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說
作者:遙的海王琴      更新:2021-08-25 13:06      字數:4462
  這世上的丈夫各式各樣。有擔著養家糊口,不得不咬牙負重前行的擔當丈夫;也有患難與共,攜妻同行的濡沫丈夫;自然亦少不了吃著妻家飯還嫌餿的無能丈夫。

  雲陽侯,就屬於最後一種,後世給了這種男人一個精確描述——軟飯硬吃。

  低低的笑聲從尚輕容口中響起,她對比著方瑾淩故事中的人和事,隻覺得處處吻合,而她便是那眼瞎愚蠢,落得下堂的妻子。

  很顯然方瑾淩是說給她聽的。

  雖然兒子體弱多病,心思敏感,可昏迷之後醒來,卻好似醍醐灌頂,明眸通透,看徹是非,隻有自己還處在迷霧中失去了辨別的能力。

  “淩兒,娘對不住你。”沒有給方瑾淩一個健康的身體,還給他挑了這樣一個爹,尚輕容滿心後悔。

  方瑾淩搖了搖頭:“這是爹的責任,您別攬在身上。淩兒隻想知道,故事中的大臣造人陷害,才在女婿休妻之時無能為力,那西陵侯府呢?”

  抬平妻雖與休妻不同,可一樣是對正室的欺辱,西陵侯府還屹立在西北,方瑾淩想不明白雲陽侯為何敢如此作踐尚輕容。

  “淩兒,西陵侯府遠在邊關,而且我爹年事已高,後繼無人!”

  方瑾淩頓時一愣,他沒想過居然是這樣的情景,但是回憶一下,他覺得不對,“幾位舅舅不是有孩子留下,怎麽會後繼無人?”

  尚輕容搖頭歎道:“全是姑娘家,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那會兒一連上頭六個哥哥,沒想到你這一代,兄長們留下的竟都是丫頭片子。”

  女兒也能繼承呀,不對,這是古代……方瑾淩看向尚輕容:“娘,我有幾個表姐?”

  “七個。”

  這概率得多小?又因為沒有兒子就要絕嗣,方瑾淩睜了睜眼睛,覺得有些荒謬。

  “那真是天意了,不過姑娘也好,總不需要再打打殺殺像幾位舅舅那麽危險。”

  然而尚輕容苦笑道:“沒有一個能繼承侯府爵位,爹年事已高,這西北兵權,尚家就該讓出來了。不對,怕是無需那麽久,估計楊慎行一上台,必然拿你外祖年老多病說事。”

  “所以爹才這麽有恃無恐?”

  尚輕容冷笑:“楊家的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去。”

  尚輕容再如何掌家,可這雲陽侯府說到底姓方,雲陽侯若一意孤行抬平妻,尚輕容是沒有辦法的,而西陵侯府更是鞭長莫及。手握重兵的鎮邊大將,更是不可能無故離開邊關回來給女兒出頭。

  糟糕的局麵讓周圍一臉愁容,這個時代,生而為女,就是低男子一等,太多的束縛綁在她們身上,哪怕付出再多,展現再多的才能,也在性別上被直接打壓下來。

  很顯然,若是不離開這裏,尚輕容今後的日子必然在鬱鬱寡歡中與丈夫鬥,與妾室鬥,不擇手段替他爭奪這座侯府的繼承權,如普通後宅女子一般限製眼界,刻薄心計。

  不該是這樣的。

  “淩兒,回去歇著吧,你身子弱,就別再多想,娘會處理好的。”雖然尚輕容眉宇間滿是愁緒,可還是帶著笑容安慰著,以期讓方瑾淩安心。

  然而方瑾淩沒動,隻是問:“娘可想念外祖?”

  聞言尚輕容的眼裏流露出遺憾和愧疚來:“怎麽會不想,四哥五哥走的時候,我都沒辦法前去吊唁,安慰安慰爹,不孝極了。”

  “既然如此,娘何不回去承歡膝下?”

