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都督為何發笑?
作者:攜劍遠行      更新:2022-02-14 03:58      字數:4402
  天還未完全黑掉,背靠曆山,依山而建的曆城,那銅包木的城門門軸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緩緩打開。

  王偉領著身後一眾濟南郡大員,列隊於城門外。於謹看了身邊老神在在想事情的劉益守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身邊這位劉都督,除了臨陣打仗“技術”有點糙以外,大略和眼光手腕,都一樣不缺,堪稱是人中龍鳳。關係生死的諸多事項,他都很善於學習,很善於應用,逐漸得心應手。

  這個人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厲害的,但他很會學,而且很會用,天生就是幹大事的人。

  於謹從不認為王偉入曆城會有什麽事,因為劉益守已經把鋪墊工作做完了,曆城城門口的京觀,就是無聲的威懾,王偉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如果濟南郡世家識相,那麽這些京觀就是“弘揚軍威,安定人心”的,它象征著,任何侵擾濟南郡的匪徒,都會是這種下場。

  如果濟南郡世家不識相,那麽這些京觀,高度還可以增加一下,嗯,把他們的人頭也擺上去就行了。

  隻要是腦子還正常的人,就不會把曆城城外的這處“景觀”不當回事。正如劉益守之前說的,不擺京觀,王偉入城隻怕還會被人羞辱。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爭,於謹很佩服劉益守的就是,對方對於“兵馬”的理解和使用,思路非常廣,也非常透徹。

  也就是說,你手裏有兵馬,在不同的場合,要如何使用,是個技術活。並不是說每次都需要明刀明槍的搏殺一場。

  如何用兵馬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麽時候上陣,什麽時候隻是作為威懾,這是一門最高深,而且是最高級的學問。

  很多在戰陣上廝殺無敵的人,一輩子都沒有想通,比如說項羽、董卓、爾朱榮之流。

  所以如果王偉連“收割戰果”都做不到,那也太廢物了,完全辜負了劉益守對他的信任。

  可以想象,如果王偉兩手空空的被人送出曆城,相信以後劉益守不會再將重要的工作交給他,這個十分正常。畢竟沒有人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庸碌之輩。

  而今曆城城門大開,於謹覺得王偉不過是做到了“理所應當”的事情,辦成了是尋常而已,出了意外,才叫朽木不可雕也。

  於謹正在愣神當中,看到劉益守在那裏莫名其妙的嗤笑,麵帶嘲諷。火把照耀之下,他的表情有些詭異難明。

  “都督為何發笑?”

  大軍之中,於謹不敢稱呼賢弟,正如劉益守出征不會在軍中帶女眷一樣,除非必要。

  “我是在想,今晚濟南郡世家中人,應該會送不少小娘子到我房裏,說不定那些小娘子為了爭奪和我睡覺的機會,還會不顧儀態的打起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於謹聽完略為思索,便恍然大悟。

  劉益守這是開始厭惡世家中人日複一日的相同套路。山珍海味天天吃還膩歪呢,誰特麽受得了總是一模一樣的套路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套路雖然很俗氣且無恥,但勝在好用啊,而且從曆史上看,屢試不爽,以小博大!

  說句難聽的,世家女子,不就是為了聯姻而生的麽?有誰在婚姻上存在過真正的“自由”?也難怪這年頭的世家貴女作風糜爛,洛陽佛寺裏的俊俏和尚,都是她們狩獵的獵物。

  婚後夫妻各玩各的,倒也自由得很,大家都玩,誰也不笑話誰。

  一時間,於謹又想到了當初給胡太後當宮衛首領時見過聽過的一些奇人奇事,他也感覺有些好笑,忍不住揶揄道:“確實,都是些下賤的人呢。”

  “嗯,我帶著源士康他們入城,你現在城外紮營,也得防著一手。如果曆城有什麽大動靜,那就直接屠了,別留手。”

  聽到這話,於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把話咽下去了。

  關鍵時刻方顯英雄本色。曆城內眾人雖然同意開門,但內心並不服氣,隻是不能反抗而已。如果劉益守不能在第一時間入城,難免會被人小覷。

  之前一切謀劃,全部功虧一簣。

  所以哪怕現在對方是“詐降”,哪怕曆城是龍潭虎穴,劉益守也要走上一走!這是人心與膽魄的較量,身為主公,切不能弱了氣勢。

  於謹在心裏的那句“我先進去看看”,愣是沒說出口。

  “走了啊,除了源士康本部人馬外,其餘各部,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曆城,入城門者斬立決殺無赦。”

  劉益守騎在馬上,拍了拍同樣騎在馬上的於謹,策馬入城。於謹看著他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林太守吃了如此大的虧,丟了老巢曆城,難道會善罷甘休?肯定不會的。他會怎麽選擇呢?劉益守會怎麽處置他呢?

