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幹大事不能惜身
作者:攜劍遠行      更新:2021-11-05 22:26      字數:4295
  “諸位,請到枋頭城周圍的集鎮避一避,葛榮大軍來了。他們就跟蝗蟲一樣,有什麽搶什麽,無惡不作。相信你們也應該聽說過了。”

  枋頭城南麵靠著黃河的一個村落裏,劉益守帶著幾個武僧,挨家挨戶的將村民們勸離。

  他幾乎用不著費口舌,其實這裏的村民早就跟崔冏他們提過要入枋頭城內避難,但最後都被婉拒了。為什麽會這樣呢,其實原因很簡單。

  這裏的村民都是“自耕農”,均田製下分到土地,沒有發生意外,得以代代相傳的普通人家。而枋頭周邊的沃土,都是被世家莊園所侵占,那些人自成體係,以枋頭城為核心,河流為掩護,聚居在一起。

  這些人除了世家子弟外,其餘的都是依附於世家的佃戶和家奴。天下大亂,世家肯定是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保護自家的佃戶啊(亦或者可以說是佃戶被組織起來保護自家地主)。

  那些有點小田的自耕農,誰管你死活!

  “劉都督高義,老朽在此謝過劉都督。”一個走路顫顫悠悠的老頭,拉著劉益守的袖口,老淚縱橫。

  “老人家這是……”

  “老朽也是姓李,是這裏的裏長,終於有人肯收留我們了。”

  北魏在孝文帝改革後,實行了“三長製”,即:五家為鄰,設一鄰長;五鄰為裏,設一裏長;五裏為黨,設一黨長。這種製度明擺著就是為了管理自耕農的,對於世家豪強沒有半點作用。

  當然客觀上還是極大了增加了國家的賦稅和徭役的有效程度。

  河北大亂,最慘的就是那些不肯依附於世家,又有自己田宅的普通人。

  “老人家上船吧,大家都走。”

  劉益守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要知道,宇文洛生的人馬隨時都能趕到這裏,他們現在無非就是打個信息不透明的時間差。

  “等等,劉都督,老朽還有個大問題要問清楚。”

  李老頭抓著劉益守的袖子不放,神態甚為堅決。

  “老人家何事?”

  “你們應該是將我們安置三枋頭城周邊的三個集鎮吧。老朽有些擔心,現在這三個集鎮都是被河道保護,然而再過一個月天氣嚴寒,河道結冰,那就跟平地沒什麽兩樣。

  到時候在枋頭城的人自然是不必擔心……可我在外圍的人等要怎麽抵擋葛榮大軍?”

  李老頭問了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

  怎麽辦?

  劉益守哪裏知道怎麽辦!

  “在下自然有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老人家切勿擔憂。”劉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李老頭點點頭道:“如此甚好,那在下幫劉都督組織人員撤到船上吧。”

  “諸位鄉親,把糧食帶著,貼身衣物帶著。其他的都放下,都走啊,都走。”

  李老頭一家一家的去勸說,撤退的進度大大加快。然而劉益守看了這一幕,心裏卻不是滋味。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宇文洛生在天寒後如果打不開局麵,會先拿枋頭城周邊三個據點動手。

  他現在讓這些人撤離,其實不過是“死緩”一個多月罷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著忙碌上船的眾人,劉益守感慨了一句,天邊雲彩遮住了明月,周邊的一切都是晦暗不明。

  “主公,你對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不必自責。”

  站在劉益守身邊的源士康拱手說道。

  “你不懂。這些人如果不走,他們隻會被搶走糧食,未必會死。但如果他們去了枋頭城周邊,一旦宇文洛生打來,這些人極有可能死於戰火,這叫推他們入火坑,怎麽能叫仁至義盡呢?”

