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自從盛老爺子和盛老太太相繼去世後，就沒回過老宅過年。

  盛家老宅那邊有盛以輝和馮婉守著。

  盛以輝五年前回的國，病治好了，性子卻更為沉靜，清冷寡言。仿佛一個帶發修行的僧人，一日三餐都吃素。

  經過時間的沉澱，馮婉也不似以往那般自私跋扈。

  夫妻倆成立了幾個慈善基金會，在圈子裏頗賦好名聲。

  晚上八點。

  盛北弦親自下廚，楚默在一邊幫忙，給他打下手。

  低眸看著邊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少年，盛北弦第一次生出些感概，歲月不饒人。楚默站在料理台前醃雞胸肉，一會要用到這個。

  帶著透明手套的手翻著雞肉，神情認真。

  “學習上沒什麽困難吧？”盛北弦切著嫩芹菜，笑容可掬地問道。歲月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清潤非常，冷傲的性子被幾個孩子漸漸磨平，消失不見。

  楚默轉頭看了一眼，“謝謝爸關心，學習上的事我都能處理。”

  盛北弦點頭，往炒鍋中倒了點油。

  他雖對楚默學習上的事關心甚少，多少也知道他學習成績挺好，應該是不需要他操心。

  “歡歡那丫頭自小粘你，你這做哥哥的幫我多看著她點，別讓人欺負了她。”

  “我會的。”

  父子倆一問一答，很快炒好了幾個菜。

  楚默幫著把砂鍋裏的湯盛出來，慢慢把菜往小餐廳裏端，趁這時間，盛北弦又炒了幾個菜。

  九點就可以吃飯了。

  盛清彥嘴裏叼著個蘋果，低頭奮筆疾書，一聽說開飯了，他拿下嘴裏的蘋果扔在一邊，大呼，“等等，我還有兩道題啊。”

  他出去玩的時候沒帶上作業，回來後一直在狂補。

  楚心之、盛清歡、盛清爍都沒管他，起身去了小餐廳。

  楚默正巧到客廳裏拿東西，被盛清彥抱住了大腿。

  “幹什麽？”楚默斂下低垂的眸子。

  盛清彥作嚎哭狀，“大哥，就剩兩題了，幫我寫了唄。”

  “自己寫。”

  “幫幫忙。”盛清彥忙把寒假作業和筆塞到他手中。

  別看楚默一副冷漠不愛搭理人的樣子，對盛清爍和盛清彥他們卻是十足好，畢竟都是一起長大的。

  楚默看著翻開的這一頁寫得歪歪扭扭的字，歎了一口氣，“我們的字不一樣。”

  “交上去老師就隨便看看，不會仔細看。”

  “……行吧。”楚默坐在沙發上，拿著筆，初中的題在他眼裏就是小兒科，三四分鍾幫他寫完了兩道大題。

  盛清彥合上作業扔在一旁，“啊！小爺終於寫完了。”

  “走走走，去吃飯，我早就聞到香味了。”

  他拉著楚默往餐廳走。

  楚默：“……”盛清彥沒有趁他寫題的時間跑去餐廳，他該感動嗎？

  小餐廳。

  盛清彥過來後，發現盛清歡他們已經開吃了。

  盤子裏的大閘蟹就剩下兩隻了。

  “我最喜歡的大閘蟹！”他手一撈，直接拿了一個放進自己盤子裏。

  盛清歡待楚默坐下，把提前給他留的一隻放在他盤子裏，沒好氣朝盛清彥說，“你肯定又讓默默給你寫作業了。”

  “咳咳咳。”盛清彥吃下一口鮮嫩的蟹肉，“別亂說。”

  盛北弦剝了一顆大蝦，將白嫩嫩的肉蘸上醋汁遞到楚心之嘴邊，看著她張口吃下。

  “老爸，在一群單身狗麵前秀恩愛不好吧？”盛清彥嚷嚷。

  盛清爍喝了一口果汁，淡淡然說，“隻有你是狗，別拉上我。”

