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 雨水?淚水?血水?(上)
作者:猛將如雲      更新:2020-04-01 12:03      字數:5254
  “江南西路招討使?父王!這麽大的職責,我怕施家小子擔當不起來,回頭再壞了父王的大事!”

  船艙之中,用玻璃製成燈罩外麵用金絲編成罩子將油燈的燈火變得柔和了許多。因為李守漢生病,大夫囑咐:“爵帥的這場這場濕溫的來勢真凶,現在總算‘扳’回來了。但是,這病是由心火引發,切記不可再讓爵帥動怒生氣情緒激動了。不然,學生們便是扁鵲華佗複生,怕也是束手無策。”

  作為李守漢的長女,李華梅自然對父親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自從塔山之戰後,李守漢身體上的隱患就出現了。當時,因為李華梅中炮的消息傳來,李守漢這個女兒控當場吐血。從此便種下了病根兒。

  “無論如何,主公的身體不能出現任何狀況!”這是南粵軍上下一致的看法。不管是哪一個派係山頭,都很清楚,此時的南粵軍,是繼續在內地經營發展,還是退回南中兩廣割據一方,都要李守漢拿大政方針出來。最要命的是,李華宇戰死後,長子不在了,最具有宗法合法性的繼承人沒有了。一旦李守漢有什麽情況,南粵軍後繼無主。

  李守漢這一場病確實來勢洶洶,嚇人的很。一下子便病倒了,摸摸額頭,燙的嚇人。燒得不斷譫語,不是喊“陛下”就是喊“大明”,偶爾會怒罵幾句。原本大勝之時,突然從南京傳來了江北幾乎全境淪陷的噩耗。而且,那裏的人馬錢糧器械城池,幾乎是一夜之間盡數變成了清軍的兵馬糧餉。在李守漢得到的消息中,清軍已經有先鋒部隊開始渡江!這如何不讓李守漢又急又氣?他這些年殫精竭慮,耗盡心血,為的不就是大明江山不變色不易主?為此,他不惜大批兵馬投入中原戰場,以大把大把的糧草銀錢供給朝廷。可是,這些努力,在官紳心中的“利益”二字麵前,卻是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

  連續幾天的發燒,讓李守漢對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

  但是,山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

  周在浚作《台城晚眺》一詞雲:“縱步且閑遊,禾黍離離滿目秋。玄武湖中風浪起,嗖嗖,虎踞龍盤一夕休。江水不知愁,猶自滔滔日夜流。更有無情天畔月,悠悠,曾照降幡出石頭。”

  從崇禎十七年三月大順軍攻克北京到次年清軍占領南京,明朝的文官武將絕大多數好像蓬草一樣隨風而轉。大抵而言,風雲氣少,兒女情多。這同明後期吏治的腐敗有密切關係。然而,當曆史處於大轉折時期各種人物的表現往往顯得千差萬別,很難準確地納入一定的模式。張怡記載,“清兵入城,百官爭投職名求用,前定北來諸臣之罪喙長三尺者,至是膝軟於綿,麵厚於鐵,不自覺矣”。張怡身經兩京之變,都未出仕“新”朝,發表一通誅心之論自在情理之中。

  揚州失守,史可法被叛兵綁縛送到多鐸麵前請賞邀功的消息傳到南京,弘光朝廷頓時陷入一片驚惶失措之中,朱由崧等人開初還對長江天險寄於希望。希望能夠能夠憑借長江拖延些日子,堅持到李守漢西征之師回來。但是,五月初五日,清軍進抵長江北岸,初九日多鐸命梅勒章京李率泰帶領南明降將張天祿、楊承祖等部於黎明時分在瓜州以西十五裏處乘船渡江,在金山擊敗明防江水師鄭鴻逵軍,隨即登上南岸,占領鎮江,後續滿、漢官兵先後渡江。初十日,弘光帝僅同馬士英和少數宦官商議後,連朝廷其他公卿大臣也不告知,更不作任何部署,就在淩晨離城出逃。

