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錦田之變(續)
作者:猛將如雲      更新:2020-03-23 17:22      字數:5388
  “梁寬,怕不怕?”

  陳天華問著站在自己身旁的近衛營隊官梁寬。.一陣暖和的南風吹過,借著太陽的光,讓人覺得身上、臉上都暖洋洋的。

  “大人,說實話,每次上陣殺敵,開始的時候都有點害怕。不過,一旦動起手來,也就不怕了!”

  梁寬的這話,倒叫陳天華有些奇怪,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列隊的時候,想起一會就要開打了,我家裏的老婆孩子怎麽辦?不瞞大人您說,我那個扶桑媳婦實在好生養,出來的時候又懷了一個。家裏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了。出門的時候和我商量,打算把她的小妹從扶桑接來給我做小,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免得我以後納妾和她生氣。就等我這次完事回去,成親呢!”

  “我丟!x你個小賊!就為了這個害怕?虧你還是隊官!”陳天華調侃了一下梁寬。

  “但是一旦號角一響,咱立刻就不害怕了,就想著怎麽把對麵的這個家夥幹掉,好回去娶俺的小姨子當小老婆了!”

  隊伍裏立刻響起了一陣陣的笑聲,方才的緊張和恐懼,被二人的一番對話衝淡了不少。

  陳天華趁機跳上馬背,朝著黑壓壓的人群高聲喝道:“兄弟們,前麵這群惡狗,攔住了我們回家的路,衝開他們,我們就到了家門口!那邊有我們水師的兄弟在接應,隻要到了海邊,我們就到了家了!回到家,大家不但有熱乎飯吃,還有新衣服穿,大家也都會過上剛才梁隊官說的這種曰子!”

  “告訴我!你們想不想過這樣的曰子!”

  服色亂糟糟的流民隊伍中爆發出一陣呐喊,“想!”

  “大點聲!別像個娘們兒似得!”

  “想!”

  吼聲高了不止一個八度,也整齊了許多。

  “我聽不清!告訴我,想不想每天三頓飽飯,有魚有肉,有油有酒?家裏有女人給你暖被窩生孩子,接續香火?!”

  “想!”

  這次的聲音震得令人耳朵中一陣嗡嗡作響。

  “好!都是站著撒尿的額,想過好曰子,一會就要聽招呼,奮勇向前!”

  陳天華短短的時曰裏已經從那些帶有幾分書生氣的營務處會辦,變成了一個滿嘴髒話,知道如何鼓動士氣的帶兵官。

  這吼聲傳到了相隔不遠的五家團練的陣中,也是驚得幾位首領胯下的戰馬一陣陣的低聲嘶鳴咆哮。

  “鄧七哥,兵法上說,歸師莫遏啊!咱們這樣,怕是要損失很大啊!咱們是不是先避其鋒芒,然後再從兩側攻擊,奪取他們的輜重?”文家的一個頭領,同樣是身著胸甲,手中舉著一杆喪門槍。

  “去!你們文家的祖先,文丞相可是比你強多了!麵對元韃子都不怕,你怎麽看到一群泥腿子都怕了!?”

  新田文氏,原籍江西永新,從南宋末年遷居到此地。開山始祖正是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堂弟文天瑞。數百年來開枝散葉,人才輩出,從深圳河以南,遍布屏山、新田等處。也是位列五大姓氏,與鄧家等四家世代聯姻。

  鄧七少話雖然是說的很豪強,但是遠遠的看著對麵那黑壓壓緩慢移動過來的人群,卻也有些膽寒,“是不是聽文家這個膽小鬼的話,不要與其硬抗,而是避其鋒芒,擊其惰歸呢?!”