  盛清歡：“也別拉上我和默默。”

  楚默不說話。

  盛清彥：“……”

  晚飯後，盛北弦和楚心之坐在客廳看春晚。

  盛清爍早早回了房，盛清彥的作業一些完就開始浪了起來，趴在床上打遊戲。

  隻有盛清歡和楚默不在室內。

  兩人站在偌大的後院，吹著冷風。

  盛清歡要放煙花，楚默無奈，隻好陪著她。

  刺骨的寒風裏夾雜著一縷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下，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盛清歡喜歡玩煙花，從小就喜歡。

  每逢過年，盛北弦都會訂購各式各樣好玩的煙花。

  眼下，兩人腳邊堆了好幾個大箱子。

  裏麵裝滿了煙花爆竹。

  楚默哭笑不得，又頗為縱容地將箱子裏的煙花搬出來，放在地麵上。

  這麽多煙花，一同點燃，定然很壯觀。

  可——

  不會被人罵汙染空氣嗎？

  盛清歡才不會考慮這些，白皙的一隻小手伸到他麵前，“打火機呢？”

  “在一邊看著，我幫你點。”他在小丫頭的手心上拍了一下。

  “我要自己點。”盛清歡再次把手伸到他麵前，“我要火機。”

  楚默抬手在眉心上摁了摁。

  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放在盛清歡手心兒。

  小丫頭仰頭朝他笑，“站遠一點啊，一會炸起來你可別來不及躲開。”

  楚默：“……”

  盛清歡帶著毛線帽，兩邊的耳朵壓根不用捂上，她彎腰將最大的一箱煙花給點燃了。

  眼見著火星冒起，楚默拉著她的手快速後退，將她整個人環在自己懷裏。

  “嘭！”

  一聲響後，煙花在空中炸開。

  呈現彩色的放射狀。

  樓上房間裏的盛清彥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手機都差點從手裏飛出去。

  他扭頭看向窗外，“操！沒有一點點防備，嚇死小爺了。”

  正在看春晚的盛北弦和楚心之，也忍不住看先窗外。

  一朵朵形狀各異的彩色煙花在空中綻放，雖短暫，卻足夠絢爛美麗。

  住在這一片區域的人紛紛出來觀看。

  盛清歡興奮得跳起來，一連點著了好幾箱。

  一排一排煙花同時炸起來，實在壯觀。

  整個漆黑的天幕都被裝飾得異常漂亮。

  “這丫頭瘋了！”盛清彥吐槽了一句，頭也不抬地看著手機。

  樓下，後院。

  楚默拉住盛清歡，阻止這丫頭繼續瘋下去，“好了，放了這麽多煙花該滿足了，咱們先進去，天這麽涼，凍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嘴上說著嚴肅的話，麵容卻溫柔得很。

  盛清歡搖搖頭，“還有兩箱最漂亮的煙花沒放呢。”

  “…。明天再放。”

  “不行呀，今天過年，必須得今天放。”

  楚默一時無語了。

  盛清歡哈哈笑兩聲，從他懷裏跑開，主動抱起了兩箱煙花，放在不遠處，又點燃了。

  一片絢麗的光芒中，小丫頭的容色嬌豔，比煙花不知美了多少。

  楚默在天光昏暗隻剩煙花光芒的夜空下，重重許下了一個願，願小丫頭歲歲年年，都如此時此刻這般開心、安好。

  盛清歡扭過頭來看他，“我覺得這個最好看。”她指了指頭頂炸開的煙花。炸開後，呈現一閃一閃的亮點，好像星星。

  楚默沒看天空，單單看著她，說，“好看。”

  盛清歡露出一個笑，撲進他懷裏。

  笑得像個孩子。

  楚默捧著小丫頭的臉，俯身，很溫柔印下一個吻。

  像蓋下一個戳記。

  定下了這丫頭。

  “嘩！”