  很顯然,劉益守想的事情,跟源士康完全不一樣。

  “主公,人的能耐是有限度。你能救一人,救十人,但你救不了天下人。主公莫要消沉啊,我源士康看不到有人能比主公做得更好的,且不說什麽爾朱榮和葛榮了。”

  源士康有些急了,真害怕劉益守自暴自棄。

  “你說得對。”

  劉益守淡然回答道,卻沒有說更多。

  有了李老頭的加入,撤離速度大大加快,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都上了停靠在河道邊上的船,隻帶了糧食和衣物,損失可謂慘重。

  這些人為什麽如此聽從劉益守的話呢,其實倒不是說他的“仁義”之名響徹大江南北,而是葛榮的名聲太壞,已經到了止小兒啼哭的地步。

  河北之人,談葛榮色變,沒有人不怕的。所以說戰爭的勝負有時候不僅僅要看自己水平怎麽樣,也得看看對手是什麽樣的人。

  毫無疑問,葛榮正在拚命的拖宇文洛生的後腿。

  ……

  回到枋頭城,將那些“流民”安置完畢,天已經大亮了。劉益守頂著黑眼圈回到城中,就看到同樣頂著黑眼圈的於謹,一臉頹喪的坐在議事廳裏,低著頭一言不發。

  “昨天如何?”

  劉益守還不知道北麵的情況如何。

  “人都撤進來了,隻是,他們問了我一個問題,我沒法回答。”

  於謹有些為難的說道。

  “他們是不是問你,入冬後河道結冰,枋頭城外的三個據點所麵臨的情況,跟他們現在一樣,到時候要如何處理,對吧?”

  劉益守長歎一聲問道。

  於謹微微點頭,不需要多說什麽。

  隻有當事人,才會對自身的處境有著別人沒有的強烈關心。

  比如說劉益守前世那個年代,阿妹你看的資本家們吃香喝辣,自然不會關注某病毒會不會感染到他們,哪怕病毒肆虐,在他們看來一樣的歲月靜好。

  他們就隻關心股市漲跌,因為那跟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

  而社會底層需要工作,他們反而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一群人,所以自然就覺得水深火熱了。相反股票市場對他們而言,那太過遙遠,去他娘的漲跌。

  同樣,在城內的劉益守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宇文洛生會不會破城,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個進行的。相反,枋頭城外的那些人,並不關心枋頭城是不是被攻破,他們隻是擔心葛榮(他們還不知道宇文洛生)大軍會不會把他們的村落夷為平地。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造成的不同。並不是說劉益守和於謹很蠢,而那些村民們很聰明,隻不過是各自所麵臨的處境造成的思維不同罷了。

  “冬天來臨以後,河道結冰的問題,似乎是無解。哪怕你現在開始天天整訓部隊,哪怕把韓賢手下那些人都放出來從軍,也無法抗衡宇文洛生的人馬。”

  劉益守沉聲說道。

  他起身走到那個沙盤跟前,指著枋頭城周圍一條又一條藍色染料染成的“河道”說道:“這些河流,原本是對我們最好的保護。

  我們有很多船,一來可以隨意運兵,隻要是沿著河道,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出現在敵人背後。

  二來在船上裝床弩,可以阻塞敵軍進攻,四兩撥千斤。

  入冬後,我們的優勢沒有了,河道變成了平地,船隻無法通行。然而敵人卻有了極大優勢,可以從容的攻打枋頭城北麵。

  就算攻不下,也能拿周邊三個據點做文章,一一剪除。到時候我們日子可就難過了啊。”

  劉益守盯著沙盤,心中有一個瘋狂的想法。

  “你說得不錯。”於謹也站起身走過來,盯著沙盤說道:“所以現在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走通了萬事大吉,走不通,也就提前完蛋而已。總比到時候坐以待斃要強,對吧?”

  劉益守不說話,他感覺於謹好像有點草率了。

  “話說,如果咱們平掉這一波,將來爾朱榮跟葛榮火並,爾朱榮贏了,你還打算舔著臉回去?他不跟你算賬?”

  於謹壓低聲音問道。

  劉益守苦笑道:“我斷然不至於連楊小胖都不如的。他都還知道不要去當葛榮的女婿呢。”

  “那不就得了麽。我們這些人啊,生存就可以了,路有很多可以走。

  但是你不一樣,你要活出個人樣來,這樣才有人願意追隨你,是不是這樣?

