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亡我者天,非戰之罪(上)
作者:攜劍遠行      更新:2022-02-14 03:58      字數:4428
  “都督!邢杲軍巨合城外喊話,三日後總攻!趙(貴)將軍特派卑職前來告知都督,請都督派遣援軍退敵。”

  趙貴派來的信使,單膝跪在地上,將一個火漆封好的竹筒雙手呈上。站在劉益守身邊的爾朱英娥將其拿過來遞給劉益守,隨即退到一旁當隱形人。

  頓丘城頭的簽押房裏,氣氛十分凝重,於謹和王偉等人都是低著頭不說話,等待著劉益守做決斷。

  “你來的時候,可有邢杲軍的斥候攔截,沿路可遇到敵軍?”

  劉益守沉聲問道。

  那信使微微一愣,隨即解釋道:“卑職摸黑出的城門,從西麵無人處走的,所以……”

  “所以邢杲軍的人都是傻子吧,明明知道西麵離這裏最近,偏偏還把西門給讓開,讓你能出城。”

  劉益守擺擺手道:“回去跟趙將軍說,如果我救援,就會被邢杲打埋伏,那樣他會陷入絕境。而我不動作,等於是刀尚未出鞘,邢杲反而不會下決心跟你們死磕。

  我已經有了必勝的計劃,你讓趙將軍再堅持一下。你們抵抗越是堅決,自身處境就越安全,天救自救者,很快就會有轉機的。”

  還能有什麽辦法?

  趙貴派來的信使根本不信,可是他又沒辦法去指責劉益守。要知道,劉益守才是這支軍隊的老大,名義上趙貴跟他的部曲,都是隸屬於對方的。

  在老大麵前你還想擺譜?

  “喏,卑職這就回去稟告。”

  趙貴的人走了,隻是事情還沒完。王偉看著外麵高掛的太陽,拱手對劉益守說道:“主公,今年春天,怎麽不下雨啊?按說現在也該下雨了。”

  下大雨,最好是下暴雨,水淹邢杲軍大營的事情就可以辦一下了。山東半島的局部山洪非常普遍,來得快去得快,曆史上多有記載。

  “源士康昨日派人出去偵查,發現邢杲的人馬,在巨合城外的高坡上瘋狂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我估計,邢杲的心很大,這些東西,不太像是為巨合城準備的,倒很像是為曆城準備的。”

  劉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道:“邢杲為什麽要砍高坡上的樹木呢?因為有樹容易引雷!若是下大雨,我們趁著下雨營救巨合城,他的人馬待在高坡的樹下,一旦被雷劈中,死人是小,影響軍心是大。

  藏人隻需要低矮的灌木就可以了,所以邢杲派人砍高坡上的樹,其實也是有這麽一層考慮在裏頭。”

  道理確實是這麽個道理,邢杲明顯是讀過書而且有閱曆的人,他知道樹下會被雷劈也不奇怪。當然,也可能純粹是因為他就近取材,為了攻打巨合城,砍高坡上的樹倒也是基操。

  “主公,您說得不錯(大概),隻是,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呢?”

  別說王偉了,於謹也沒聽懂劉益守到底想說什麽。

  很多事情,劉益守難以跟於謹他們解釋。簽押房內其他人也是一臉懵逼,這純粹是知識麵的欠缺,跟智商無關。

  “我想提醒一下你們啊,邢杲埋伏的那個地方,我跟源士康也偷偷去看了一下,真的不是山,真不是山。怎麽說呢,那是個斜得很厲害的斜坡,下暴雨的時候,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啊。”

  劉益守用手比劃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麽跟簽押房裏的人解釋。

  當他看到那個高坡的時候,腦子裏出現的畫麵,就是前世上網時無意間掃到一張照片,某個土丘山體滑坡,死了多少多少人之類的。

  照片裏的土坡,跟邢杲軍埋伏的那個土坡有些神似。

  由於周邊村民靠山吃山,靠坡吃坡。這裏的植被很多都被破壞,邢杲的人來了以後,又是挖坑藏人,又是砍樹造攻城器械。那個土坡很多地方都裸在外麵,露出岩石與土壤。

  當時劉益守遠遠望去,就感覺那坡不是很穩,搞不好一場暴雨就要出大事。

  “主公,指望邢杲不戰自潰,被暴雨打敗,這也太兒戲了吧?”

  王偉忽然感覺劉益守是不是石樂誌。

  你要說攔截堤壩最後放水,貌似也是個辦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到時候一通洪水下來,能淹著邢杲的人馬那血賺,淹不著的話,也沒什麽損失啊!

