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二這人還是有點東西的，用現在的流行語來描述，就是社交牛逼症。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言談舉止都很有煽動性，配合格外真誠的表情，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難怪耀哥會這麽飄飄然到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估計也少不了趙老二一天到晚吹噓捧殺的功勞。

  這些人，單個拎出來都是有些優點的，湊在一起就是沆瀣一氣，本質上，他們就是懶惰成性，一人帶頭，眾人呼應，說是欺善怕惡吧，也不盡然，如果真要他們去做點“惡”的事情，又特別會計較得失，貪生怕死。

  這麽一分析，想要將他們馴服就很簡單——誰能鎮住他們，就能差遣他們。

  紀雲薇暫時還沒想到要差遣他們具體做什麽，抿著嘴兒低頭思索片刻，背著手很有範兒地下達命令：“你們要認我當老大，我也不能虧待了你們，不過今天不是好時候，你們就先散了吧，但是，記住，明天開始，誰也不許來這裏白吃白喝了哦。”

  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怎麽才剛當上老大，就要斷了他們白嫖的傳統！

  眾人忽然就有些不高興了，礙於紀雲薇這麽能打，都沒敢說出口，隻能頻頻給趙老二使眼色。

  趙老二收到其他人的眼神示意，腆著臉湊上來商量：“老大，要不，咱們借一步說話？”

  “不了，我等會還有事，你們先按照我說的去做。”瞥見不少怨念的目光，紀雲薇輕然一笑，慢慢把袖子又卷了起來，軟聲軟氣地說道，“要是不想這麽做的話，也可以哦，我不差這點時間呢。”

  “做做做！”趙老二見她又要開打，心驚肉跳地按住她蠢蠢欲動的小拳頭，趕緊替弟兄們表態，“老大，那您先去忙，我們這就撤！”

  紀雲薇垂眼看著他的手，手背上有燙傷，麵積不小，蔓延至手腕處，像礁石上野蠻生長的苔蘚。

  再低頭看他夾著人字拖的腳，同樣有分布不一的燙傷，甚至比手上更嚴重。

  她眯起眼靜靜地望了幾秒，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她忽略了。

  發現紀雲薇在看自己的腳背，趙老二下意識扯了扯褲腿，想要蓋住腳上的燙傷，勉強露出一個諂媚的笑：“老大，您就別看了，免得髒了您的眼。”

  這些疤，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

  他試圖蓋住腳背，卻又露出一片肚皮，那裏同樣也是猙獰褶皺的燙傷，趙老二的全身上下，應該隻有一張臉還是完好的了。

  紀雲薇收回視線，盯著趙老二因為羞恥而漲紅的神色，忽然奇異地想著，這些人的人生不該如此。

  沒有人試圖了解過他們的故事，如果能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誰願意自甘墮落？

  她摸出手機：“把你的手機號給我吧，三天後，我會聯係你的，到時候你把其他人都叫上。”

  趙老二搖搖頭：“我沒手機，平時也用不上。”

  家裏人都死光了，他也沒什麽人需要聯係的，活一天是一天，反正靠他三寸不爛之舌，總不至於餓死。

  另一個人從趙老二身後舉起手：“老大，我有手機，您聯係我也行。”

  “這是孫毛毛，咱們之中年紀最小的毛小子，平時除了搓麻將，就愛捧著手機打遊戲，您聯係他，再讓他找我，也是一樣的。”趙老二非常盡職地做了解說。

  紀雲薇便將自己的號碼輸入到孫毛毛的手機裏，不經意問道：“你平時玩什麽遊戲？”

  “什麽都玩，反正都能贏。”孫毛毛憨憨一笑，紀雲薇發現他笑起來的樣子確實很年輕。

  “那先這樣吧，你們今天也吃飽喝足了，接下來幾天自己想想辦法解決溫飽問題，就算要來領公益早餐，也要和別人一樣按規矩排隊。”

  一刀切了他們賴以生存的“蹭吃”行為，會讓他們心有怨言，紀雲薇先狠狠“打”了一巴掌，現在又主動退了一步，允許他們和其他種植戶一樣，排隊領餐，大家夥兒舒坦多了，喜笑顏開地點頭接受。

  臨離開前，趙老二多看了吳耀一眼，忍不住壓低聲音提議：“老大，耀哥以後也跟著您混吧，他家裏還有個瞎子老爹，日子不好過……”

  紀雲薇反問：“他日子不好過，老杜他們的日子難道就好過？同樣有手有腳，怎麽別人就能自力更生，到了你們這裏就喜歡坐享其成？”

  趙老二被懟得啞口無言，自覺理虧，摸摸耳朵，帶著其他人從另一頭悄悄跑了。

  眼看著一個個小弟都變成了牆頭草，還特別聽話地被紀雲薇安排得明明白白，吳耀簡直要氣死了，在地上翻了個身想爬起來，奈何這丫頭是真有兩手，他隻覺得渾身上下沒一塊肉是好的，動動手指都疼，另外兩個和他一樣遭遇的兄弟也沒好到哪裏去，怕紀雲薇殺個回馬槍，躺在地上裝死了。

  “看起來你好像還不大服氣哦？”紀雲薇蹲下身來，笑眯眯地戳了一下吳耀的肩膀，疼得他齜牙咧嘴：“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啊啊啊啊！”

  隨著小姑娘細弱手指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吳耀再也硬氣不起來了，眼角瘋狂飆淚，一張臉更是又青又白！

  靠靠靠！這小妞兒哪裏像一隻不堪一擊的小螞蟻了！分明就是女魔頭！關鍵是這個女魔頭還長著一張牲畜無害的樣子，這他媽就更可怕了！

  紀雲薇不知道自己在吳耀心裏已經被妖魔化了，她想著莫離應該快到了，也不再和吳耀周旋，直起身輕輕踢了他一下：“剛才趙老二說你日子不好過，我雖然沒看出來，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三天後也和他們一起來見我。”

  吳耀不想承認紀雲薇的話裏有吸引他的東西，擰著脖子冷笑：“放屁！老子還要靠你養不成？”

  “我隻是給了你選擇，要不要來隨便你，哦，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紀雲薇看得出來耀哥就是個死要麵子的人，逼急了容易走極端，但適當的激將法又會很管用。

  吳耀撐著地麵坐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子才不怕你！”

  紀雲薇已經往楊帆帆那邊走去，聞言朝後擺擺手，像個事了拂衣去的女俠：“那就三天後見啦，我等你哦。”

  “你最好真的會等我！”

  哪有人會等他。

  每個人都將他當垃圾一樣丟掉。

  不會有人真的等他的。

  吳耀大聲吼完，看著紀雲薇邁上台階的那一刹那，迅速換上了嬌軟甜美的表情，摟著一個呆怔的女人的手臂撒嬌，仿佛不久前那種碾壓全場的戰鬥力不複存在，她就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軟妹。

  再後來，當吳耀真的擺脫現下糟糕混沌的人生，過上從未想過的幸福日子的時候，他時常還會想起今天，這個昏沉又暗淡的日子，有個年輕可愛的小軟妹把他揍得滿地找牙。

  又為他送來璀璨的希望。

  他頹然倒回地上，天光大亮，萬物被光彩覆蓋。

  吳耀抬手擋住眼睛，語聲哽咽：“太陽真他媽刺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