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天崩地裂(一)
作者:猛將如雲      更新:2020-04-01 12:03      字數:5211
  驚濤拍打著堤岸,渾濁的浪花翻騰,怒濤洶湧的黃河水有如懸在頭上,一道一道高高的河堤下麵,是廣闊的平原,星羅棋布的城池村鎮。那黃河水,便高高地懸在沿岸千百萬生靈的頭上,讓人擔憂這滔天的濁浪什麽時候衝破堤岸,毀滅周邊的一切。

  有道是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氣勢磅礴的黃河也隻有在開封河段,才真正是懸在人們頭上的天上之水。

  都說黃河是中國人民的母親河,不到黃河非好漢,那金黃色的河水洶湧澎湃,似乎千年不變的流淌著,有如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邁著緩慢而堅實的步伐,不管你風霜雨雪,春花秋月如何變化,他隻管那樣向前緩緩而去。

  大堤下麵便是東京汴梁開封府。

  雖然,此時的開封府,城頭再次的變化了旗號,但是,見慣了你來我往走馬燈似的軍隊變化,開封城內的居民們,依舊要過活。

  開封府城內原有的居民,加上差不多大部分河南富戶與官員家眷都遷入這座城內,開封府城的百姓己近百萬。如此多的人口,每日需求都非常龐大,僅這黃河之上,便是運貨的商船不斷,從東麵的山東,南麵的江南將貨物南北輸送。商旅爭渡,各樣口音的人都有。

  沒有經過第三次開封攻城戰的消耗,沒有掘開馬家口黃河大堤來灌城,開封府還是依舊的繁華所在。這裏依然是河南省會,開封府治所在,以祥符縣為附郭,省、府、縣三極官署衙門聚集一地,各官衙署,俱在周王府西南。又以鍾樓為中心,布政司署在鍾樓西街,都指揮使司署在鍾樓東街,下設斷事司、司獄司、知事署、經曆司等司。圍繞這些衙署,周邊又是連綿的各官住宅,高牆朱門,屋宇宏偉。隻不過,此時,這些衙門宅院的大門口,都樹立著大清八旗的旗號,門口腆胸迭肚的站立著剃發留辮的清軍兵丁。

  淡黃的斜陽照著桅檣如林的汴河,照著車馬行人不斷的州橋。這橋在小紙坊街東口,橫跨汴河之上,在宋朝名叫天漢橋。因為這橋建築得拱如玉帶,高大壯觀,水麵又低,船過不必去桅,汴梁人士喜歡在此賞月,遂成為汴梁八景之一,即所謂“州橋明月”。

  李夢陽有詩雲:中山孺子倚新妝,鄭女燕姬獨擅場。齊唱憲王新樂府,金梁城外月如霜。不過,詩裏麵提到的憲王,也就是第一代周王的王府,再次的更換了主人。人言開封城壓城,除了揭示了黃河的變遷之外,也暗含了王朝更替的感慨。大明的王府,也是再次城頭變幻大王旗。城頭上。銀安殿前,原本飄揚過的大明日月旗,闖營的闖字大旗,李華宇的李字帥旗,李自成的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大旗,而今隨著開封府歸了大清,這些旗號再度變化,變成了清軍八旗的旗號,銀安殿前矗立的,是大將軍、豫親王多鐸的織金龍纛和大旗。

  隻不過,住進王府的各位王爺們可一點沒有造人玩樂的雅興,他們選擇把諸位將領召集起來,一起開會。

  等人來的差不多了,多鐸先請他們吃了白肉宴,隻不過看起來大家誰也沒胃口,都是草草的吃了一點,準備的十口上好的肥豬,隻吃掉了不到一頭,餘者全數搭下去賞給各位將領的家奴親兵護衛了,似乎全然忘了這樣似乎太不給多鐸麵子。