  朱由崧和馬士英的算盤打得很是如意。他們從南京城裏逃出來,當然,有專門的名詞,諸如巡行,駕臨等等。隻要出了南京城,不論是往杭州,還是一路沿著長江向西,先與駐守蕪湖的靖國公黃得功會合,再與李守漢的大軍會合,他們都是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理想計劃很豐滿,現實生活很骨感。

  馬士英護送著弘光皇帝朱由崧從南京城裏出逃的時候,為了放心,也為了所謂的保密,身邊隨行的護衛武裝力量,是馬士英命他二兒子馬鑾掌握的勇衛營兵馬數千人。但是,他卻忘記了,掌握南京城周圍防務的是李守漢的二公子李華寶。他都不知道朱由崧出城的情況,那麽外麵各處要點的駐軍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黑夜裏,突然在你身邊出現了一支數千人上萬人的隊伍,人喊馬嘶的,換了是誰都要做好戒備,提高警惕。這還是軍紀森嚴戰鬥力強悍的額南粵軍部隊,換了一般的明軍營伍,早就是喊殺聲震天,銃炮聲動地,但是,就是死守營盤不出來應敵。

  慌亂之中,人馬便走散了。馬士英的次子馬鑾護送著弘光皇帝朱由崧往溧水縣城而來,準備通過溧水往太平府去。而馬士英則是帶著由他貴州同鄉組成的親兵營護送著鄒太後往杭州而來。

  等李華寶得知夜間有一大隊人馬出了南京城後,還不曾來得及派人去追查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夠在夜間不通過他這個協理南京守備便開城而走。南京城裏便已經亂做一團了。

  天亮以後,南京城內的官紳“百姓”們聽說皇帝和首輔大學士已經逃走,立即亂成一團。一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百姓”擁入獄中,把自稱“崇禎太子”的少年王之明從大牢裏請出來擁到朝堂之上,登武英殿宣布即大明皇帝位,年號仍稱崇禎十八年。

  李華寶剛剛命人將這些人以排銃驅散,那邊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王鐸,更是以兵部尚書的該管上司身份,向李華寶這個南京實際的城防掌管人發號施令。

  “察得金山一帶西至龍潭,兵不滿七百,樞臣爵帥飾以為可當數十萬之敵,此何時尚以此固寵誑君歟?”

  “時不能持久,使左之眾兵得乘勝順流而下,吾無類矣。今皇上以本兵(即兵部尚書)印纛授臣,臣勉竭死力西上,以當其勢,以報朝廷。”

  什麽意思呢?就是說,紫金山一直到到龍潭一帶,並沒有太多的兵馬,你們父子為何和馬士英一道欺騙皇上說可以阻擋數十萬敵軍?

  如今情況緊急,如果讓左良玉的兵馬突破了江防順流而下,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皇上既然讓我做這個兵部尚書,那我就要為朝廷盡職為皇上盡忠,你把兵馬交出來,讓我指揮。

  這怎麽可以?作為一個兵家子弟,一個藩鎮家庭出身的將領,可是深知太阿寶劍不可以倒持與人,那樣的話,就是授人以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別人的喜怒之間。於是,李華寶斷然拒絕。

  “下官的這個差使,乃是內閣與大將軍上奏皇上,又有皇上親筆特旨任命的。非有皇上特旨不得奉令。”

  雖然李華寶將王鐸企圖奪取兵權,進而控製南京城防部隊和周邊駐軍的想法給了他當頭一棒,將其扼殺在了萌芽狀態。但是,南京城中的亂象,卻不是李華寶能夠控製得了的了。

  隨著清兵前鋒張天福、張天祿、楊承祖等人登上南岸,進而占據鎮江,取得了在江南的落腳點之後,南京城內便是一日三驚,風聲鶴唳,謠言四起。

  對外,李華寶要整頓軍伍,加強城外天保城、地保城、紫金山、雨花台等處要點的防禦措施和物資儲備,調整兵力,對內,他要麵對已經暴露出猙獰麵目的各位官員縉紳們。

  更令他失望,甚至是痛苦、絕望的是,原本被李家和南粵軍視為可以爭取的同盟軍的南京勳貴們,也有不少人一頭紮進了官紳們的懷抱,開始密謀降清之事。

  “這群狗賊!父帥當日以江海聯防協定為紐帶,給了他們無量無盡的好處!讓他們賺夠了金銀,家裏麵更是珠寶成山,良田美宅無數!到了如今,需要用他們出力的時候,他們卻這麽一副德行!”

