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7 南省氣象
作者:衣冠正倫      更新:2020-04-18 22:40      字數:3238
  九月下旬朝日,李潼起了一個大早趕往皇城端門。

  跟所有放假久了、作息失調的人一樣,是真的不想起這麽早,一路策馬緩行,便不斷得打著哈欠,身軀也搖搖晃晃的。

  樂高這小家夥兒第一次跟隨大王出行,眼見這一幕,一路邁著小短腿,兩手虛托著跟在馬後,唯恐大王跌落下來。

  當李潼注意到的時候,小家夥兒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但還在咬牙堅持跟隨著。

  “會不會騎馬?”

  李潼也實在不忍虐待童工,問了一句、見小家夥兒直搖頭,才指了指策行於後的楊思勖說道:“帶上他。”

  楊思勖上前,一把將樂高提起擺在自己鞍前,倒沒有幾分作為大王心腹的危機感,揉著小家夥兒腦袋笑語道:“本以為顯宗遺孤、力不堪用,沒想到這小子雖然筋骨稚嫩,卻有韌性。”

  樂高也是少年好強,聞言後哼哼道:“舊在司農,也不是閑養。言要敬奉王教,就絕不是虛辭!”

  聽到這話,李潼與隨從諸眾都笑起來,這小家夥兒也實在是討喜。

  一行人穿越大半城區,抵達天津橋的時候,群臣隊伍正排列有序的步入端門。李潼今天倒是還不用上朝,等到退朝後去鸞台領了敕書,然後再登殿謝恩才正式履職,所以倒也不急於行入。

  過橋之後下馬等待,他也在思忖搬家的問題。此前王邸設在履信坊,一則沒有選擇的餘地,二則也方便搞事情。

  不過這次返回神都,的確是感到太不方便,天天起個大早從六環外趕到皇城上班、還沒地鐵,誰受得了這折騰。而且就任鸞台給事中後,所接觸都是事務機樞並要員,別人有事找他也不方便。

  雖然收了來俊臣在道德坊的家宅,不過那地方還是留給李守禮新婚之後居住,自己也就不必過去湊熱鬧了。李潼打算在天街兩側另覓宅邸,不過此間貴坊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還是入事之後看看誰要倒黴再從長計議。

  他這裏還在雜想著,端門側方已經有人在擺手招呼他,李潼循聲望去,便見身材高大的張說正小步跑來,上前之後抱拳道:“卑職奉令,引領大王入省。”

  張說如今官任左補闕,正是鸞台下屬,前來負責導引,倒是合宜。

  “鸞台所在,我又不是不知,何勞道濟再奔勞一程。”

  李潼行上前對張說點點頭,並又說道:“如今人事翻新,舊俗也要一一更改,免得落人口實。”

  奪他王爵的處罰是要比任官的敕書還要早一步下達,張說聽到這話,臉上便有些遲疑,片刻後才說道:“卑職謹奉上命導引郎君,不敢稱勞。”

  李潼行入皇城,其餘仗身都在宮外等候,楊思勖與樂高兩名宦者則隨行入內。

  這自然是不合規矩的,以前他有宗王的身份,倒也少人計較,可現在隻是一個臣子,還是有些紮眼。但這兩名宦者自有行走皇城內的符令,領著司宮台的雜使,他們恰好就與李潼順道同行,也不是不可變通。

  眼下還是早朝,皇城中略有冷清,倒也不乏百司下品官僚們行走,但都步履匆匆,少有駐足言談。

  鸞台外省比擬內省格局,位於皇城則天門下、城東第一橫街,緊傍著東朝堂。

  隋唐之交,王世充占據洛陽,有東朝堂納諫、西朝堂治冤的規矩。國朝雖然沒有這樣的明文規令,但皇城東西朝堂往往也隻是常朝小例會,下僚參議的場所,一般指定一名或幾名宰相主持。

  至於武則天所主持的朝會,即便不在明堂,往往也在宮城幾大殿之間。李潼是懷疑他奶奶可能擔心頻繁出入皇城,興許哪天就被捂在南省。¥!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這在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唐代宰相權力可不像後世那麽殘化,布政典兵都在其任。如果真把皇帝捂在南省,他們是絕對有權力控製朝局的。

  不隻武則天,其他皇帝對南省也都提防有加,正是因為這種前門提防,所以往往後院起火,北城玄武門之變頻頻上演,因為提防南省而給了北城過多的權柄。

  神龍政變,以及之後的唐隆、先天包括中宗太子李重俊等一係列的政變,無一例外都是從玄武門發起,能不能夠掌控玄武門,便成了政變成功與否的關鍵所在。

  當然也不是說這種提防沒有道理,後唐莊宗李存勖就是被弄死在南省興教門、即就是如今的明德門。

  鸞台作為中樞三省之一,規模自然是極為宏大,甚至還要勝過東朝堂。無獨有偶,對街的西朝堂以及鳳閣中書省,同樣也是這樣的格局。

  至於文昌尚書省,放在哪邊都不對稱,所以幹脆不在皇城中,而是擺設在了皇城之外的東城。

  堂堂三省之一居然成了偏房,不過這也不必委屈,李昭德拜相之後便倡議大修文昌省官衙,規劃幾乎占了東城半壁,近日已經動工。李潼在出入宮城的時候行過東城,便見到興造已經熱火朝天的進行。