  二樓一間房，盛清爍手中的水杯突然傾斜了，水淋了一地。

  剛剛……

  大哥親了歡歡？

  他沒看錯！

  大哥親了她的嘴唇？

  他剛才在房間裏看電影，外麵太吵了，他索性暫停了電影，起身倒杯茶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滿一朵朵連著綻放的煙花。

  眸光低垂的瞬間，他不經意間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大哥他和歡歡……

  在他的意料之外。

  以至於久久沒回過神。

  歡歡也喜歡大哥嗎？

  那丫頭較一般孩子思想更為成熟，可到底是個孩子。

  她還小，感情的事情能有幾分客觀的認知？

  連他自己，都還對這種事一知半解。

  爸媽他們知道這件事嗎？

  盛清爍抬起水杯，想喝口水壓壓驚，卻發現，滿滿一杯水，幾乎灑完了。

  驚魂未定，他把水杯放在桌上，轉身去衛生間拿了拖把過來，將地上一灘水漬清理幹淨。

  太意外了！

  大哥不是爸媽的親生兒子，他們從小都知道，心裏卻仍舊拿他當大哥。

  也不曉得歡歡對他是個什麽心思。

  如果她把對大哥的依賴和兄妹情當成了愛情，可就……

  盛清爍想著想著，額頭都出了汗。

  樓下兩人渾然不知。

  盛清歡在楚默懷裏，揚起如花笑靨。

  “默默，你再親我一口。”她仰頭，嘟著唇。

  楚默笑，用手捂住她唇，這是他慣常拒絕小丫頭的動作，正打算說話，盛清歡卻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搶先學著他的語氣道，“不許得寸進尺。是吧？你要說這個。”

  楚默嗔了一句“鬼機靈”。

  “今天是過年，沒有額外獎勵咩？”

  “沒有。”楚默一字一頓道，隨即又笑了，“嗯，下學期入學考試考第一名就給獎勵。”

  盛清歡：“……”

  他老拿這個鼓勵他學習，真是好無語哦。

  盛清歡不顧楚默的阻攔，將剩下幾箱的煙花都點燃了才興奮地回了屋。

  客廳裏，楚心之看了一個挺好笑的小品，靠在盛北弦身上笑，恰好看見往裏麵走的兩人。

  她笑笑說，“玩好了？冷不冷？”

  盛清歡一臉興奮，“一點都不冷啦。煙花都被都放光了。”

  盛北弦寵溺道，“等明年，讓人拉一卡車煙花過來。”

  “謝謝爸。”盛清歡跑過去抱住盛北弦胳膊，蹭了蹭，“爸爸最最最好了。”

  楚默輕笑，抬步上樓。

  路過盛清爍房間，他從裏麵出來，不曉得是湊巧，還是故意在門口等他。

  不等楚默出聲，盛清爍說，“哥，有道題問你，能耽誤幾分鍾嗎？”

  楚默身形一頓，愣了愣。

  印象中，盛清爍很少因為學習方麵麻煩他。

  據他所知，這人的成績在學校可是頂尖的。

  破了他當年留在初中部的記錄。

  “沒問題。”楚默點頭。

  兩人進了房間，盛清爍落後一步，隨手關上了門。

  楚默目光落在書桌上正暫停的電腦界麵。

  他剛才在看電影？

  楚默扭頭看向盛清爍。

  盛清爍年齡上比他小了四歲，心智卻不輸於他。

  從小被盛北弦當作鼎盛國際接班人培養的他，心智遠非一般同齡人可比，少年老成，氣質沉穩。

  楚默也猜到他不是問問題，“想說什麽？”

  “大哥。”盛清爍喊了一聲，字正腔圓，聽得楚默心頭一震，緊接著，他聽到他說，“你和小妹怎麽回事？”

  楚默：“？”

  “我看到了。”盛清爍直接挑明，“在樓下後院，你和小妹親嘴。如果小妹是五六歲的小孩，我不會單獨跟你說這個，可她已經上初一了，不是個小孩子，卻也是小孩子。”