  多鐸也知道眾人的心事,於是開門見山的說:“諸位,今日請各位來,除了吃這天賜的白肉之外,主要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對策。本王是個粗人,那就直話直說,現在這局勢,實在談不上好。李自成和李守漢這兩個混蛋,現在已經是狼狽為奸,甚至不顧大明的臉麵,直接對左良玉東西夾擊。山東方麵鹿瑪紅和伍興這兩個家夥更是南下江淮,擴大了地盤,聽說除了揚州之外,已經盡取江淮,讓駐紮在江北的各鎮明軍不敢亂動。更別提謝遷這個草寇,在高樓寨打敗了章陵虎部騎兵和柳林團,而今已經隱隱然和鹿瑪紅、伍興的兵馬有匯合之勢。若是讓他們連成一片,那麽,咱們的日子可就好過了!從態勢上來看,兩李封鎖長江,伍興鹿瑪紅威脅濟南,我軍必須從三者之中擇其一擊敗,不然一旦陷入消耗,對我大大不利,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主子!奴才愚見,咱們先打闖賊李自成!”

  作為覺羅、貝勒身份,又是兩白旗滿洲包衣出身,身為多鐸兄弟家奴出身的曹振彥,雖然說比起其他的貝勒們似乎身份略顯低微,但是,他的經曆、資曆、戰功,還有麾下的兵馬實力,都無疑是讓他是在場的八旗親貴當中最有發言權的一個。

  “曹貝勒,你請講講,我軍為何要先打李自成?”坐在多鐸側位上的經略洪承疇,手中撚著漂亮的胡須,含笑發問。

  “稟經略,我大清兵馬自入關以來,便是以您老人家為攝政王所讚畫的方略,告知明國官民人等,本朝兵馬入關,非為土地財帛而來,乃是為爾等君父報仇而來。也正是有這麽一麵堂堂正正的大旗,我大清兵馬在各地被官紳軍民視為王者之師,簞食壺漿,望風而到王爺馬前迎降。”

  “也正是因為您老製定的這一方略,我軍自入河南以來,方能一日千裏,各地官紳百姓,紛紛斬殺闖賊之偽官吏,驅逐其駐軍兵馬到我軍前鋒處納降,我們才能底定這河南!”

  “所以,奴才愚鈍,以為我軍應該繼續以大軍南下湖廣,追擊自河南、陝西撤退至湖廣,正在與明國梁國公部下兵馬夾擊左良玉部的闖賊李自成!然後,以一部兵馬在河南掃蕩,剿滅各處的闖賊餘孽。還大清一個朗朗天地,幹幹淨淨的河南。擊破李自成後,我軍再掉頭回來打山東,沿著長江北岸,一路東進,把明國在江北各處的勢力包個大餃子!這樣,最少,我們可以與明國劃長江而治。”

  “曹貝勒說得對!”

  “說的好!奴才也是這麽認為的!”

  吃柿子撿軟的捏,這是人之常情。同時,打李自成還有一麵“為爾報君父之仇”的旗號來做大家夥的遮羞布,能夠從官紳集團那裏獲得人力物力財力兵力的支援,傻子才不幹呢!至於說為啥隻說劃江而治,這也是曆史的慣性思維。要知道,在忽必烈之前,幾乎所有的北方遊牧漁獵民族組建的政權,都不能渡江南下。就連在曆史上名聲比隋煬帝楊廣還要臭的那位寫下了“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的金朝皇帝完顏亮,也隻是在長江北岸望洋興歎:“始知天之所以分南北也!”(什麽,你不知道完顏亮是誰?那麽,射雕你總看過吧?楊康和他養父完顏洪烈企圖在臨安盜取武穆遺書時,在酒樓聽柳永的望海潮曲子時,就追憶了一番前輩的豐功偉績和豪邁氣度。另外,這位完顏亮,或者是海陵王,還是很多H的男主角。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找來讀讀。我相信,大家都是抱著學習我國傳統文化,掌握明清時期發展脈絡的態度來讀的!)

