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你會因為憐憫而跟我在一起嗎
作者:三月棠墨      更新:2021-08-29 13:42      字數:5337
  一樓,客廳。

  盛老爺子執筆寫滿月宴的請帖。

  管家在一旁磨墨。

  老爺子寫得一手好字,一筆一劃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請帖是紅色的,上麵印著燙金福字,還印有兩個娃娃,極是喜慶。

  原本寫請帖這樣的事兒有專門的人來做,可,老爺子閑著無事,手癢了,便攬下了這個活兒。

  楚心之穿著高齡的長毛衣下樓時,老爺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楚丫頭醒啦。”

  “嗯。”楚心之遲疑地回答,有點害羞。

  盛老太太在一旁做十字繡,還是之前的那副牡丹圖,到現在都沒繡完一半。

  “楚丫頭,還沒休息好呐。”老太太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楚心之在打哈欠,“聽北弦說了,昨晚兩個小的鬧你了。鬧了很晚。”

  楚心之:“……”

  不知該怎麽答話。

  明明是他鬧的好不好?

  幾乎一整晚沒睡。

  早上起來,渾身都是酸疼的,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痕跡。

  好在現在是冬天,能穿厚厚的衣服,遮擋住。

  盛北弦從廚房端出一碗麵,“猜到寶貝這個時候會醒,先吃點東西吧。”

  楚心之瞪他一眼,別以為刻意的討好就能抹去他的“罪行”。

  小餐廳。

  她邊吃麵邊翻看著手機。

  好像辦滿月宴的事情還沒跟顧傾傾她們說。

  雖說,請帖會寄出去,但這種事,還是要提前跟他們說一下才好。

  楚心之點開了微信群。

  “這個月十五號,你們幹兒子的滿月宴,有時間過來嗎?@全體成員。”

  陶媛立刻回複了消息,“你是……盛少?”發完又覺得腦抽了,盛少怎麽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她們說話。

  楚心之眉心蹙了一下。

  上次被綁架的事,家裏好像封鎖了消息,應該沒人知道才對。

  想了想,便猜到了。

  四大家族裏的人應該知道真相,顧傾傾也知道了,她肯定告訴了陶媛。

  她們都以為她死了。

  就跟傅景堯昨天在醫院見到她那樣。

  很吃驚。

  楚心之點開輸入框,正準備回複消息,顧傾傾的一條消息搶在她前麵發了出來。

  “心心,真的是你嗎?傅大哥說昨天看到你了。”

  應該是傅景堯把昨天見到她的事情說出去了。

  楚心之:“是我。”

  陶媛發了哭泣的表情:“我不信,發自拍。”

  楚心之的鼻子驀地一酸。

  打開了手機的拍照,自拍了一張照片發到群裏。

  陶媛:“楚楚,真的是你。嗚嗚,前段時間哭死了,以為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姐妹。【抱抱】”

  原來,楚楚還活著。

  可是,顏如玉已經不在了。

  楚心之皺著眉,盯著陶媛發的消息看了許久。

  一下子失去兩個好姐妹……

  是什麽意思?

  顧傾傾跟著發了條消息,“心心,你怎麽@全體成員啊,顏如玉她…。不可能回複消息啊。”

  楚心之:“?”

  她們的話,她怎麽一個字都看不懂?

  這兩天,她跟蔣言玉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關機狀態。

  難道蔣言玉跟她媽媽回老家了?

  蔣言玉的老家她是知道的,她以前跟她回去過,那裏交通不便,信號可能也不太好,應該收不到她的微信消息吧。

  她這樣想。

  陶媛:“楚楚,你不知道嗎?顏如玉出車禍了,她,已經死了。”

  楚心之盯著最後四個字,看了許久。

  已經死了……

  她突然很生氣,發消息說,“湯圓,你太頑皮了,怎麽能開這種玩笑。”