  楚默心略微沉了沉。

  他和歡歡的事目前沒告訴家裏人。

  並不是覺得他喜歡歡歡是件見不得人的事，而是認為時機不夠成熟。

  誰曾想，被盛清爍看見了。

  他該慶幸，看到的人是盛清爍而不是盛情彥。

  “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可小妹呢？她明白嗎？”盛清爍截了他的話。

  楚默沉吟片刻，“你不是她，不會明白。這件事你別管了，我心裏自有一杆稱，相信我，但凡有一點傷害到她的事，我都不會去做。”

  “那她……”

  “她對我，從一開始就不是兄妹之情。”

  盛清爍：“……”

  半晌，他歎口氣道，“那丫頭，人小鬼大！”

  楚默看著盛清爍。

  “我隻是擔心她將來受傷害，你都這麽保證了，我就放心了。”盛清爍拍拍他肩膀，頗為老成道。

  楚默疼歡歡，他從小到大親眼見著，自然對他的話百分百相信。

  如果說這世上最疼盛清歡的人是誰，除了他們這些有血緣關係的至親外，就是楚默了。

  他寵盛清歡，不是那種縱寵無度，他總能很冷靜的麵對那丫頭無理取鬧的時候，而那丫頭，也願意聽他的話。

  盛清爍突然想到一件事，背抵著書桌邊緣，語氣惆悵道，“叫了這麽多年的大哥，突然變成妹夫了，我需要點時間接受。”話落，他揉了揉眉心，有點苦惱的樣子。

  他語氣分明惆悵，眼睛裏卻都是戲謔。

  楚默一噎。

  該介意的人難道不是他嗎？

  盛清爍沉穩，他為了盛清歡，自降輩分稱一聲大哥也就忍了。

  可——

  管盛清彥那家夥也叫大哥？

  想想那畫麵都覺得驚悚。

  盛清彥那家夥估計尾巴能翹上天。

  翌日。

  天氣晴朗。

  一家人圍坐在餐廳吃早餐。

  盛清歡像個勤勞的田螺姑娘，忙著給楚默拿吐司，還貼心地幫他抹上番茄醬，遞到他麵前。

  楚默笑了下，捏著她臉蛋接過吐司。

  盛清爍噎了噎。

  這樣的場景以前經常上演，在不知道兩人關係前，並不覺得有什麽。

  聯想到昨晚兩人親嘴的一幕，他當真覺得像屠狗現場。

  “歡歡，幫哥也抹一個唄。”盛清彥捏了一片吐司遞給盛清歡。

  盛清歡翻個白眼，“沒長手啊。”

  “那你怎麽給大哥抹？”

  “默默天天學習很辛苦，你呢，天天打遊戲打得手殘！”

  盛清彥徹底不說話了。

  楚心之笑著看他們打鬧，朝盛清彥說，“你妹妹說的對。默默每天都學習很晚，你該學學人家，少玩遊戲。回頭眼睛該近視了。”

  盛清彥不在意道，“小爺我……”注意到盛北弦明顯變嚴肅的神情，他連忙改口，“咳咳，我是不想學，我要是學起來準能把哥擠下排行榜。”

  他口中的哥指的是盛清爍，所謂的排行榜就是年紀成績排行榜。

  盛清爍淡淡看他一眼，“一晚上沒見，吹牛皮的本事又見長了。”

  盛清彥：“……”

  楚心之趁機道，“要想讓人相信得拿出真本事，媽媽會關注你下學期的成績。”

  盛清歡振臂高呼，“加油。”

  楚默輕拍他肩膀，“加油。”

  盛清彥臉一垮，擺出一個哭喪的表情看向出楚心之，“媽，我不是你親生的吧？是吧？我肯定是從外麵撿回來的。”

  盛北弦優雅地喝了一口粥，聲音幽幽道，“我也這麽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