  打李自成,很快便在殿內的人們當中占據了大多數的支持。

  但是,很快又有了另一個聲音。

  “大將軍,曹貝勒。打李自成固然是對的。但是,若是我軍大軍南下,那麽,勢必河南腹地空虛。且不要說各處還有不少流賊餘孽,便是散布各地的圩寨,民團,都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此輩雖然說胸無大誌,隻知道劫掠財貨。可是,對於我軍籌措糧餉,供給大軍也是一個掣肘之事。”

  說話的人是此時的河南巡撫,羅繡錦。

  此人出身遼東廣寧衛,乃是漢軍旗人。也是從龍比較早的那一批,不然,也不會擔任河南巡撫這麽重要的職務。

  羅繡錦此人在曆史上雖然名聲不大,卻也是個牛人。李自成從北京西撤後,留在河南的大順軍餘部還事為數不少的。衛輝、懷慶、原武、新鄉到處都是大順軍餘部或者其他抗稅反清的武裝力量,幾乎可以用政令難出開封府來形容。結果這哥們居然采取發動官紳和擒賊擒王的方式平定了河南的大順軍餘部,隻用了幾個月時間,河南迅速變成了清軍南下的總基地。

  不光是在政務上是把好手,軍事上絲毫不差。

  順治二年十一月擢兵部右侍郎,總督湖廣、四川。自成從子錦擁眾降於明,侵湖北。繡錦至荊州,錦率眾來攻。順承郡王勒克德渾自江寧來援,錦敗走。勒克德渾師還,錦又至,繡錦帥師禦之,錦複敗走。有胡公緒者,據天門八百洲,四出焚掠,戕署鹽道周世慶,繡錦遣中軍副將唐國臣、署總兵楊文富等分道討之,獲公緒,毀其巢。三年六月,遣總兵官徐勇擊破麻城山寨,獲其渠梅增、周文江;嶽州署總兵官高蛟龍等擊斬滿大壯,獲龍見明等。九月,明總督何騰蛟寇嶽州,繡錦遣將禦之,多所斬獲。十月,遣總兵鄭四維等定夷陵、枝江、宜都三州縣。四年,定南大將軍恭順王孔有德等略湖廣,取長沙、衡州、寶慶、辰州諸府。繡錦條奏增設鎮協,下部議行。王光泰以鄖陽叛,上命侍郎喀喀木帥師討之,繡錦與合兵克鄖陽,光泰走四川。五年,金聲桓以江西叛,湖南騷動,常德、武岡、辰、沅諸府州複入於明。繡錦疏留喀喀木駐荊州,而分遣總兵徐勇、馬蛟麟等分守要隘,屢敗明將馬進忠等。上複命鄭親王濟爾哈朗共率師徇湖南,漸收諸郡縣。繡錦疏請移降卒腹地,毋使師還後複為餘孽煽誘,上嘉納其言。

  能夠打敗李自成死後統帥大順軍餘部的李過,打敗降了明軍的金聲恒等人,他在軍事方麵的造詣,可想而知了。不然也不會在死後被封贈兵部尚書銜頭了。

  “掣肘倒也罷了。各地官吏守將能夠想辦法一一敉平。但是,若是東麵,盤踞在魯南臨沂、江淮等處的南粵軍鹿瑪紅、伍興等人從東麵一拳橫掃過來,恰恰便打在了我軍的腰腹之間。這一點,大家想過沒有?”

  “所以,王爺,奴才以為,目前闖逆已經是被我大清兵馬打得心驚膽戰的驚弓之鳥,可暫時不必放在心上。以一部兵馬緊隨其後,不可令其有喘息之機便可。至於說我軍主力,應該揮師向東,擊破魯南江淮之間的鹿瑪紅、伍興、廖冬至等部。將勢力推進到海邊。令我軍左臂無憂!”

  羅繡錦提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方案。暫且放一放李自成,先打魯南和江淮的鹿瑪紅、伍興!

  “倘若我軍先打李自成,即便鹿瑪紅等人不出動,隻管在其巢穴之中坐觀成敗,然其有海上運輸之利,又有運河貫穿南北,獲取補給簡直是探囊取物一般簡單。假以時日,勢必成難以收拾之局麵。所以,奴才以為先打鹿瑪紅為上策!”

  “奴才附議!”