  方瑾淩的話讓尚輕容微怔,她失笑道:“路途遙遠,怎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更何況你的身子……”

  然而她還未說完,就見方瑾淩起身,雙膝一彎,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利落跪地,看著尚輕容,目光真摯而懇切道:“娘,和離吧。”

  尚輕容睜了睜眼睛。

  “昨日我都聽見了,聽見您傷心欲絕的哭聲,您既然那麽想離開,那就走。”

  一個沒有心的男人,這不叫丈夫,與其被他一再傷害,不如就此一別兩寬。

  方瑾淩這番舉動將周圍都震驚了,林嬤嬤連忙過來攙扶,然而後者卻掙開了。林嬤嬤著急道:“少爺,您可別說胡話,夫人和離了,您怎麽辦?”

  “我跟娘一起走。”

  尚輕容想也不想地反對:“不行。”

  然而方瑾淩脊背挺直,目光堅定,猶如磐石,仿佛已經思量周全:“娘,除了您,我對這裏一點也不留戀,侯府的爵位更是不屑,相反您若留下來為我忍氣吞聲,平白讓自己鬱結於心,然後遍體鱗傷……淩兒不知該今後該如何自處?”

  尚輕容身體微微一晃,看著跪下的方瑾淩紅了眼睛,啞著聲音道:“西北苦寒,缺醫少藥,你的病怎麽辦……”

  方瑾淩微微抬頭,修長的脖頸露出衣領,猶如冰雪剔透,“西北再大的風沙我熬得住,路途再顛簸遙遠我也不怕!我一直想看看您從小生活的地方,見一見您口中的長河落日,孤煙大漠,而不是被困守在這一方牆院。就因為身體所限,我才更要珍惜光陰,見我欲見,不留遺憾。”

  他好似門口迎風勁鬆,不彎的修竹,寧願被摧毀,也不想局限在一方蛙地,消磨生命。

  “我來的路上碰到爹,他說您要與他和離,他覺得您在胡鬧,可是我知道不是,您已經忍無可忍了!”

  “淩兒……”尚輕容的眼淚簌簌落下,她彎下身,握住方瑾淩的手臂,強行把他拉起來,“快起來,我……”她頓時泣不成聲。

  方瑾淩的力氣小,沒再堅持,他順勢起身,隻是說了這麽多話,又跪下起身,身體有些支撐不住。

  可是他顧不得這些,今日他來,便是鐵了心要勸說尚輕容和離。

  他掙開尚輕容的手,按著記憶中的模樣,走到屏風之後的一個木櫃前,打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木托劍架。

  他一把將上麵蓋著的綢布給掀了,露出下方的三尺青鋒,回頭問著跟過來的尚輕容:“您有多久沒讓它出鞘了?”

  尚輕容看到這把劍的瞬間,肩膀開始顫抖。

  她說過,尚家槍法一絕,可她就鍾情於劍,然而嫁了人之後,隻因雲陽侯不喜,她就再也沒有摸過,就此束之高閣,連同過年少時的銳氣勃發盡數關起來。

  曾幾何時,西北的萬裏沙漠,無垠蒼穹,化為駝鈴的聲響悠遠入夢。

  此情此景,林嬤嬤已經淚流滿麵,和兩個丫鬟一樣捂著嘴哭得不能自己。

  尚輕容慢慢地伸手,拿起這把劍,鏗鏘之聲下,白刃光芒出竅,反射淩淩寒光,她撫摸著劍身,仿佛慢慢地找回那位無憂無慮,荒野馳騁的爽朗姑娘,終於緩緩點頭道:“好,和離。”

  方瑾淩揚起唇角,可惜笑容還沒展開,頭暈目眩突然襲來,可他一陣心跳加速,而腳下猶如踩著棉絮,虛軟不支,他下意識地扶住櫃格,才沒有立刻栽倒。

  這該死的身體真是一點也不頂用,現在正在發出抗議。

  “淩兒!”尚輕容驚地立刻丟下劍過來扶他。

  他虛弱地抬起眼睛,輕聲道:“娘,我得躺躺……”