  楚心之知道陶媛很喜歡開玩笑。

  她有時候氣急了,會說,“哎呀,你怎麽不去死啊”,“真煩,好像踹死你哦”,“真想把你摁地上打死”。

  這些,都是陶媛的口頭禪。

  她以為,她剛才的消息,也是諸如此類的話。

  顧傾傾:“心心,湯圓沒有開玩笑,顏如玉真的……”那個字,她不忍心打出來。

  蔣言玉,那麽年輕,二十一歲,她的生日挺晚的,十二月二十七號,比楚心之的生日還要晚。算起來,她還沒過二十一歲的生日呢。

  才二十歲啊。

  這麽年輕。

  楚心之盯著手機屏幕。

  “楚楚,你不知道嗎?顏如玉出車禍了,她,已經死了。”

  “心心,湯圓沒有開玩笑,顏如玉真的……”

  她的眼睛裏,隻看得到這兩句話。

  啪嗒,啪嗒。

  豆大的淚珠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怎麽可能?

  那個總是叫她“之之”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死了。

  她一個月多前還摸著她的肚子說,“顏如玉呐,小芒果肯定是個大美人兒。回頭我肯定叫我兒子把她拐回來,當我兒媳兒。”

  “到時候,咱倆就是親家,我保證當一個溫柔賢惠的婆婆。”

  “逢年過節的時候還能竄門子,想想都覺得很有趣。”

  蔣言玉拍掉她的手,笑著說,“我隻有一個女兒,你倆兒子呢。”

  “那有什麽?讓他們兄弟倆競爭,誰得了小芒果的喜歡誰就娶她,感情的事兒,哪有那麽麻煩。”

  “萬一,小芒果誰都不喜歡腫麽辦?”蔣言玉哭笑不得。

  楚心之反駁,“不可能,我兒子肯定是頂優秀的。長得帥,還聰明的那種,小芒果肯定喜歡。”她又摸上蔣言玉的肚子,朝她肚子裏的孩子說,“我說的對吧,小芒果。”

  ……

  那一幕,仿佛發生在昨日。

  盛北弦走進小餐廳時,楚心之伏在桌上痛哭,碗裏的麵隻吃了幾口。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怎麽了,寶貝?”

  楚心之不停地搖頭,並不說話,哭斷了氣似的,嗓子發出痛苦的低嗚。

  盛北弦心疼極了。

  輕拍著她的背,“怎麽了?告訴我。”

  他憐惜擔心的聲音傳來,她更加難過,伏在他的肩膀,嚎啕大哭。

  她不喜歡流眼淚的。

  覺得沒有用。

  就算到了傷心處,她也隻會默默地流淚,從沒這樣,想把所有的悲傷都發泄出來。

  小餐廳裏的哭聲驚動了客廳的人。

  盛老爺子擱下狼毫,拄著拐杖起身。

  盛老太太把針別在布上,起身往小餐廳走。

  默默坐在地毯上玩積木,聽到哭聲,放下了手中的積木,往餐廳跑。

  “楚丫頭,怎麽了這是?”盛老太太問,看向盛北弦,“你把楚楚惹哭了?”

  盛北弦:“……”

  他都不知道她為什麽哭了。

  還哭得這麽凶。

  從來沒見過她哭成這樣。

  “楚丫頭?”盛老爺子輕聲問。

  楚心之抬起頭,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不想讓爺爺奶奶擔心,可是,一想到蔣言玉的死,她就控製不住自己。“爺爺,奶奶,我……我沒事。”

  默默抽了一張紙巾遞到楚心之麵前。

  楚心之抽泣了著摸了摸他的頭發,“我沒事。”

  盛北弦蹙眉,打橫抱起她,“爺爺奶奶,我帶她上樓休息會兒。”

  回到臥房。

  楚心之倒在床上,漸漸平複,還是忍不住流眼淚。

  盛北弦不再問她,默默地幫她擦眼淚,擦額上的汗珠。

  她突然翻身,抱住盛北弦的腰,“你……知道蔣言玉的事嗎?”

  盛北弦眉心微蹙,他大抵從來不關心與她無關的事。

  蔣言玉,他僅僅知道是她的好朋友,別的,便不知道了。

  上次被綁架的人中有她,但,被救出來了,完好無損地救出來的。

  她出事了嗎?