  邢杲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會不會帶著絕對優勢的兵馬前來濟南郡報複?朝廷的援軍,什麽時候可以來呢,又會派誰來呢?會不會反過頭來對付自己?

  於謹猛然間發現,這一路走來,所遇到和將要遇到的凶險,真是一言難盡。

  虧得劉益守還能維持住本心。要是換了一般人,坐上他那個位置,麵臨如此大的凶險,如此大的誘惑,掌控如此大的生殺大權,那還不甩開膀子玩樂啊。

  最起碼,先禍害一百個貌美小娘子再說,對吧?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這個道理在哪個年代都適用。

  “傳令下去,城外一裏紮營。若無劉都督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違者斬立決。”於謹對副將下令道。

  ……

  豐盛的宴席,熱鬧的氣氛,而且每個人身邊都還有一個貌美小娘子伺候倒酒,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菜隻要冷了,就會立刻被人端走換上新的,大堂內還有紅衣白衣的妖嬈美人翩翩起舞。如果不看場地,說這是北魏宮廷的檔次,也能唬住一些沒見識的人。

  坐在主座的劉益守,忽然想起,似乎在不久前,在東平郡的須昌城,東平郡各大世家的頭頭腦腦們,也是這樣宴請自己,氣氛也是這樣無比融洽。

  嗯,宴席的檔次好像差點,也沒有身材妖嬈的美人跳舞,畢竟自己沒有在須昌城門口擺上京觀嘛,可以理解。

  不過須昌城的那場宴會,似乎很多參與者,後來都被自己吊旗杆上了。不知道今天這場宴會,有多少人將來會被自己吊旗杆上呢?

  想到這荒謬的一幕,劉益守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劉將軍可是想到什麽破敵之策了?將軍今日興致頗高啊。”

  下麵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詢問道。很多人都注意到劉益守露出笑容,而且這種笑容不是假笑。無非他們是不知道劉益守為什麽發笑罷了。

  “我隻是在想,邢杲此番處心積慮要偷襲曆城,也險些被他得手了。幸虧蒼天庇佑,此賊才沒得手,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諸位,滿飲此杯,為我軍將士之忠勇而賀!”

  劉益守站起身,將桌案上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是啊是啊,多虧劉都督帶兵到此,要不然,邢杲這廝就要得手了。”

  “劉都督用兵如神,邢杲之流,豈能如願?”

  “劉都督真是我濟南父老的大恩人啊!”

  下麵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花花轎子人抬人,都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大堂中的氣氛熱絡到了極致。

  “諸位,請聽我一言。”

  劉益守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一下。幾乎是一瞬間,大堂內又變成了安靜得可怕的氛圍,那些跳舞的美人都魚貫而出,就連作陪的美人,也都嚇得悄然退到後堂。

  “春耕已經開始了,對抗邢杲,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諸位現在將郡兵組織起來,已經耽誤了春耕農時,不可再延誤下去了。

  我軍已經入駐濟南郡,諸位不必擔憂邢杲的侵擾,所以明日就將郡兵解散,讓他們回家務農吧。”

  劉益守說完歎息了一聲,大堂內眾人麵色都變得十分糾結痛苦,似乎剛才喝了毒酒,現在毒性在肚子裏發作,如同刀割。

  “劉將軍有所不知。邢杲勢大,兵馬數十萬之眾,若是調動起來,百萬兵馬也是有的。都督麾下將士雖然驍勇善戰,可人數畢竟差了太多。

  我等郡兵雖然難以外出列陣殺敵,可守守城池,敲敲邊鼓,運送糧草,問題還是不大的。若是將其遣散回家務農。老朽覺得,隻怕這些軍務還得劉都督分兵去做,恐是於作戰不利。”

  還是剛才說話的那位老者,說完後站出來恭敬的對劉益守行了一禮。

  “你覺得?那什麽時候輪到我覺得?”