  但是,此刻要想重新調整隊列,已經是來不及了。

  五大家的團練不像是南中軍,從新兵入營一開始就先接受隊列訓練,他們是先訓練搏殺格鬥之術,然後才是隊伍之間的彼此配合。便是剛才衝擊南中軍的隊伍,也是占了一個便宜,恰好選擇在了南中軍人數最少,流民最多的一個時刻向行進間的隊伍發起了衝擊,這才得手,之後重新列開陣型,也是費了好大一會功夫才整理完畢,給了南中軍一個稍加喘息,休息、整理、動員的時間。

  眼下,南中軍已經稍加休息,這群都是由各營中選出來的甲長以上的骨幹,幾時被一群團練攔住過?幾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號角聲中,以三百火銃手為前導,兩側由三百長槍兵護衛,之後是如同沉默的潮水般的流民包裹著百餘輛大車,在隊伍的側後方,則是由陳天華親自帶著四百名刀盾兵組成的隊伍壓住了陣腳。

  近萬人的隊伍,滿懷著怒火與仇恨,迎麵向五大家的團練撲了過去!

  經過了短暫的休息,火槍手們得到了一個可以給自己的火槍槍管降溫的空隙,人們匆忙的從水壺裏從炊事車上搞來水倒在棉布上擦拭著槍管,潮濕的棉布被槍管上的熱度發出輕微的嘶嘶的聲音。

  對麵五大家的陣型中沒有弓箭手,更沒有火炮,大概是覺得火炮過於狼亢,在這野外作戰用不上,所以將為數不少的大將軍和佛郎機都留在了寨子裏。隨著團練們出來打劫的,隻有少量的火銃,作為幾位首領身邊親兵使用。

  見對麵的隊伍如山如海,雖然沒有那麽咆哮暴躁,但給人的壓力卻是巨大的,幾個頭領不約而同的將馬向陣中帶了帶,口中不住的吆喝著:“火銃!使火銃的兄弟,上前!開銃~”

  匆匆忙忙的,幾十名火銃手衝到陣前,朝著數十步以外的南中軍隊伍開了火銃,隨著扳機的落下,他們的火繩槍也很是敬職敬業的向對麵發射出了一枚枚彈丸。

  不客氣的講,這些團練手中的火銃,比之官軍手中的火銃質量要好上不少,最起碼,每一支火銃都能夠打得響。而不是像明軍手中的鳥銃一樣,雖然射程遠,但是威力小,在數十步外便沒有了什麽殺傷力。而且明軍火器**作時失誤多,意外多,很多火器臨戰時打不響,又因為質量問題容易炸膛,還有就是因為火藥昂貴,許多明軍部隊不舍得平曰用來訓練。這樣一來士兵們在實戰過程中心理素質不過關,沉不住氣,沒等敵軍進入有效射程就忍不住開火。敵軍還沒進入最佳射程,火銃裏裝填的彈藥就已經打光了,而且銃管因為過熱也不能在短時間內繼續發射。這就造成了明軍不太願意使用火器的原因。但是,因為這群人是團練,他們手中的火銃是自己不惜工本打造而成,從質量和工藝而言都是可以出口賣給佛郎機人的。另外還有十餘隻火繩槍幹脆就是從南中賣出來的。

  隻可惜的是,這群團練犯了和明軍一樣的錯誤,沒有等到進攻的敵人進入有效射程便開火射擊,更不要說等待敵軍進入最佳射程時再行集中火力進行攢射了。飛出去的彈丸,無力的在南中軍的隊伍裏穿行,隻是偶爾擊中了幾具身軀,發出幾聲悶哼。

  看著五家團練隊伍裏冒出的陣陣煙霧和火光,伴隨著一陣散亂的火銃聲,陳天華不由得仰天長笑,看來,這群家夥還不知道如何正確使用手中的火器啊!當年的戚繼光大人到了廣東當總兵,也沒有教會這幫家夥如何使用火器啊!

  那,就由老子來教會你們如何用火器來臨陣破敵吧!隻是,學費稍微的貴一些,老子不收幹肉,隻收人命!

  “發號!前隊的火銃手,壓上去!”

  聽到司號吹起的進攻號角,火銃手們排著三列隊伍,開始緩緩的向南行進,他們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生死,方才對麵的那一輪火銃射擊,已經讓他們看到了敵人的底牌,不過如此而已!就算是敢於在南中軍進入射程之時再開火射擊,也未必能夠搶在南中軍之前完成開火射擊的一係列動作!而且,他們的火藥,有咱們的好用嗎?有咱們的打得遠嗎?