  盛北弦抿唇說,“我不知道。”

  楚心之埋在他的身前流淚,溫熱的淚水浸染了他的襯衫。

  “她死了。顏如玉她死了。”

  盛北弦將她摟緊了一些,心疼她的心疼。

  楚心之哭了很久,直到沉沉睡去。

  他守在一邊,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讓她睡得安穩。

  他的寶貝,性子清冷,對待朋友卻是十足十的真心。

  能被她認定為朋友的人,必定在她心裏占有分量。

  蔣言玉的死,怕是在她心裏留下了一道傷疤。

  哪怕是他,也無法讓那道傷疤消失無痕。

  楚心之睡了很久。

  下午三點,醒來的時候,外麵的窗戶上結了一層冰花,很冷的樣子。

  天氣也不怎麽好,陰陰的,好像隨時要下雨,或者,下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還沒有來臨吧。

  今天已經是十二月十號了。

  蔣言玉很喜歡下雪天,她不怕冷,喜歡在雪地裏放肆大笑,用腳踩出各種好看的花型圖案。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在溜冰場的一幕。

  蔣言玉溜冰的時候,總不經意間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舒雲嘉。

  那個時候,她就喜歡舒雲嘉吧。

  她好傻。

  居然沒有發現。

  她好後悔,為什麽沒有給她更多的關心。

  楚心之抽息了一聲,眼淚落入枕頭。

  “寶貝。”盛北弦握著她的肩膀,將她從床上扶起來,“別難過了。”

  安慰的話,他真不會說。

  隻覺得她難過的時候,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疼得要死。

  楚心之眼睛在床上掃視。

  “寶貝找什麽?”

  “我的手機,我的手機呢。”

  盛北弦從抽屜裏拿出手機,遞給楚心之。

  她打了個電話給顧傾傾。

  顧傾傾拍了《梅花扣》後,因電影在後期製作中,她有兩周的休息時間,一直待在家中。

  電話接通,喚,“心心,有事?”

  “顏如玉她……”

  聽著楚心之帶著哭腔的聲音,顧傾傾也難受起來。

  實際上,早在知道蔣言玉出車禍死亡的消息時,她已經哭了太多次。

  尤其——

  那個時候,她以為楚心之也死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天天做夢,哭著醒來。

  一個多月前,她正在拍《梅花扣》的婚後劇情,拍到虐戲時,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哭起來就收不住。

  導演還誇她的哭戲好,感情真實。

  可誰又知道。

  她哪裏是在演戲,她是想到蔣言玉的死,想到楚心之的“死”,眼淚就控製不住。

  片場的不少老藝人都要誇讚一句,說她哭得夠味兒。

  “心心,顏如玉真的離開我們了。”顧傾傾吸了吸鼻子,說,“她生了個女兒,叫小芒果。因不足月,一直在保溫箱裏,我去看了幾次,真的好小…。”

  楚心之的心抽疼。

  “舒雲嘉呢?”

  顧傾傾微愣,“我不清楚。”

  顧傾傾隻知道蔣言玉出車禍死了,並不知道,她在臨死前抓著醫生的手,讓醫生把心髒給舒雲嘉這件事。

  同樣,她也不知道,舒雲嘉躺在醫院的病房裏,至今不知情。

  他並不知道,左邊那顆跳動的心髒,是蔣言玉的。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

  ——

  翌日,上午九點。

  康誠醫院。

  楚心之站在保溫箱前。

  透明的保溫箱上,貼著“小芒果”三個字,還有一些信息。

  小芒果比正常足月出生的孩子要小太多。

  蜷縮成一團,小小的,眼睛未睜開。

  楚心之看著,心髒驀地緊縮。

  護士在一旁說,“小芒果很可憐。她的媽媽出車禍的時候去世了,她出生的時候才八個月,已經在保溫箱裏待了一個多月了。”

  “她的爸爸呢?”

  護士喟歎一聲,“他的爸爸有心髒病,做了手術,現在還住在醫院呢。醫生為了他的身體考慮,瞞下了這些事。”

  小芒果的事情在他們醫院不是秘密。

  其他科室的醫生、護士都知道。

  大家有空的時候,也都會過來看一眼小芒果,跟她說兩句話。

  即使,她聽不到。

  楚心之難受得窒息,心一陣陣抽疼。

  舒雲嘉有心髒病?