  李潼如今雖然也是回朝的老油條,但是此前往來多是鸞台內省,外省倒沒怎麽來過。畢竟他前番仕途也隻是持續了小半年,嚴格地說隻有幾個月,主要工作還是埋首修書與檢點祥瑞,也沒啥事情到外省來。

  此番在張說引領下來到鸞台外省,看到這建築宏大,跟周遭其他官衙相比,很有幾分鶴立雞群的架勢,果然不愧是皇城兩大山頭之一。

  對於李潼的到來,鸞台官員們倒也頗為重視,雖然主官上佐還在朝參,但下屬衙官吏員們,已經在官署門前排列開來。

  見到這一景象,李潼心裏也是直樂,這才是兵強馬壯該有的架勢。像他此前就事的麟台,小貓兩三隻不說,他入台不久還就遇到憲台惡鄰登門打臉,還要靠他這個新來的出頭。

  鸞台作為南省要樞,能夠就事其中者,自然也都可以說是時流當中的佼佼者,言談之間自有一股掩飾不住的矜傲。

  雖然出門相迎,但也沒有因為李潼特殊的身份而過於謙卑,看起來應該還是好奇居多。禮見之後,便各自散去,隻有負責接引的張說在側堂作陪,等待宰相退朝降敕,順便講述一下鸞台內部相關人事構架。

  鸞台長官為納言,原本是建昌王武攸寧,但武攸寧此前不久被罷政事,轉任工部冬官尚書,便一直缺員。

  眼下主持事務的,是兩名鸞台侍郎,分別是崔元綜與楊再思,這其中崔元綜入直政事堂,屬於宰相序列,而楊再思僅僅隻管理省內事務,還沒有加知政事。

  “崔相公色敦內厲,楊侍郎則能合流於眾。”

  聽到張說這麽介紹,李潼也是不免一樂。崔元綜這個人,他雖然不熟悉,但也有耳聞,是由刑部秋官遞補為鸞台侍郎,表麵上看起來和氣敦厚,實則是個狠貨。

  不過李潼感到好笑還是其他,那就是崔元綜跟他奶奶一樣,都是老牛吃嫩草、一樹梨花壓海棠。這家夥年近六十,但卻是他門下故員韋安石的堂妹夫,其丈人家還住在李潼王邸所在的履信坊,算是鄰居。

  張說見少王發笑,自己也忍不住樂起來,並說道:“舊與韋郞等閑論,言是憾錯良緣已經可惜,如今又拙配老翁,則就錯上加錯。追悔難補,此前不敢出迎郎君,也實在是故情難睹。”

  聽到張說此言,李潼有些直眼。他還琢磨著以後熟悉了,要不要把一樹梨花寫給崔元綜,誇他老當益壯,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情曲隱牽涉到他。

  隻盼韋安石不要大嘴巴到處說這個,否則跟頂頭上司成了情敵,給他雙小鞋穿穿也實在難受。畢竟他做人也是有底線的,總不能你給我小鞋穿,我就給你小帽戴。

  至於楊再思這個家夥,就不用多說了,李潼早前在麟台時雖然陰過他一把,但這家夥應該也挺識趣,不會念念不忘。

  除此之外,鸞台正員構架再向下便是給事中,下方又有錄事、主事、令史、書令史等屬官。這是鸞台的主體人事結構,至於其他的散騎常侍、諫議大夫、補闕、拾遺等等,這都屬於加員。城門郎、符寶郎與弘文館諸學士、校書郎,則是下屬成員。

  聽完這些之後,李潼自有一股揚眉吐氣的感覺,老子終於也是正式幹部,不再是同正員、如夫人了!

  然而接下來張說的話,又讓他樂不起來:“如今鸞台之內,給事中並加員共有十人,其中六員分判六部百司,二者待製殿中,二者內監省事。郎君職事所在,還待官長裁定。”

  “這麽多?”

  李潼聞言後有些傻眼,他記得《通典》是載鸞台給事中四員,心裏光顧著美了,卻忘了這是他奶奶的武周。而且聽這意思,原來給事中已經有了十員之多,他還是被加塞進來的。

  心中鬱悶,不需多說,李潼已經暗暗咬牙,管那些,老子拿王爵換來一個給事中,就是正員,就要通判,就要啥都管!不行就當鸞台侍郎!

  說話間,門外又有嘩噪聲,這是百官退朝,宰相歸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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