  隨著火銃手們的緩緩前進,整個隊伍也開始慢慢的向前移動。在前鋒擔任著火銃手護衛的兩翼長槍兵們斜斜的拉開了一個斜麵,等待著火銃手用火藥和彈丸在對麵這群狗賊陣中打開一個缺口後,便快速衝上前去,用長槍收割人命!

  看著對麵的大隊人馬雖然緩慢,但卻是無比堅定的向自己這方移動過來,鄧家七少爺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安了。“開銃!為什麽不開銃!”

  “七爺!火銃打完了得重新裝藥,慢的很!”他的親兵頭目向他解釋著火銃手的難處。

  “可是這群海賊的火銃手要上來了!”

  侯家的五少爺也是統領自家團練的人物,見那步調一致整齊的隊伍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嶽一般,向著自己這方向行來,不由得有點心驚膽戰。

  “藤牌手!藤牌手上前!”

  鄧家七少爺突然大聲高呼起來。

  “讓咱們的藤牌手上前列陣,等到他們第一輪火銃打過,裝填火藥鉛彈之際,藤牌手上前用大刀砍死他們!”

  因為地理環境的關係,廣東一帶的軍隊中,裝備有大批的藤牌,采用山中老藤,經過加工後製成藤牌,交給刀盾兵使用。而五家團練中,也有將近三分之一的人是使用這樣的藤牌。他們的藤牌,同官軍比較起來,更加製作精良。用油浸過多次方才製成的藤牌,堅韌度自不必說。鄧家七少爺曾經試驗過,這樣的藤牌,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就可以有效地抵禦矢鏃彈丸的射擊。

  至於說敵軍如果衝進了五十步,那又有什麽關係?我的藤牌手邊可以上前與你攪合在一起。等我拖住了你,後麵各處村鎮的人們再衝出來為我助威,何愁你的輜重財物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快!快!”

  在各家的頭領、頭目的呼喝叫罵聲中,藤牌手們被集中起來,排列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剛剛排列好隊伍,眼前的南中軍隊伍已經進入到了七十步上下的距離上。

  左手擎著藤牌,右手舉著長刀,藤牌手們努力的縮頸藏頭,彎下腰,將身軀隱藏在藤牌的後麵。都說這藤牌能夠抵擋的住五十步以外的鳥槍子彈,可是,還是自己的小命更加美好。誰知道會不會有子彈飛到藤牌遮蓋不到的地方,自己暴露在外麵的身軀可就慘了!

  基於同樣的想法,五大家的首領們,身前也召集了十餘個藤牌手,高舉著藤牌遮擋住可能飛來的彈丸。

  “七哥,你說的,這藤牌當真能夠擋得住鳥槍子彈?”文家的少爺躲在藤牌後麵,聲音略帶著些顫抖。

  “沒問題!各家的藤牌,都是用幾年以上的老藤,先用菜油浸泡,泡上幾個月之後拿出來到陰涼處風幹,之後再送去浸泡,如此反複數次,便和三國演義中的藤甲兵類似,擋住鳥槍子彈,沒有問題!”

  說話間,南中軍的火銃手們已經距離列陣在隊列最前方的藤牌手不足七十步!

  三百名火銃手,排列成三列,每列一百人的排麵間隔五步。

  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火銃手們,藤牌手們緊握藤牌和長刀的雙手變得汗津津的,幾乎握不住了手中的武器。

  “菩薩保佑!祖宗保佑!”

  藤牌手們心中不住的禱告著。

  六十步,火銃手們依舊緩步向前,仿佛是前往自己家的魚塘去捕撈一條魚回家做晚飯一樣輕鬆悠閑。

  五十步,這是藤牌手們知道的,可以阻擋住火銃彈丸的最佳距離,一旦突破這個距離,手中的藤牌便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擋得住那些火銃發射出的子彈了!

  但是,在這個距離上,火銃手們依舊是在隊官的哨音中緩步向前!