  但是指望邢杲的人所在的高坡坍塌……這好像有點扯。

  “對了,邢杲軍的俘虜不是還有很多麽?放掉一些,驅趕他們去巨合城,然後跟那些人說,春夏之交必有大暴雨,我們將會在暴雨的時候,奇襲圍困巨合城的邢杲軍。具體怎麽做,你來安排吧,反正要讓邢杲知道這件事。至於他要不要懷疑我們的動機,隨他便就是了。”

  還可以這麽玩麽?

  王偉有些浮腫的眼袋耷拉著,看了劉益守一眼,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反過來,虛也可以虛之,實也可以實之。邢杲多疑之人,就是我們明明白白告訴他,這是計謀,他也會打起十二分精神。”

  如果劉益守能給邢杲打電話,告訴他準確的偷襲日期,邢杲會不會當真呢?

  答案是一定會,無論重複多少次騙術,邢杲都會當真的。因為在戰場上小心一千次都不為過,大意一次就完蛋了。

  那邢杲有沒有可能硬生生的啃下巨合城,然後來到頓丘城下跟劉益守決戰呢?

  確實有可能,隻是,對於劉益守來說,無論邢杲怎麽選擇,他都是兩手準備,不可能將希望寄托在敵人心甘情願的跟你打配合上!

  如果你能等到暴雨那天,咱們就各出奇謀。如果等不到,非得毫無技術含量的互毆,那我也奉陪。

  邢杲是聰明人,必然能讀懂劉益守透露出來的信息。

  至於為什麽邢杲不擔心大後方光州的情況,大概也是收到了消息,陳慶之帶著梁軍已經開始攻打滎陽。河北世家的人馬,到時候會不會接受邢杲的“易幟”,這個真的很難說!

  因為邢杲本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世家大族出身啊!這兩股勢力,因為元子攸的北魏倒台,互相勾結妥協,難道還不正常麽?

  所以劉益守跟邢杲之間的貓鼠遊戲,邢杲認為他才是貓,他不僅有實力,而且等得起。如果劉益守傻乎乎的以為拖住邢杲,然後河北世家的軍隊直搗黃龍,掃平邢杲的大後方光州,那他就真的是傻得可愛了!

  河北世家決定要如何,僅僅取決於陳慶之在滎陽是铩羽而歸,還是高歌猛進!若是梁軍敗,那元子攸政權還有命可以續,河北世家不介意為了穩固這個政權,滅掉邢杲來交“投名狀”。

  若是魏軍意外慘敗,則洛陽鐵定不保。洛陽失守,元子攸政權名存實亡,河北世家中人,自然不會去得罪邢杲。

  相反,為了在新來的元顥政權中占據一席之地,他們跟邢杲互為守望,狼狽勾結,倒是順理成章。邢杲死,狡兔死良弓藏,河北世家的兵馬難免會被元顥看不慣。

  邢杲若是不死,為了平衡掉這支兵馬的影響,那麽河北世家的部曲則必然要保留!任何一個有權術基礎的帝王,都會做這樣的選擇。

  至於劉益守會如何,元子攸姐姐聽說都是他的床伴,這種人難道不該死?很顯然,那個時候,在青徐之地,劉益守就是唯一的輸家。甚至比東平郡和濟南郡的本地世家還要慘十倍百倍。

  “源士康,你去獨孤信那裏,配合他(實際上也是監視)攔截堤壩。暴雨以前,任何人不得開閘放水。”

  劉益守將自己的貼身玉佩交給源士康說道:“獨孤信若是執意要救趙貴,你先假意勉強答應,然後找個機會,將他宰了。”

  這樣也可以麽?

  源士康一臉震驚的看著劉益守,沒想到對方現在已經如此果斷狠辣了。要知道,劉益守以前可是很仁慈而且有容人之量的啊!

  “喏!”

  源士康接過玉佩,拱手告辭。

  劉益守身邊的爾朱英娥眼中異彩連連,隻感覺已經徹底占有了她的情郎,是那樣的英武決絕,滿滿的男人氣息。

  俊朗飄逸卻又殺伐果斷,文雅的外表下,藏著的是看透一切的睿智,與毫不猶疑的決斷。她滿心的又想讓這個男人好好的“疼愛”自己一下。

  一番布置下來,眾人皆已離去,除了跟在劉益守身後的爾朱英娥外,簽押房隻有於謹似乎還有話想說而沒有離開,劉益守看著他問道:“大哥還有想法?”

