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薇還在洗手間試裙子，莫離就拉了張椅子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摳指甲。

  房間很小，但收拾得很整齊，尤其是紀雲薇的書桌，不僅幹淨，還細致地用隔板劃分出各個功能區。牆上貼著各式各樣的便簽，右邊放著一些諸如水杯、筆筒等小物，最左側留出一大片區域，分門別類地矗立著許多資料。

  桌麵上攤著兩本書，看標題就很深奧，莫離隨手翻了翻就近的一本書，隻見空白處寫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和公式，字跡不是預想中的小巧娟秀，反而非常瀟灑有力，重要的書頁上折疊了標記，邊角也因為多次翻閱而變得軟薄，台燈立在中間，帶出幾縷橘色的光。

  一切都沉浸在溫暖之中。

  莫離都能想象得出，勤奮的小姑娘每天在這裏伏案挑燈的刻苦模樣，思緒忽然順著那些擁擠的文字飄向記憶深處。

  很多年前，她喜歡的那個男生也是一個人人誇讚的天才學霸，學霸的人生信條裏，大概永遠會把學習排在第一位，而彼時還是青春期的戀愛少女，最擅長的就是吃飛醋，隻是和那些忙於應付四麵八方的情敵的女生不同，她吃的最多的是名為“學習”的醋。

  有時是為了一場重要的講座，有時是為了和仰慕的教授見麵，其實都是很正當的理由，但她還是會生氣，男生脾氣卻很好，會笑盈盈地哄她，給她做喜歡吃的菜，都說吃人嘴短，被喂養了幾頓後，她往往是最先妥協的那個。

  不過，在被無情地放了幾次鴿子後，莫離幹脆也發憤圖強了，不就是學習嗎？誰還不會了！她也不笨，隻要願意學，似乎也能成為優異的學生。

  作為男友的周梁自然很高興她能洗心革麵，也願意傾盡所能的教她。

  莫離始終記得，他們的戀愛是被濃鬱的學術氛圍包圍著的。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人們習慣於將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寄托給假設，可假設的本質其實是“假”。

  莫離搖頭失笑，明明已經努力去遺忘的人，最近還挺會見縫插針地從回憶裏跳出來，也許，僅僅隻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紀雲薇的時候，就在她身上隱約看到了周梁的影子吧。

  嘖，這麽好的小姑娘，還真是便宜了傅景時。

  說起來又怪傷心的，她和傅景時認識都多少年了，除了真遇到事才會出手幫忙，平時基本也不怎麽聯係，聚在一起吃飯的次數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更別提逢年過節送禮物了。

  當然，她也可以理解成是傅景時沒那方麵的神經，對她這種性感火辣的大美人不感冒，可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傅景時居然還會細心到，特意為喜歡的姑娘準備約會要穿的裙子。

  莫離一時酸得牙疼，剝了個橘子吃著，好在橘子是甜的。

  正要剝開第二顆橘子，紀雲薇出來了。

  莫離轉頭一看，發現紀雲薇身上還是穿著原來的衣服，有些奇怪：“怎麽不穿上？不合身嗎？”

  “試過了，合身的。”紀雲薇動作小心地把裙子抱在懷裏，覺得不放心，又打開一旁的衣櫃，將裙子妥妥帖帖地掛好，轉身時，正好有一束傍晚餘暉從頭頂的小窗落下，在她身後堆砌成漂亮的光暈，沐浴在霞光裏的小姑娘微微歪頭，衝她笑出一對甜甜的梨渦，聲線軟綿綿地說道，“明天再穿給他看。”

  哦，原來是她不配看嗎？

  莫離陡然覺得這顆橘子不用吃了，肯定是酸的。

  莫離完成了送衣服的任務，也沒再多留，她手裏多的是活兒，也就傅景時好意思拿這種事情差遣她。

  臨走前，莫離肚子裏的壞水一滾，給紀雲薇出了個餿主意：“小美女，明天約會的時候記得要造作一點，別讓老傅覺得你太好哄了，女孩子嘛，在戀愛中就要享受公主待遇，臭男人要是真的喜歡你，就絕對不敢嫌棄你，你可以用這種方法測測傅景時對你到底有幾分真心。”