  劉益守看著那位老者,語氣和藹的反問道。

  “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劉都督的兵馬,不一定護得住我們啊。”

  “是啊是啊,萬一有閃失,那就糟了。”

  “郡兵可不能解散啊,邢杲兵馬神出鬼沒的……”

  堂下頓時議論紛紛,隻是這些人都不敢像那位老者一樣,站出來直接反對劉益守。

  正在這時,一直站在劉益守身後當背景板的大個子,走到大堂內,一把揪住那位老者的衣領,直接用大手抽對方的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

  連續扇了六下耳光,隨即將其往無人的地方一扔,冷哼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還能有什麽想法,當然是都督說了算!”

  他叉著腰,碩大的眼睛環視堂下,無人敢與之對視。

  “彭將軍不得無禮,還不住手!”

  劉益守坐著不動,冷聲嗬斥道。

  “哼,今日看在都督的麵子上,就不與你們計較,要不然,嗬嗬!”彭樂冷笑一聲,回到劉益守座位後麵站立不動。

  “諸位,若是不解散郡兵,那春耕怎麽辦?”

  劉益守和顏悅色的問道,隻是他的笑容,在堂下眾人看起來,已經不是親切,而是心懷不軌!

  “我等……我等的存糧,撐到明年春耕,是沒問題的。省著吃也夠了。”

  人群裏有個聲音軟得像小娘子說話一樣,如果不看音色粗獷的話,定然是個娘們!

  “你們家的存糧,就是吃一百年,那也是夠了。隻是,你們家的那些佃戶,若是不春耕,到明年就要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了。你們就真的忍心?”

  劉益守的目光從堂下眾人身上掃過,同樣無人敢跟他對視。隻是這些人就是裝死,要跟你抬杠不可能,但解散郡兵,同樣不可能!

  “佃戶們命不好,也沒辦法啊。不能春耕那都是邢杲的錯,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麽。都督要找晦氣,也去找邢杲啊,找我們做什麽?”

  堂下又有個聲音說道,語氣比剛才硬朗了許多。

  “你們,留著郡兵,是打算造反麽?不造反,要那麽多兵馬做什麽?”

  劉益守一邊搓手,一邊微笑問道:“你們當中,有邢杲的同夥吧?所謂郡兵,就是準備跟邢杲裏應外合的同黨,要不然,邢杲何以五千精兵就敢千裏奔襲曆城?”

  “你們說,是不是這樣呢?”

  劉益守已經離開座位,撿起佩劍掛著腰間,在大堂內來回走動。每經過一個座位,他都要仔細的看一看那人的臉,像是要把對方記住一樣。而被他看到的人,都是不約而同的低下頭,恨不得鑽桌案下麵。

  隻有房象敢與劉益守對視不懼,嗯,因為他家在濟南郡沒有郡兵。

  “來人啊!”

  劉益守大喊了一聲,彭樂連忙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拱手行禮。彭樂未卸甲,走路的風聲,都帶著盔甲互相摩擦的噪音,讓人心悸。

  “末將在!”

  “大堂之中,定然有邢杲的同黨!將這些人全部扣押,關押在府衙後院,今夜連夜審訊,天亮以前,定要審出個結果來!

  這偌大的濟南郡,沒有一寸土地是要送給邢杲同黨的,他們連同河北流民亂黨,欺壓青徐子弟,壞事做絕,人人得而誅之!

  我劉益守眼裏,容不下這些沙子。審出來一個,殺一人全家,審出來一群,殺一群全家,有多少誅多少,上不封頂!就是這曆城裏滿城都是邢杲同黨,我也不會手軟。”

  說完,劉益守將手裏的酒杯狠狠拋在地上,從門外衝進來數十個全身披甲的衛士,將這裏所有人全部都押到府衙後堂。臨走前,劉益守趁人不注意,對房象微微點了點頭。

  等這些濟南郡世家中人被帶下去之後,彭樂這才屁顛屁顛的走到劉益守跟前問道:“主公當斷則斷,真乃豪傑也!在下剛才表現如何?”

  “演技太生硬了,以後還要多練練才行。”

  劉益守背對著彭樂擺擺手,後者馬屁拍馬腿上,悻悻的退到一旁。

  “這天下,是天下人之下,而非是某些人之天下。為了權勢枉顧他人死活,比邢杲還該殺,死不足惜!”

  他看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