  河南布政使吳景道站起身來,表示讚同上司的意見。

  “據細作來報,鹿瑪紅、伍興、廖冬至、範曉增等輩,每日裏在其巢穴苦害良民,選練兵馬。若是拖延的久了,魯南江淮各地的良民被他們屠戮一空,令其氣焰養成,我軍再想征伐,便勢必是難上數倍不止!”

  這個在曆史上協助羅繡錦迅速平定河南的抗清勢力,並且在羅繡錦升任湖廣總督後,擢升為河南巡撫的吳景道在曆史上留下了這樣的成績單:“時河北初定,河南五府餘寇未靖。寶豐宋養氣、新野陳蛟、商城黃景運等各聚數千人,侵掠城邑。景道檄總兵高第、副將沈朝華等分道捕治,誅養氣等。四年,鄖陽土寇王光泰率千餘人犯淅川,景道遣參將尤見等與總兵張應祥合兵擊卻之。五年,羅山土寇張其倫據雞籠山寨,出掠,景道遣都司朱國強、佟文煥等督兵討之,破寨,擒戮其倫,並其黨朱智明、趙虎山等。曹縣土寇範慎行等煽寧陵、商丘、考城、虞城、儀封、蘭陽、祥符、封丘諸縣土寇,並起為盜,屯黃河北岸。景道檄第督兵討之,寇退保長垣,第以師從之,寇走蘭陽。景道遣文煥督兵追擊,斬千餘級。薄曹縣,寇列柵拒守。景道檄總兵孔希貴自衛輝道肥城,斷寇東走路。遊擊趙世泰、都司韓進等率精騎分道夾擊,戰於東明,殲寇數千,獲慎行誅之,餘眾悉潰散。敘功,加兵部侍郎。七年,進尚書。八年,商州土寇何紫山等掠盧氏,夜襲世泰營,第督兵扼擊,走商南。景道檄應祥督兵討之,寇盡殲。九年,以塞汴河決口,與河道總督楊方興同賜鞍馬、冠服。十年,以老疾乞休。十三年,卒,贈太子太保,諡愨僖。”

  兩位河南的封疆大吏這樣說了,頓時在多鐸和洪承疇心裏掀起了波瀾。畢竟地方官員的意見,他們也是要認真考慮的。而且,羅繡錦和吳景道的意見確實有可取之處。你們大軍都出去浪了,人家打咱們的本壘怎麽辦?而且,這段時間,鹿瑪紅也好,伍興也好,除了練兵擴軍之外,便是埋頭致力於基層政權建設,從村鄉一級狠狠的抓取起。城裏麵,則是從裏長甲長開始。真的時間久了,被他們建設起來了嚴密的基層組織政權,不要說和官紳們裏應外合,隻怕細作奸細想要打聽消息存身都難!

  “日前,孔府、孟府在山東各處的族人,往奴才這裏送來的書信、軍情,日漸稀少。江淮山東各處的官員、紳士、士子們的文書也是一日比一日少。想來是鹿瑪紅伍興等人的關防也是日漸嚴密,各地的奸小莠民見利忘義被其收買利用所致。”

  洪承疇作為專門負責招撫,誘降工作的經略使,在各地的官紳們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無比崇高的。他在官紳們心目中的號召力,遠遠超過了大將軍、豫親王多鐸。如果不是他手裏沒有兵權,多爾袞也不會放心大膽的讓他出來辦這個差使。

  隨著洪承疇的表明態度支持先大軍向東,解決占據山東南部和江淮地區的鹿瑪紅、伍興等人,解除側翼的威脅,將魯南地區、江淮地區的良民從鹿瑪紅的暴虐手段之中解救出來。銀安殿內變成了熱火朝天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見團體。

  一個是以曹振彥為首的八旗各級將領們的意見,繼續南下,追擊李自成。他們是清軍之中的中堅分子,手握兵權,具有很強的話語權。

  而另一派,則是羅繡錦、吳景道提出的打山東,打江淮,解除側翼威脅的意見。他們是河南地方官員,並且,得到了經略洪承疇的支持。

  多鐸心中也是左右難以決斷。突然,他看到了人群之中一個人臉上的冷笑。帶有濃烈嘲諷味道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