  她從來不知道啊!

  他們認識了八年的時間,她竟然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她問了護士一些關於蔣言玉的事情。

  護士語調傷感,“聽做手術的醫生說,大人和孩子隻能保一個,蔣小姐的家人沒在,她自己做了決定,生下了小芒果。然後……”護士說到這裏,頗動容,眼眶微潤,聲音低低地說,“她把心髒給了她的丈夫。”

  “覺得他們夫妻挺有緣分的,心髒配型完全符合,小芒果的爸爸術後恢複很好。”

  “小芒果的奶奶,每天會過來看她。”

  “蔣夫人也是可憐人,沒了女兒,女婿又剛做完手術,每天看到小芒果都特別傷心,說小芒果長得像她女兒。”

  護士將自己知道的都說與楚心之聽。

  她負責全天照顧小芒果,比較了解她的情況。

  楚心之聽了這些話,怔忡了許久。

  蔣言玉死了,把心髒給了舒雲嘉……

  ——

  天色暗沉。

  顯得醫院的走廊格外陰冷。

  很久之前,楚心之聞到醫院的味道,全身的細胞都在反抗。

  會頭暈、惡心。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那種感覺消失了。

  眼下,她好像又出現了這種狀況。

  心髒處格外沉悶。

  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深吸了幾口氣,推開了病房的門。

  舒雲嘉坐在床上,手裏捧著一本書。

  耳邊傳來開門的聲音,他以為是護士,沒抬頭。

  楚心之走到近前。

  舒雲嘉覺得不對勁,眼皮顫了顫,抬眸看她。

  “心之?你怎麽過來了。”他把書放在一旁,臉上的詫異無比明顯。

  自從手術醒來後,每天都是他一個人待在病房裏。

  蔣言玉一次也沒來看過他,他都不知道她和孩子怎麽樣了。

  可還安好?

  舒雲嘉很瘦,臉色和唇色都很蒼白。

  “坐吧。”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楚心之坐下後,看著他,“對不起。”

  舒雲嘉微愣,覺得她這聲“對不起”有點突兀。

  她從來沒對不起他。

  楚心之抿唇說,“如果不是我……”

  “心之。”舒雲嘉喊了一聲,打斷她的話,“不要把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沒有錯,綁架的事,你也是受害者。”

  “我的心髒病是遺傳的,先天就有。”舒雲嘉溫聲說。她既然來了,想必是知道了他的病情。

  “之前做過心髒移植手術。”舒雲嘉緩聲說,“後來出現排異反應了,本來也活不久的,眼下,卻像是從閻王那裏偷來的壽命。”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就算做了移植手術,也比正常人的壽命短很多。

  回國後不久,他的心髒已經出現排異反應了。

  一直在吃藥控製。

  上次被綁到別墅,他在想,就此死了也好,免得拖累了旁人。

  隻是放心不下蔣言玉和孩子。

  “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楚心之說。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因為憐憫而跟我在一起嗎?”

  楚心之沉默。

  舒雲嘉的唇角漾起寡淡的笑,“跟你開玩笑的。我現在很好,不用自責。”

  想起什麽,他唇角的笑意深了一些,語調清揚說,“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心髒移植了一次,還能有第二次機會。”

  楚心之的眼淚啪嗒落下來。

  舒雲嘉有些緊張,“你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他從來沒見過楚心之流眼淚。

  楚心之慌亂地抬手,擦臉上的眼淚,好像擦不盡似的,越擦越多。

  來之前,她就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在舒雲嘉麵前失態,讓他看出異樣。

  原來,她沒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舒雲嘉抽了兩張紙巾,伸手過去幫她擦眼淚,“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醫生說,這次的手術很成功,目前半點排異反應都沒有。”他以為楚心之在為他的身體擔憂。

  “一直想當麵跟捐贈心髒的人的家人當麵道謝。”舒雲嘉笑著說,“可是一直也沒機會見到他的家人。”

  楚心之捂著唇,飛快地說了聲,“我還有事,先走了。”

  衝出了病房。

  她偽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