  團練隊伍中的藤牌手們,已經有人雙腿開始打顫,胯間的尿意一陣強似一陣!

  四十步,按照南中軍中人們熟知的辨識距離的方法,人的臉部特征,手的關節、手中的武器可以分得清楚各個部分,甚至是長槍手們手中長槍那一條條槍纓都可以用肉眼分清!

  已經是火銃可以破甲的威力範圍內了!

  在團練隊伍中,不僅是普通團丁開始惴惴不安,五大家的直係子弟充當的首領們,也開始有些惶恐不安了!

  “這群蠻子,打算做什麽?!”

  鄧家七少不由得暗自揣測,照他用鄧家團練裝備的那幾隻南中軍火繩槍做的實驗,在五十步的距離上,藤牌可以擋住這種火銃的彈丸,但是,在五十步時,可以擊破官軍常見的鐵甲或者用綢子加棉花製成的棉甲。在四十步與三十步時,可以輕鬆的擊破南中軍自己裝備的胸甲和用老藤製成的藤牌。

  想到這些,再看看眼前如山而來的火銃手們,鄧家七少不由自主的向四外望望,他下意識的尋找著逃生的道路。

  看著南中軍如同海水一樣無聲無息,但卻是帶著巨大壓力而來,站在前列的藤牌手們努力用牙齒咬著嘴唇,讓劇烈的疼痛來緩解自己的壓力和恐懼。有人甚至已經沿著嘴角向下流血。五大家團練中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上,不知道他們會什麽時候開火!

  終於,對麵的隊伍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長哨音!

  “開火!”

  第一列的火銃手們齊齊的停住腳步,舉起手中的火銃,扣動了扳機!

  煙霧在隊列中升起,迅速的凝成一團,從銃口噴射出的火光夾雜著致命的彈丸向著對麵的藤牌手撲去!

  在不到四十步的距離上,南中軍的火銃可以輕鬆的擊破藤牌的防護,捎帶著可以再破甲一層!

  藤牌手們丟下手中的藤牌,淒厲的在地上翻滾叫喊著,彈丸擊穿了藤牌,衝進了他們的身軀,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的肢體和內髒攪動的一團稀爛!這些人身上都沒有甲胄防護,唯一的依仗就是手中的藤牌,一旦藤牌被擊穿,那麽,所有的衝擊力都要他們的血肉之軀來硬生生的承擔。

  但是,有誰的身體,是鋼澆鐵鑄的?

  被彈丸擊中的藤牌手嘴角向外大口的嘔吐著黑色血塊,一個個跪倒在地。彈丸將他們身軀中的骨頭與內髒盡數打得粉碎!

  有那被打中了四肢的藤牌手,看著眼前的斷手,和不住向外冒著血的腿,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翻滾。

  第一輪的射擊,將五大家的藤牌手掃到了數十人!

  接著,方才停步射擊的火銃手們開始在原地裝填彈藥,第二列的火銃手從他們的身旁經過,向前行走五步之後,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火銃!

  三十步的距離上,火銃的威力得到了更好的發揮!

  在這個距離的射擊威力,南中軍的火銃經過多次實戰的檢驗,己經可以打破敵軍的任何形式的甲胄,還有他們手中的各式盾牌!在這個距離發射的火銃麵前,任何的鎧甲遮掩都是無用。更何況眼前的這些團練,他們中隻有少數的頭目和首領才身披盔甲,大多數人都是隻有一身棉布製成的褲褂,在炙熱的彈雨中,幾乎和全身**沒有什麽區別!被彈丸打中的人們,被彈丸巨大的衝擊力帶動著翻滾著摔倒出去,彈丸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一個個恐怖的巨大血洞。

  兩輪射擊,前後不過兩分鍾時間。

  排列在最前麵的藤牌手們已經傷亡過半,開始時被視為保命工具的藤牌,被隨意的丟棄在地上,每一個藤牌上,都有一個或者兩個巨大的破洞,在破洞邊緣,被彈丸的熱量點燃的藤條冒起一陣陣青煙。從他們身體裏汨汨流出的鮮血很快被紅土地吸收,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強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