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作者:遙的海王琴      更新:2021-08-25 13:06      字數:3399
  楊氏服侍著受傷的雲陽侯歇下,便輕手輕腳的走出靜思堂,正好碰上了等在外麵的方瑾玉。他欲言又止,似乎很想走進裏麵探望一眼,卻在楊氏一個眼神下閉上了嘴。

  “先回去。”

  聽雨軒在雲陽侯較西邊的院子,不算小,住她們母子綽綽有餘,可是屋舍有些舊,有些瓦片還破損未修,院子裏光禿禿的樹枝雜亂無章,看著便寒酸了。

  方瑾玉一直幻想著回到雲陽侯府便是錦衣玉食,奴仆成全的場麵,沒想到被打發到了連原本住的地方都不如的破院子裏,心上的落差實在不小。

  不過好在,尚輕容雖然不待見她們,卻沒想過虐待,吃穿用度和服侍的人手已經送來了,也吩咐人過來量房,準備修葺整理。

  若是安分一些,老老實實別去招眼睛,日子不會難過。

  隻是……原本就是官家小姐,這麽多年委曲求全在雲陽侯身邊,怎麽甘心?

  “娘,爹如何了?”打發了下人出去,方瑾玉給楊氏倒了一盞茶,關切地問。

  楊氏喝了口水,回答:“賞了巴掌,踹了一腳,又砸破了頭,好不狼狽。”

  “這麽嚴重……娘,那爹一定很生氣吧?”方瑾玉期待地看著楊氏,“如此下臉,爹一定不會再給鬆竹院的好臉,這個春節裏您是不是可以與她平起平坐了?”

  說到此,楊氏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搖了搖頭。

  方瑾玉心中一沉,問:“為什麽?她不同意,還是爹被嚇住了,不敢再提?”

  楊氏沒有回答,她也是不解。

  自從方瑾玉大了些,到啟蒙的年紀上下,她便偷偷帶著兒子搬回京城,被安置在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裏,每次雲陽侯前來都是找著借口小心翼翼。雖然怕被尚輕容發現,兩人見麵不多,堪比偷.情,但她使出渾身解數,卻也將雲陽侯的心牢牢綁著。

  也正因此,乖巧聽話,溫存小意的她,成為了雲陽侯宣泄不滿情緒的對象,而抱怨最多的則是夫人尚輕容,強勢粗野,做作虛偽……還有對嫡子病歪歪,那不求上進的失望。

  不過不管指責的有多冠冕堂皇,楊氏知道,最終的原因隻有一個,如方瑾淩那故事中所言,自詡才華的男人,靠著妻子和嶽父起家,時時遭人提醒自己的無能,讓他自尊心備受煎熬。

  哪怕沒有楊氏,在某一日西陵侯府失勢或者遭難之時,尚輕容的下場亦能預料。

  這次這麽好的機會,尚輕容還動了手,七出之條下,師出有名,休妻辦不到,可雲陽侯完全可以借此將她抬起來。

  “我派人去問了。”

  話音落下,門口便傳來一個敲門聲,丫鬟若蘭喚道:“姨娘,少爺。”

  “進來。”

  楊家遭難之時,奴仆變賣,若蘭是楊氏到了雲陽侯身邊才買來的貼身丫鬟,十多年了,也足夠主仆互相信任。

  “姨娘,奴婢聽從您的吩咐找了文福問話,終於得了一點消息。”

  “怎麽樣,侯爺回來的路上可碰著什麽人了嗎?”楊氏問。

  “碰著了大少爺。”

  方瑾玉吃了一驚:“方瑾淩?”

  若蘭點了點頭。

  方瑾玉比方瑾淩隻小了一歲,在方瑾淩還不知他的存在時,他打記事起就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哥哥,常年吃藥,病弱臥床,一年到頭都出不了一次府,見過之人寥寥,比深閨小姐還文靜,畢竟小姐們還時常要出去踏個青,去寺廟上個香,或隨著母親參加各種聚會。

  他羨慕方瑾淩的出身,卻也不屑其藥罐子的身體。

  因為雲陽侯早就說過,最中意的兒子是他,遲早要將爵位讓給他,而方瑾淩不過是一個連聯姻都用不上的短命廢物,見到雲陽侯連話都說不利索。

  楊氏皺了皺眉:“說了什麽?”

  若蘭將文福說的話仔細道來,特別是最後幾句,幾乎是使勁地踩著雲陽侯的痛腳,還不能暴起動手。到最後她有些不可思議道:“姨娘,這位大少爺好似不像傳聞中那般軟弱可欺。”就是深受雲陽侯寵愛的方瑾玉,給他兩個膽子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爹沒動手?”

  若蘭道:“沒有,侯爺氣得暴跳如雷,文福說連手都抬起來了,可愣是沒打下去,大少爺不僅不害怕,眼睛都沒眨一下。”

  這有些難以置信。

  楊氏卻心情沉重:“我更在意的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話讓你爹打消了念頭。”

  方瑾玉卻不解道:“舅舅不是說是外祖聽說娘受了委屈,為您出頭才讓爹這麽做的嗎?怎麽會有拖後腿之嫌?”

  楊氏抿唇,眼底深深,她說:“不是你外祖的意思,而是你舅舅借了他的名義。”

  方瑾玉眼睛一睜:“娘,難道外祖不同意?”

  楊氏怨憤地站起來:“他怎麽會同意?他巴不得我做小伏低,成一個真正卑賤的妾室由著尚輕容作踐,連同你也矮方瑾淩那病秧子一等,好維護他尊禮懂法的名聲!”