  “這幾天我一直防著邢杲軍偷襲城外大營,但他們似乎毫無動靜。”於謹沉吟片刻道:“邢杲這次好像很保守啊,不像是他的作風。”

  從前兩次接觸來看,邢杲用兵,很有侵略性和創造力,別具一格。這次卻像是烏龜一樣蹲著打埋伏,好像……有點奇怪。

  “越過巨合城攻打曆城,戰線拉得有點長,輜重補給不上。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走水路,必須得經過濟南郡北邊的地段,船隊被伏擊的可能性不小。

  邢杲之前輸了兩次,威信大跌,這次作戰保守,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為了補給線的安全,巨合城這個釘子是不能不拔除的。邢杲的想法,是先斷援軍,然後讓巨合城裏的人知道,士氣大跌就好打了。

  他的耐心還有,當然,我也是在賭,我跟他都是在賭,賭趙貴不會開城投降。”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如果趙貴投降,那濟南郡的局麵就會調轉過來了。老實說,劉益守還是有點慌的,雖然他臉上表現得很淡定。

  很多時候,特別是事關大局的關鍵,往往並不是掌控在自己手裏,這就是傳說中的聽天由命,比如說,高考的時候,出題老師到底會出什麽樣的題之類的。

  劉益守惟願自己從前做人做事還夠積德,或者說還算是有點“領袖氣質”,不至於說讓手下離心離德。

  至於趙貴能給多少麵子,真是不好說,可卻又沒辦法去改變什麽。

  常言道:越是缺失什麽,就越是強調什麽。所以劉益守這次特意沒跟趙貴的信使說自己完全信任他如何如何,一定不要開城投降這樣的話。

  統帥很多時候都要打臉充胖子的,誰讓自己沒後台呢?

  “以靜製動,敵不動,我不動。咱們僵持的時候,就看獨孤信和趙貴二人表現如何了。”

  獨孤信會不會衝動去救援,趙貴會不會衝動就投降,這考驗的不僅是劉益守的人心,也是考驗他們與其部曲的人心。既然是人心那必然多變,誰說得好呢?

  “我有一計,直接派使者入邢杲軍大營,勸說其退兵,就說河北世家的大軍,準備劫掠光州,抄他老巢。

  邢杲猶豫之下,斷然不會全力攻打巨合城,如此可救趙貴一命。”

  於謹不動聲色的說道。

  既然盟友把我們給賣了,那我們一樣可以把他們賣掉。這個主意其實劉益守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有句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

  無論如何,河北世家的部曲,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平定邢杲的勢力,都比自己出麵要好。畢竟,他們都是河北那邊過來的,甚至彼此間熟悉的人都不少。

  將河北世家的謀算告訴邢杲,也等於是徹底斷絕了將來與對方合作的可能性。現在看似能救趙貴小賺,長遠而言血虧無需多說。

  劉益守微微搖頭道:“疾風知勁草,他們可以不仁,我劉某人不能不義。現在我們不是洛陽時的寂寂無名之輩了,全天下的人都在盯著我們,看我們是怎樣的人,在做怎樣的事。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不管是你我,還是獨孤信或者趙貴,我們都麵臨不同的困難跟不同的選擇,看各自的造化吧。”

  劉益守輕歎一聲,拒絕了於謹的提議。

  其實陳元康等人都想錯了,他們以為,梁軍會在滎陽城下飲恨,所以他們所做的,其實隻是讓劉益守稍微的讓步一下,等陳慶之成為敗軍之犬,他們就會兌現承諾,抄了邢杲的老巢。

  這對劉益守來說,損失微乎其微。

  可是,如果結局真如前世那樣,陳慶之大勝魏軍,一戰驚天下,那麽,李元忠他們,就是對劉益守毫不掩飾的背叛與欺騙,將其置身於死地而袖手旁觀。

  這裏頭的道道,劉益守完全沒法跟身邊的人說,說了對方也很難相信,他隻能默默的承受壓力。

  “大哥,你以前在邊地從軍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過十分危險,幾乎是九死一生,最後卻活下來還獲勝了的戰鬥呢?”

  劉益守沉聲問道。

  於謹想了想,微微點頭道:“確實有,幾十騎前出偵查,被數千鐵勒輕騎追趕,全身而退。”

  “那不就得了,那種困難都過來了,難道還害怕小小一個邢杲?”劉益守滿不在乎的說道。

  聽到這話,於謹無奈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選,要是你派人通知邢杲,那就真不是你的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