  所以呢,這枋頭城不是久留之地,甚至河北都不是久留之地,你要闖出名號來,然後帶著願意跟你走的人往南麵走,找一個好地方修生養息,以待時機

  這北麵啊,去不得。”

  於謹指出了劉益守所麵臨的最大隱患。

  對於這裏很多人來說,爾朱榮是可以合作甚至可以投靠的。但是對劉益守來說不行。如果要投靠爾朱榮,那當初就不該來枋頭,跟著爾朱榮一起回晉陽,啥都有了。

  當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

  “主公,枋頭城外來了葛榮軍的使者,很年輕,叫什麽宇文護的,現在已經被我們控製起來了。”

  源士康在門外稟告道。

  屠龍勇士宇文護?怎麽是這家夥?

  對於這個名字,劉益守也是有所耳聞,當然,那是前世,聽說這家夥殺皇帝殺得上癮,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於大哥先歇著吧,你說的事情,容我思慮一二。”

  “嗯,你去吧。”

  看著劉益守離去的背影,於謹長舒一口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今日總算是有點明白燒冷炤的為難之處了。

  可要是沒有一開始就輔佐跟隨,將來的功名利祿又從何談起?像費穆那種投機,隻能算是與虎謀皮,遲早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想到這裏,他也不禁為即將到來的戰鬥擔憂。

  ……

  宇文泰帶著宇文導跟賀蘭祥二人,領兵一千,來到枋頭城以北的一個村莊裏,結果傻眼了。

  沒有炊煙,沒有人氣,如同鬼村一般,寂靜無聲。

  農村裏常有的雞鳴犬吠,全都聽不到,家家戶戶都開著院門。

  “帶幾個人去看看怎麽回事。”

  宇文泰麵色鐵青的對身邊的宇文導說道。

  身材魁梧壯碩,跟宇文護的文弱完全不一樣的宇文導,提著刀就往一戶開著門的宅院走去。很快,他就走了出來,對宇文泰說道:“這戶人家沒人了,不過家裏的東西都還在,隻是有點淩亂。

  對了,糧食沒有了,他們似乎是自己帶著糧食離開的。”

  “可以了。其他人都去別處看看,每一處都要搜到,什麽有用的就拿什麽。”

  宇文泰無奈下令道,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昨日他還在附近偵查了的,這裏炊煙濃密,似乎有不少人。

  今日居然走空了?

  很顯然,這些人應該都是進了枋頭城,或者是在枋頭城保護範圍內的那三個據點屯紮了。至於他們是怎麽去的,很簡單,隻要有枋頭城裏的那些人接應,派一支船隊過來,就能輕鬆把人和糧食牲畜什麽的運走。

  “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宇文泰在心中感慨,枋頭城周邊縱橫交錯的河道,作用實在是太大了。這座城池本身的城牆,反而不值一提。

  不一會,他麾下那些士卒,將這裏每家每戶的桌椅,木柴等能用得上的東西,全都裝到隨軍的運糧平板車上,打包帶走。

  賊跑不落空,這是江湖規矩。不過宇文泰並不是很沮喪,因為從這些行動中,他看到了之前還未意識到的重大利好!

  冬天河道結冰,枋頭城那邊的軍隊,機動性被清空!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利用河道四處運兵,出其不意了。所以隻要入冬天氣嚴寒,那就意味著這裏變成了他們的主場。

  到時候想輸都很難啊!

  宇文泰非常自信,隻要沒有了這討厭的河道,以他們精銳大軍的實力,斷然不可能打輸。

  “再去下一處看看,今日枋頭城周邊的村落,每一個都要去看看!”

  宇文泰大手一揮,麾下部眾一分為二。一部分運送搶來的木料,一部分則是跟著宇文泰繼續前往下一處。

  但是情況並沒有好轉。無論他去周邊哪一個村落,那裏的人、牲畜、糧食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帶不走的木料。宇文泰照舊是能拆的拆,能運的運,走一路拆一路。

  ……

  枋頭城的議事廳裏,劉益守見到了作為使者的宇文護。怎麽說呢,感覺跟他印象裏“霸氣外露”的那個權臣,相差極大。

  宇文護相貌溫文爾雅,一副書生氣,看起來很是普通。身體也不似彭樂那種膀大腰圓之輩,反而顯得有些瘦弱。

  他見人就行禮,也看不出傲慢自大。

  總之就是讓人感覺整個人跟“宇文護”三個字完全搭不上。

  “劉都督,這是我叔父寫給你的信。兩邊交戰,生靈塗炭,我們也不希望動武。”

  宇文護彬彬有禮的說道,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劉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