  這完全與方瑾玉想的不一樣,他懵了,明明好不容易回來的楊慎行見到他是那麽疼愛。

  楊氏繼續說:“方瑾淩也不知道從何處聽來的,知道你外祖為了順利回朝堂掌握大權,正是謹言慎行的時候,便以此威脅你爹!”

  這麽一說,方瑾玉頓時明白了。

  他顧不得心寒,直接問道:“娘,那我們怎麽辦,就這麽算了嗎?”

  楊慎行在朝堂如何如履薄冰不管,方瑾玉可是做夢都想成為名正言順的侯府繼承人,若是楊氏抬不了平妻,他如何能成為嫡子?

  爵位和家產並非是雲陽侯喜歡誰,就能給誰,請封的折子先要遞到禮部核定,根據規章禮法條例,一切合規才能送到皇上麵前聖裁。

  在有嫡子在前,絕對沒有冊封一個庶子為世子的道理。

  楊氏擰著帕子,眼神陰鬱道:“不能就這麽算了!我隱忍這麽多年,沒名沒分跟著方文成,難道單單隻是找個依靠嗎?高自修病死在流放之地,而我們楊家卻是一家老小,連我那小侄兒都活得好好的,若不是我大把大把銀子打點下去,能有他今日回朝的機會嗎?”

  楊氏通紅著眼睛,望著方瑾玉:“他們如今好過了,卻要我們母子依舊身處地獄,沒那麽容易!”

  “娘……”

  楊氏雙手扶住方瑾玉的肩膀,然後摟過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玉兒,你不用擔心,娘既然進了雲陽侯府,那麽無論如何都要將尚輕容踩在腳下,幫你爭奪雲陽侯府,這是你爹和楊家欠我們的!”

  全家入獄,一紙婚約作罷,眼睜睜的看著心上人另娶新婦,此中煎熬又有誰人知?她好不容易重新回來,怎能甘心?

  “等著,機會總會來的。”

  舒雲院

  在不知道灌下多少苦藥之後,方瑾淩徹底麻了,躺在床上生無可戀。

  他覺得自己跟個廢物沒啥兩樣,不是吃就是喝,再加個睡,連到院子裏賞賞雪景都被攔著,更別說觸摸一下雪,感受冬日清新的雪鬆味兒。

  雖說在鬆竹院睡了一覺養回精神,可這沒說兩句話就栽倒的事實依舊讓尚輕容擔憂不已,既然打算和離一起走,那方瑾淩這般弱不禁風的身體卻是不行,他就此被勒令養病——養足一個冬季。

  京城地處北方,上輩子作為一個地地道道南方人,方瑾淩遇到白皚皚的雪難免有些心癢。

  可惜,哪怕他再三保證自己一定裹得嚴嚴實實,不讓一丁點的風漏進來也沒用,紫晶聯合舒雲院上下寸步不讓,逼得急了,直挺挺地就下跪。

  對此,方瑾淩隻有投降的份,就在他屋子裏的一畝三分地遊蕩,嗯,還蕩不了多久就被“趕”回了床上,連從書房裏摸來的書都不給多看,說是讀書勞心勞肺,養病為上。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方瑾淩覺得他一向好使的腦袋瓜都變成了麵粉糊糊,離癡呆不遠。

  好在熬過了三日,沒有犯病,長空終於被放進來了。

  方瑾淩那茫然空洞的眼神瞬間精神,灼灼盯著長空,後者才剛邁進一步,刹那間在這逼人的眼神下瞬間收了回來,內心忐忑不已,期期艾艾道:“少爺……”

  他回頭看了看跟進來的紫晶,後者抿了抿唇,才沒有笑出聲。

  方瑾淩的目光在長空的肩頭停了停,問:“外頭又下大雪了?”

  長空老老實實回答:“是啊,可真不小,這才剛入冬呢,就已經接連下好幾場雪了,少爺您怎麽知道?”

  他這一問,就見方瑾淩幽幽地說:“你肩頭的雪還沒化完呢。”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朝紫晶望過去,那頭頂怨氣簡直要凝成實質了。

  紫晶見此隻有一陣一陣的無奈,若不是方瑾淩的身體實在受不得一點馬虎,她也不想拘著人,隻是她終究心軟,想想便小聲道:“要不,奴婢將窗子開一點點?”

  話音剛落,方瑾淩連連點頭,乖巧自覺地將腰間被子往上拉一拉,蓋住胸膛和脖子。

  見此,紫晶好氣又好笑地走到床邊,將窗栓支棱起,露出外頭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地,紛紛揚揚的大雪如鵝毛飛舞,庭院早已經看不清了,好似冬雪精靈迫不急待地揮毫潑墨,將此間渲染成銀裝素裹的世界。

  方瑾淩都看呆了,若是上輩子,他得立刻衝出去在冰雪大世界裏滾上兩圈,再跟兄弟打上一場酣暢淋漓的雪仗,要知道南方的孩子都渴望來一場這樣的大雪太不容易。

  忽然一陣冷風吹進來,裹挾著雪花飄揚到方瑾淩的麵前頑皮飛舞,他還未伸出手,卻聽見吧嗒一聲,紫晶已經將栓子一放,關了窗子,徹底阻隔了外麵自有的冰雪世界。

  而後繼無力的雪花便在溫暖的屋中不一會兒地就融化消失。

  方瑾淩吸了吸鼻子,將視線重新聚在長空麵前:“說吧,探聽了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