛你們的媽媽,你們一定會很幸福呢。”

  小寶貝們沒有聽懂護士阿姨的話,隻是咿咿呀呀,揮舞著小手哭得更大聲。

  產床上,阮念初疲累至極,發絲被汗水濕透,黏在光潔的額頭上,微張著嘴,沉沉呼吸。

  “還疼不疼?”耳邊有人問。那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很啞。

  “……”阮念初搖了搖頭,幾秒後,試著把自己的手往回抽,軟聲撒嬌:“你能不能不要抓那麽緊。我現在肚子不疼,手疼。”

  聞言,厲騰指上的力道霎時一鬆。

  護士笑著走過來,說:“恭喜了首長,是一對大胖小子!”邊說邊把懷裏的小家夥交給厲騰,“這是哥哥。”

  他麵色很平靜,接過哥哥。手指卻在輕微顫抖。

  另一個護士則把弟弟抱給了阮念初。

  她垂眸打量懷裏的小東西,皺皺的,紅紅的,一點也不漂亮,像隻還沒長開的猴兒。不由委屈嘀咕:“醜醜。”

  阮念初有點奇怪。她和厲騰的顏值組合,為什麽會生出這麽醜的小猴子?

  思索著,阮念初抬眸,將好看見厲騰低下頭,輕吻他懷裏那隻小猴子的臉蛋兒。小猴子哭兮兮的,小腳亂蹬,一不小心踢到了他的鼻子。

  他閉著眼,唇久久沒有離開。

  阮念初看著丈夫和孩子,片刻,勾了勾嘴角,輕聲喊他的名字:“厲騰。”

  “……”厲騰別過頭深吸一口氣,像竭力壓抑什麽,克製什麽,然後才貼近她,語氣低柔得要命:“嗯。你說。”

  距離很近。她看見,他素來靜沉如海的眼,竟微微泛紅。

  她盯著他咫尺的麵容,一字一句,聲音輕輕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真的好愛你呀?”

  厲騰低頭親吻她的唇,笑了,“阮念初,謝謝你。”

  “謝什麽?”

  “太多。”

  謝謝你,成全我的信仰,完整我的生命。

  謝謝你,做我森寒孤夜裏的明燈。

  得你所愛,三生有幸。

  *

  彼時,稻花盛放,歲月靜好,希望和新生已同時降臨。

  ——才疏學淺,拙劣之作,謹以此文獻給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