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從江麵吹來的風裹挾著濕潤的水汽，氣流的遊動像是突然之間有了具象的銳度，輕易就戳破那些自我欺騙的假象，紀繁終究沒能等來一個確切的答案，不管是宋歌的，還是紀臣的。

  前者滿口謊言，後者溫和如常，兩者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生著病，他無法判斷這病情究竟有幾分凶險，隻是在眼睜睜地看著宋歌再一次毫不留情地離去時，生出一種“自己可真卑賤”的無力感。

  手指在屏幕上劃拉片刻，紀繁拎起被擱置一旁的罐裝啤酒仰頭喝了一口，轉而給紀雲薇打電話。

  在這個熱鬧和諧的家裏，其實也暗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衝突，因為性格不同，立場不同，所選擇的職業也不同，自然也會有不同的三觀和理念，並非每個人之間都能坦誠無秘密，但紀雲薇是個例外，她像是一個天然的調和劑，隻要有她在，所有的不悅和矛盾都會自動化解，沒人會舍得把不堪的一麵暴露在她麵前，她是所有人心中最柔軟美好的存在。

  想到小丫頭不久前神神秘秘地托付他打聽許如意的信息，紀繁便迅速收拾好心情，準備給她回個信。

  “喂？”電話響了兩聲，卻是一個聲線低沉的男人接的。

  紀繁愣了愣，眉頭緊皺：“你哪位？”

  對方的語氣很不善，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傅景時卻不以為然，單手操縱著方向盤，將車子利落地倒滑進停車位，眸光不動聲色地向側邊掠去，落在歪頭睡得香甜的小姑娘身上，隨後慢條斯理道：“紀三少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可以晚一點再打來。”

  “你認識我？”紀繁聽得又是一怔，眯起眼，“你和我們家薇薇什麽關係？她的手機怎麽會在你手裏？”

  他靈光一閃，突然有了答案：“你是傅景時？”

  那邊似乎低笑了一聲，最後回應他的是一陣電話被掛斷的忙音。

  紀繁：……

  什麽鬼！死丫頭都和傅景時關係這麽親密了，還怕個屁情敵！

  他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喝光最後一口酒，紀繁忍著嗓子裏的不適，輕按了一下隱隱作疼的腹部，半小時前被出現在宋歌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揍了一拳，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明天的拍攝，他長長歎了口氣，電話又響了起來，這回是陳子嘉打來的，果然，常柳聯係不上自己後，還是搬出了陳子嘉。

  陳子嘉的電話，紀繁不接也得接。

  知道他今晚又瞞著所有人纏上了Sunny，差點又要鬧上熱搜，陳子嘉難得沒有怒火衝天，隻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問：“你到底還想不想在圈裏混了？要真不想混了，提早告訴我一聲，我好趁著退休前重新捧個聽話懂事點的，不帶你這樣一天到晚考驗我心髒的，老子死裏逃生一回，就想好好活著了！”

  “嘉哥，人死了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陳子嘉一臉納悶：“你這不是廢話嗎？”

  紀繁自嘲頷首：“確實是廢話。”

  可宋歌也好，紀臣也好，連敷衍他的廢話都懶得說，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得不相信那就是真的。

  死亡離得很近，近到他們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包括男女之愛，包括兄弟之情。

  那他也沒有資格再追著求一個答案了。

  “你好好休息吧，不用操心我了，我明天就回劇組。”

  陳子嘉：“……你沒事吧？怎麽這麽喪裏喪氣的。”

  “我沒事。”紀繁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捏著易拉罐，手指壓在金屬表麵，呈現出近乎清白的色澤，“有事的是別人。”

  ……

  紀雲薇沒想到自己這一覺會睡得這麽沉，被傅景時叫醒時，已經是晚上七點鍾，天徹底黑了下來，車窗外是靜謐的夜色和零星的月光。

  傅景時下車去取行李，她急忙解開安全帶，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悄悄打量傅景時的神色：“我昨晚熬夜了。”

  剛上車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陪著他的，畢竟漫長的車程如果沒個人陪聊解悶，一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結果在楊帆帆睡著後，她也很沒出息地睡了過去，難以想象傅景時一個人是怎麽維持著精神，堅持把車開到目的地的。

  傅景時打開後備箱卸下行李，聞言低頭看她一眼：“白天睡了這麽久，晚上還睡得著麽？”

  紀雲薇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睡眠狀況一向還不錯。”

  楊帆帆接過行李往前推去，見紀雲薇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紅了臉，不由笑了出來：“這點我可以作證。”

  和現代很多晝夜顛倒亞健康的年輕人不同，紀雲薇的作息十分規律，即使是因為攻克數據經常需要加班熬夜，她也會心無旁騖地及時把睡眠補上來，不像其他人那樣，常常滿懷心事折騰著睡不著，她像是從來不會有過多的煩惱，活得幹淨又剔透。

  傅景時揚唇，沒再說什麽，紀雲薇卻從他望來的漆黑視線裏，捕捉到一絲揶揄的意味。

  唔，能睡是福好吧。

  酒店大堂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映出吊頂燈的光亮，辦理入住的人並不多，前台效率很高，接過他們的身份證，不一會兒就開了兩間房，她和楊帆帆住一間，傅景時的房間在她們對麵。

  出了電梯踩著地毯往各自的房間走，楊帆帆有意給兩人騰出空間，一個人推著行李走得飛快，紀雲薇便和傅景時不疾不徐地走在後邊。

  酒店規模不大，但卻是整個安市最有格調的一家，廊道上每隔幾米就布置著一個花架，還噴灑了清幽的香水，牆壁上掛著顏色清新的裝飾畫，兩人的腳步疊合在一起，意外得合拍。

  白天接到魏崇陽的電話時，紀雲薇原先還擔心君君那邊的情況，但魏崇陽很快就給了正麵的消息，說是已經送去醫院，身體沒大礙，讓她放心，紀雲薇想了想，便打消了去醫院探望君君的念頭。

  她雖然需要君君對當年車禍事件提供一些必要的線索，但那天晚上的試探來看，君君的防備心很重，更甚者可能和紀臣有過不可言說的交易，才會守口如瓶，不管基於哪種理由，她此刻如果對君君有太過明顯的示好都容易適得其反。

  不如交給魏崇陽這個毫無幹係的外人去處理，好歹能幫她把人看住。

  想著事，走路就有點心不在焉，正好旁邊一個房間有清潔人員推車出來，挨著紀雲薇擦過去，她下意識就要讓開路，卻勾到了地毯，身體也隨之一歪。

  即將跌倒的刹那，腰間驀然多了一股溫沉的力量，紀雲薇呼吸亂了幾秒，堪堪借著這股力量支撐著站穩，頭頂被人揉了一把，男人散漫的聲線悠悠傳來：“看來是還沒睡夠。”

  嗷，這種平地摔的技能她到底是什麽時候點亮的？！

  紀雲薇一時無言以對，抬起頭和傅景時道了謝，目光忽地一頓，落在不遠處打開的房門前。

  紀臣正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