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斜陽灑在幹透了的地麵上，青綠色的竹棚翹著邊角撐出一扇濃陰，爬山虎的細須尖兒掛著晶瑩的雨珠，在餘暉的映照下如同一顆顆金色的琉璃。

  茶室裏笑聲不斷，下了白班的紀彥經過，腳步頓住，推門進來看了一眼：“什麽事這麽高興？”

  “二哥！”紀雲薇眼睛一亮，爬起來奔向門口，揪著紀彥的衣角委委屈屈地控訴，“二哥！爺爺他欺負我！”

  真是壞老頭，虧她還給他搭涼棚，特意陪他聊天解悶，居然這麽陰險地拿話套她！她的初戀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再問下去就要鬧得人盡皆知啦！

  被紀雲薇軟乎乎的眼神瞪著，紀鶴白對自己以大欺小的行為不以為然，還捋著胡子笑話她：“小丫頭學著點，這就叫兵不厭詐。”

  紀雲薇氣得直跺腳：“爺爺！”

  畢竟是小姑娘，臉皮薄得很，沒說兩句麵上就又紅又白的，像一顆盈盈俏麗的小粉桃子，紀彥低頭瞧了片刻，拍拍她的腦袋：“要是紀繁欺負你，我還能幫你揍回去，爺爺就算了，你二哥是明安醫院的青年標兵，對老弱病殘動手傳出去不好聽。”

  “呸！”紀鶴白氣笑了，往紀彥身上丟了塊茶餅，“你小子說誰老弱病殘呢！”

  紀彥表情未變：“誰接話誰就是。”

  “你——”見紀鶴白說不出話，紀雲薇在一邊捧著肚子大笑，笑夠了立馬見好就收：“爺爺您在這兒好好喝茶，我不陪您玩啦！”

  生怕紀鶴白找紀彥的不是，紀雲薇拉著給她出氣的青年標兵飛快逃離是非之地。

  出了茶室，兩人往四樓走去，紀雲薇慢了一步，踢踏著拖鞋問：“二哥，昭昭姐的事處理好了嗎？”

  “處理好了，那三個人被拘留15天，兩個孩子的家長也決定早午晚接送他們去補習班。”紀彥拉開自己的房門，朝她示意，“進來聊會兒？”

  前天覃婭在家裏故意找茬的事，他雖然不在場，但也聽紀繁說了，比起紀繁的義憤填膺，紀彥倒是鎮定得多，不過是早晚的事，覃婭能忍到現在，也是超出預期了。

  其實這家裏最早發現紀臣對紀雲薇超乎親情的情愫的，就是紀彥。

  “還是算了吧，”紀雲薇大概能猜出紀彥想聊什麽，背著雙手在門口徘徊，粉色人字拖鞋束著一雙白皙的腳丫，嫩汪汪的腳趾動了動，“我已經和大哥說清楚了。”

  紀彥挑眉：“怎麽說的？”

  紀雲薇回憶自己中午在車上和紀臣說的那番話，總結了一下：“我讓他去找對的人了。”

  紀臣明明還年輕，不必把一生都賭在這個家裏，當初為了讓長輩安心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現在又要在婚姻之外去抓一份錯誤的幸福，就是錯上加錯，對覃婭對紀小墨都是一種傷害。

  她的大哥，不應該是這樣不斷犯錯的人。

  “你還真是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這麽一來，紀彥突然有點同情紀臣了，等了這麽多年，以為小姑娘還小，什麽都不懂，處理好眼下的麻煩，就能重新獲得機會，沒想到小姑娘原來比誰都懂。

  懂得禮義廉恥，也懂得是非黑白，更懂得自尊自愛，這個家已經很好了，每個人都很好，她絕對不會做一隻撲火的飛蛾，破壞這美好的一切。

  “說清楚也好，接下來注意少和他單獨相處，免得覃婭又找你麻煩，都是成年人了，心知肚明的話，避一避也就避過去了。”紀彥語聲稍停了幾秒，還是招呼她進門，“有點別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先進來坐會兒吧。”

  “好。”

  紀彥帶著她徑直去了書房，開了桌上的電腦，點開一份病理報告：“昨晚醫院收治了一個病人，肝癌Ⅱ期，情況還算穩定，手術成功的話應該能痊愈。不過，我們在追溯他的既往病史的時候，發現一件事，這個患者十年前去過西城下轄葫蘆縣的馬燕山，在妻子所在的工廠住了七個多月，飲用水和食物都是廠裏提供的，我們懷疑癌症源和當地環境汙染指數嚴重超標有關。”

  “馬燕山？我記得那裏十年前發生過山地塌方，還上了新聞，死了不少人。”

  紀彥點頭：“對，這個患者當年委托了一個很有名的救援組織去救自己的妻子，可惜沒能救出來。我查了一下，那個工廠後來又重建了，看樣子應該是沒有好好整治過，因為兩個月前我科室收治的一例肺癌晚期病人，去年也在那個廠子裏上過班。”

  “二哥你是覺得那個工廠有問題？也對，一個這樣是偶然，兩個這樣就有些微妙了，要想避免更多人遭罪，這事得好好調查一下。”紀彥房間的椅子對紀雲薇而言有點高，她靠著椅背坐著，纖細的小腿不著地，便整個人趴在桌麵上盯著電腦屏幕看，認真的目光在患者姓名一欄掠過，突然驚訝道，“陳子嘉？他不是三哥的經紀人嗎？”

  “是他。昨晚就是紀繁叫人送來的，臭小子在電話裏火急火燎的，差點沒把急診室的小護士給嚇哭了。”

  “陳子嘉對三哥有知遇之恩，他很珍惜這個朋友的。”

  紀彥麵無表情：“能忍他那副脾氣的朋友不多了。”

  這倆雙胞胎是少見的互相嫌棄，小的嫌大的太悶，大的嫌小的太騷，但要是遇到事，都是可了勁兒地幫對方，紀彥是胸外科的，會過問陳子嘉的情況，顯然也是看在紀繁的麵子。

  紀雲薇抿著嘴笑了會兒，問：“這件事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如果條件允許，幫我去這個工廠走一趟，取個水樣回來。”紀彥給她微信發了個地址。

  紀雲薇答應得很爽快：“好，我手機在房間裏，等會回去問問師兄，他們對西城比較熟悉。”

  家裏人都覺得紀雲薇沒長大，紀彥卻一直認為紀雲薇隻是年紀小，長相嫩，心智反而比很多同齡人要成熟得多。

  她在小事上不愛計較，樂於裝糊塗，但大事上從不含糊，較真執著，刨根問底，這樣的性格，確實是做科研的好料子。

  紀彥揉揉她可愛的短發，古板無波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丫頭，二哥祝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謝謝二哥。”紀雲薇甜甜地道謝，她就知道二哥絕對會支持她的。

  從四樓下來，紀雲薇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奇怪地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

  她第一反應是自己出去前是不是沒有關門，等推門一看，就看到覃婭站在書桌旁，手裏正拿著她的手機。

  “大嫂，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