  莫離覺得自己說得一半真一半假，乍一聽還是很有說服力的，沒想到紀雲薇水潤的杏眼輕眨，竟根本不上道，還乖乖巧巧地回答：“可是，我本來就很好哄的。”

  莫離：“……”

  她待不下去了！

  送走了莫離，紀雲薇獨自站在門口吹了會兒風。

  夕陽已經落山，藏青色的天幕再也捕捉不到一絲屬於白日的氣息，她卻好像變成一瓶置身於燦陽之下的冰可樂，咕嚕咕嚕地往外冒著開心的氣泡。

  她的喜歡得到了回應，她才不要造作呢，她要變成世界上最好的女朋友，讓那個孤獨又強大的男人從她這裏得到好多好多的幸福。

  紀雲薇定了定興奮的心情，回到房間給傅景時打電話。

  收了人家的禮物，道謝是應該的。

  等待的時間裏，她把莫離剝了一半的橘子拿過來，嚐了嚐，口腔裏瞬間沁滿了甘甜的汁水，她窩進椅子裏，沒穿襪子，光潔白嫩的腳丫壓在椅子邊緣，即使耳邊是枯燥的嘟嘟忙音，也能有板有眼地打著節奏，晃晃悠悠地翹著腳趾。

  快樂得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白貓兒。

  此時的傅景時剛和這次救援工作的委托人見了麵。

  對方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高瘦，麵色有些蒼白憔悴，精神狀態並不好，患有阿茲海默症的母親在上周突然失蹤，至今還未找到，他已經急得幾天幾夜沒睡好覺了。

  盡管很急切，看到傅景時接起電話，他還是退到另一側的田埂上蹲著，無聲抽著煙，疲憊的眼角滄桑盡顯，寫滿了身為人子的愧疚。

  傅景時寂靜的視線在對方身上停了一瞬，緩緩落在路邊的一朵小花上，藍色的，秀氣可愛，在荒蕪的原野上俏生生地紮根，嬌弱卻也堅強。

  他的聲線是毫無雜質的清冷，俊逸的眼眉天生透著鋒利，不笑時，哪怕是那雙妖嬈的桃花眼也是淩然的，卻因為下意識壓低的聲線，而多了些許冰雪融化的溫度。

  “收到衣服了？”

  “嗯！”紀雲薇摸著手機殼上的花紋，用力點點頭，杏眸晶晶亮亮，閃爍著動人的神采，“很漂亮，很喜歡，謝謝你呀。”

  那是一條海藍色的法式連衣裙，沒有過分繁複的設計，線條簡單又大氣，她尤其喜歡的是肩領處的波浪卷邊設計，複古精美，俏皮又不失典雅，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裙子本身，還是送裙子的人，都是她喜歡的，這種喜歡與喜歡的疊加，讓她很難藏得住。

  那就不藏了，她直白又大膽地重複了一遍：“傅景時，我很喜歡。”

  傅景時聽出她語氣裏的快樂情緒，笑意在唇邊淺淺地漾開，嗓音卻還是靜靜的：“好，知道了。”

  唔，有點冷淡的樣子。

  紀雲薇努努嘴，不是很高興，彼此間關係的轉變，讓她有了一些據理力爭的底氣，於是話聲一轉，嗔怪地哼哼：“你為什麽這麽不愛說話嘛，虧我這麽激動地給你打電話，這樣會讓我覺得很沒有麵子的呀……”

  她戳著桌上還剩一半的橘子，兀自絮絮叨叨著，一直沉默聆聽的男人忽然出聲打斷她的喃喃自語：“紀雲薇。”

  好嘛，嫌她話多了。

  紀雲薇閉了嘴。

  聽筒裏慢悠悠地傳來一記輕笑：“你是在撒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