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清氣朗。

  沙水河，漸漸的澄淨起來。

  整條河流，宛如一條玉帶一般。

  老人們看著，都笑了起來：“天尊要出關了呐！”

  人群，也漸漸從各地匯聚而來。

  甚至，還有著從楚、陳、蔡而來的達官貴人的妻妾，也都出現在這條河流之畔。

  人人伸長了脖子。

  等待著那位天尊出關。

  白澤混在人群中，這樣的場麵，讓他有些恍惚。

  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三皇治世，五帝定倫的時代。

  那個時候，人族似乎也是這個樣子的。

  人人都充滿了希望，家家戶戶，都洋溢著笑容。

  人族聖皇的光輝，照耀著人族的先民們，巨大的華表，矗立在無數靈脈之畔的人族家園，任何人有任何委屈、不滿，都可以通過華表，直接和聖皇的意誌溝通。

  不出三日，聖皇使者就會親自登門，詢問意見。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但……

  那隻是一個短暫的過去。

  隨著人族先民擴散到整個南瞻部洲，三皇的時代，終於落下帷幕。

  但三聖皇的時代結束，巨大的華表就開始腐朽。

  這些天道的造物，一根接一根的崩塌。

  這意味著，作為主角的人族，從此要靠自己了。

  在三皇時代的末尾，伏羲聖皇於洛水之畔，以河圖洛書，演化先天八卦，為人族未來，向天地卜。

  得到了兩個先天卦象。

  一曰乾，讚曰：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

  一曰坤，讚曰：地勢坤，君子厚德以載物！

  於是，陰陽合一，演化太極。

  天道昭昭，人道悠悠。

  回想這如今三界之中，已鮮為人知的秘密。

  白澤微微垂首，他身旁的凡人，卻都興奮起來。

  “天尊要出關拉！”

  抱著孩子的婦女們都激動起來。

  不止是人族女子，連那妖族、水族的婦孺，也都激動起來。

  她們在期待著什麽。

  白澤不大明白。

  但這些凡人臉上的神色，他曾見過。

  那些聖皇、聖帝，巡遊天下的時代，聖駕所過，萬民擁戴，簞食壺漿。

  而這最終讓天地凝聚大勢，使得人族擁有自己的力量——王師！

  吊民伐罪，替天行道，以仁義為旗幟的王師！

  王師永遠隻能征討不義，誅罰奸邪。

  當王師的刀刃，揮向無辜者時。

  王師就從神壇跌落。

  祂不再代表天下，不再代表萬民，不再能吊民伐罪，更不再能替天行道。

  於是，仁義之師，墮落為虎狼之軍。

  道法再強，神通最多，也隻能淪為大劫的餘燼。

  甚至，道法越強、神通越多，死的越快越慘！

  這就是反噬！

  就像夏後氏的那支曾經鞭笞四海，號令天地的王師。

  最終在鳴條全部葬送。

  屍骨迄今被詛咒纏繞！

  而在白澤的瞳孔中，此地凡人眾生的頭頂，都有著一縷縷一般人看不到的淡淡煙柱。

  這些煙柱彼此交織在一起。

  民心所向，萬眾一心。

  此地，已經可以孕育出一支王師的胚子。

  白澤對此很清楚！

  但……

  “此地王師，就算成就，將來又會是什麽下場？”白澤想著。

  夏後氏的聖朝之師，最終墮落為屠戮萬民的劊子手，受萬姓詛咒，為天地厭棄，永世不得超生！

  湯武、伊尹窮盡一切打造的王師，則在維係了三千年後，就耗盡了氣運，與建木一同腐朽。

  本會元，文王、武王、周公，傾盡三代之力，也未能打造出真正的王師。

  隻能算半個王師。

  即使如此，這支軍隊，也葬送在了漢江的渺渺江水之中——當他們開始屠殺、鎮壓凡人時，就已經注定如此！

  這些秘密，是白澤輕易不會吐露的東西。

  也是他所保留的曆史餘燼。

  所以，白澤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

  就像過去兩個會元一般。

  人族的命運，似乎在某一刻，就走上一條螺旋向下的道路。

  冥冥中，仿佛有著什麽力量，推動著人族，不斷跌落。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也沒有什麽可以一直光榮！

  偉大的理想會在時光中腐朽，堅定的信念，將在種種瑣事衝擊中動搖。

  那一個個人族的大德大賢，終於也隻能選擇兩條路。

  要嘛，眼睜睜看著一切與自身一齊朽壞。

  要嘛，飛升火雲洞，困守人族道場，眼睜睜的看著曆史不斷輪回，卻無能為力！

  連聖人，對此似乎也無能為力。

  本會元，就是最好的證據！

  此地‘天尊’又能改變什麽呢？

  白澤在心中問著自己。

  於是，他想起了這些日子的見聞。

  那點點滴滴，在神魂浮現。

  凡人自己製定村規、鄉約，自己推選村長、土地、河伯、山神……

  到處風車林立，沿河水車輪轉。

  年輕的修士，行走道路之上，深入村閭。

  妖族、水族、巫族、阿修羅，緊密的團結在人族周圍。

  重視教育、民生。

  土地公有，人民熱情。

  “這是一條有別於夏後氏的道路……”白澤回憶著自己經曆過的夏後氏的時代。

  夏後氏統合巫、妖二族。

  本質隻是統合大聖、大巫。

  讓渡利益，爭取團結，授予權柄，封敕山川河流。

  而這裏，卻反過來了。

  化形大妖與未化形的小妖，似乎都享受著一樣的待遇。

  大聖犯法，那教化聖樹，也是照罰。

  “這樣的道路，能行嗎？”白澤疑惑著。

  “如此離經叛道，那位‘天尊’能撐得住？”這是他的第二個疑問。

  白澤知道，此地的道路，注定充滿荊棘。

  一旦為諸聖所知。

  此地天尊若不夠強硬，若不能堅定意誌。

  那麽，他就將麵對無孔不入的滲透，與無處不在的打擊！

  “那‘天尊’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是什麽讓他敢於在本會元下凡的？”

  “他難道不怕，被人竊取了這一切嗎？”

  如此想著，耳畔，忽地傳來了無數歡呼。

  “天尊出關了！”

  白澤抬頭，他便見到了一副讓他永世難忘的奇景！

  天地瞬間變得燦爛起來。

  陽光穿透雲層，落在河麵。

  就連那天上的雲朵，似乎也變得五彩斑斕。

  而河水之中，更是開出朵朵金蓮，無數祥瑞，從河流兩岸次第而現。

  數以萬計的吉鳥，在河麵盤旋著。

  一條陽光幻化的道路，從水脈之中延伸出來。

  數不清的瑰麗圖案與無數符號交織在一起。

  耳畔，隱隱有著萬民的誦讀之聲。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白澤的瞳孔猛然緊鎖：“這是……”

  他的道心擰緊。

  “聖人的氣息！”

  隻能是，也必須是聖人！

  除了聖人，三界沒有人能有這樣的出場。

  但……

  縱然是聖人，這也太過了一點吧！

  還有……

  諸聖，不是早已經不再親自下凡，於人間建立道統了嗎？

  誰？

  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