  隨著清軍李率泰等正宗八旗兵馬渡江,以忻城伯趙之龍、保國公朱國弼為首的勳貴文武大臣們,開始把原本秘密謀劃的降清事宜公開的拿到了台麵上來操作了。

  趙之龍以守備勳臣的身份,先是調動兵馬,將那些擁戴偽崇禎太子王之明登基的“百姓”驅散,將王之明重新下獄收監。同時,以南京守備勳臣的名義,在南京城中到處張貼安民告示,宣布自己和同黨們準備向清軍獻城,告訴城中百姓,不必驚慌。

  一麵公然在城中招貼出宣布投降的告示,一麵派人出城往鎮江去,同清軍接洽,並且將城中軍事部署,各處虛實一一告知清軍。“可與大清兵馬諸位王爺貝勒約定暗號,裏應外合,一舉解決城內外南粵軍李華寶部,以絕後患,以為我等進身覲見之禮。”

  如果換了是李華梅、李華宇、甚至是施琅、鄭森等南粵軍第二代中任何一個人來做南京的警備城防司令,都會毫不猶豫的宣布全城戒嚴,進入戰時狀態。所有有投降傾向的人全部逮捕看管起來,甚至是先下手為強,以叛國投敵意圖作亂的罪名將他們全數砍了。同時,關閉各處城門,嚴加戒備。以南京城防之堅固,堅守到李守漢大軍回援,或者是長江海口張小虎等艦隊援軍到來應該是不成問題。

  但是,性格決定命運。李華寶不像哥哥姐姐姐夫們那樣,經過殺伐決斷的洗禮,他一路走來,雖然也曾經征剿過土司,但是,同兄長們的經曆比起來,他還是仁柔了許多。甚至不如弟弟李華宣、李華寧等人那麽狠辣老到。換言之,他在官紳勳貴們的投降活動麵前,表現的有些窩囊,甚至是膽怯了。

  “把城內的物資,盡數裝船,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以火油淋濕,隨時準備一把火燒掉!城內的工匠,一個也不要給韃子留下!我要讓多鐸找人補鍋都找不到!”

  李華寶全軍攜帶著大批物資,幾乎搬空了半個南京城,舟車蜿蜒數十裏,從南京往鬆江府、吳淞口等處撤退。趙之龍等人,有心想要做些手腳,但是,捫心自問,自己沒有那個實力,所以,隻能是假裝看不見。任憑著李華寶將城內的糧食盡數運走。

  前腳李華寶剛剛撤走,後腳李率泰的前鋒遊騎數十人便抵達了洪武門外。忻城伯趙之龍、保國公朱國弼齎降表由城牆上縋下往清營接洽投降事宜。不料想,在李率泰大營之中遇到的清軍官員,卻是他們的老熟人。

  “想不到赤豹兄捷足先登了!果然是順天應人,響應天數啊!”在清軍大營之中接待趙之龍等人的,卻是建極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史可法的三弟史可程。史可程,字赤豹,乃是崇禎癸未年舉第二甲第十名進士,授庶吉士。北京被李自成拿下後,他也是順應時勢,很是識時務的投降了李自成,成為了大順朝廷的官員。李自成在山海關戰敗後,他便逃回南方,成為了《順案》之中的一員。史可法請求弘光朝廷對他寬大處理,能留在南京照顧自己的母親。當時尚未繼位稱帝的福王朱由崧看在史可法的麵子上,令他留住在南京贍養史可法的母親尹老夫人。但是,卻不想,今日,在揚州鎮守,抵抗清軍的史閣部的弟弟,卻得風氣之先,剃發易服,成了清軍的官員同自己的舊日同僚、同年們麵對麵的討論起受降事宜來了。

  十五日,多鐸率清軍主力進至南京城外,趙之龍、朱國弼同魏國公徐久爵、隆平侯張拱日、大學士王鐸、蔡奕琛、禮部尚書錢謙益、左都禦史李沾等三十餘名高官顯貴大開城門,出迎於郊。

  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讓揚威大將軍、和碩豫親王多鐸都有些茫茫然而不知所措,整個人都仿佛在雲霧之中。從開封聽從獨孤寒江的建議,不顧城寨,直奔金陵,不過月餘,便已經身在金陵城下了?

  檢點一路來的戰果,城池便不必說了,光是沿途望風而到清軍馬前納降,甚至是更換了旗號,尚未得到清軍的認可先為新主子攻克城池的將領們,總兵多達二十三員、副將四十七員,馬步兵以多鐸的標準來檢點也共計二十三萬八千三百名。何況還有大批的不入多鐸法眼的炮灰存在?僅這一批在江北投降清朝的南明兵員數目就超過了多鐸、阿濟格兩路兵力的總和。

  如此多的降官、降將、降兵,也隻有另外一個曾經以南京為首都所在地,創造了“黃金十年”的輝煌,開創了戰爭期間軍工廠和鋼鐵廠倒閉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光輝例子的政權能夠相比。

  在他們的副總裁汪兆銘等先生的帶領下,先後有將級以上軍官(為了對比投降多鐸的這些總兵、副將們的官職、軍銜)到1943年時就有58人,雖然時間長、人數少,但是,咱們帶過去的成建製部隊多啊!在他們率領下成建製投向敵軍的軍隊也達50萬,這一點要遠遠的超過了明軍的投降人數。要知道,就算是加上了日後左夢庚率部投降清軍的兵馬數目,明軍也達不到五十萬人馬。而且,投降敵軍的這五十萬人馬,立刻成為了敵軍占領區維持地方治安,保護後方安寧的200萬偽軍的主要戰鬥力。成為了鎮壓打擊不開眼的抵抗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勝利來得太快,太突然。讓多鐸都有些恍惚。麵對著城內送來的降表,還有背後的滔滔長江,他心中不由得一陣陣狐疑:“這該不會是城裏的蠻子們給本王設下的圈套吧?!就像是給呂布在濮陽給曹操挖下的陷阱,諸葛亮在新野縣設下的伏兵一樣。都是為了騙本王進城?然後城內伏兵四起,城外大軍殺到,江麵上舟師炮艦突出,那本王這幾十萬人馬可就像當年的陳友諒一樣,要折損在這南京城下了!”

  於是,多鐸帶領大軍駐紮在南京城外,他的行轅設在南京城外天壇,分兵搬運紅夷大炮到李華寶放棄了的天保城地保城等處要塞,以烏真超哈營的重炮對準南京城內。

  然後,再令張天福張天祿楊承祖劉良佐劉澤清等部投降兵馬,選拔精銳往南京城內搜索警戒,他們認為平安無事後,李率泰、博洛等八旗兵馬這才如狼似虎的衝入南京城中。

  先是占領了明皇宮宮城,作為多鐸的行轅和巴牙喇兵駐地,跟著,效仿北京城,將南京城內東部和北部軍民轟了出來,將這一帶的房屋變成了八旗兵丁的營房。

  淅淅瀝瀝的雨水中,沒有人注意到南京城洪武門的甕城之中,李華寶臨走時用漢白玉在城牆磚石上寫得一副對聯。

  “史冊流芳,雖未滅奴猶可法;洪恩浩蕩,未能報國反成仇。”

  雨水衝刷之下,漢白玉顯得異常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