  *

  靜思堂,不僅是雲陽侯的書房,亦是潑墨會客之地,也是夜來歇息之處。

  此刻文福正小心翼翼地給雲陽侯處理額頭傷口,按到痛楚還能聽到主子壓抑不住的悶哼。

  “這女人,她還真下的了手,這麽多年的賢惠果然是裝的!”雲陽侯一邊痛得嘶嘶,一邊還不忘控訴一番。

  此時就他們主仆二人,文福又打小跟著雲陽侯,自是忠心耿耿,不會到處亂說。

  然而文福聽此手下一頓,暗暗搖頭,他覺得夫人已經手下留情了。就是因為打小服侍,這麽多年來雲陽侯究竟幹了什麽,文福都清楚,哪怕他沒正緊讀過聖賢書,也得說一句太虧心,忘恩負義不為過。今日有此這一遭,活該。

  也不想想雲陽侯府能有今日,不是全仗夫人?好日子過多了,非得鬧得雞飛狗跳,夫妻離心才痛快?

  文福想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然而雲陽侯聽著這一聲,卻仿佛被點燃了,提著音量質問道:“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她從小長在西北蠻荒,粗野不懂禮數,今日之事放到任何人家裏,誰會像她這樣毆打夫婿?你向著她,是被她收買了?”他冷冷的眼睛盯著文福,仿佛下一刻就要抬腳暴怒。

  文福一驚,連忙跪了下來,辯解道:“侯爺哪兒的話,小的若是被夫人收買,又豈會將楊姨娘和玉少爺的事一直瞞著?侯爺給小的臉麵,隨身伺候,小的必是一心一意向著您啊!”

  文福這麽一說,雲陽侯的臉色一滯,頓時緩了下來。

  的確,他身邊得用信任之人不多,想要瞞著尚輕容跟楊氏暗中來往,必然少不了文福幫著掩護,於是尷尬道:“是我錯怪你了,快起來。”

  他揉了揉眉心,卻扯動了臉頰,泛起疼痛,幾乎都睜不開眼睛。

  方才那麽大動幹戈,文福知道雲陽侯心知虧欠,卻怕遭人非議,這才稍一風吹動就惱羞成怒。多年主仆,他也不好多說什麽,便問道:“額頭的傷還好說,這臉上印子今夜是消不掉的,侯爺,明日不如告假?”

  世人以為的好丈夫養了十多年的外室本就夠打眼了,再送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不得成為京城笑柄?

  雲陽侯點了點頭,隻覺得全身窩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竄。

  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出現在門口。

  “成哥,聽說你受傷了。”

  楊氏帶著擔憂走了進來,一瞧見雲陽侯臉上的傷,頓時驚呼出聲:“天哪,怎麽會這麽嚴重!”她的眼裏帶著震驚,接著化為晶瑩淚珠,不一會兒便順著臉頰流下兩行,一臉心疼地小跑進來。

  楊氏一來,文福立刻讓出了邊上的位置。

  楊氏梨花帶雨,無聲卻哭得淒美,一雙婆娑眼睛隻望著雲陽侯,顫著纖細的手指似要碰觸,又怕再次弄疼傷口,抖著唇道:“一定很疼吧?頭是不是很暈,都起了這麽大的包,還流了血……”

  這份滿滿的關切,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痛心讓雲陽侯心下慰藉,握住她的手道:“還好,要不了命。”

  “夫人怎麽這麽狠心,侯爺,下次帶妾身去吧,我還能替你擋擋。”

  雲陽侯聞言笑起來,安慰道:“你這般柔弱,怕是都不夠她一根手指頭的。別擔心,都是皮肉傷,上過藥就好了。”

  楊氏點點頭,內疚道:“妾身知道,侯爺都是為了保護我們母子。成哥,萬萬不能有下次了,再看見妾身得心痛死。”

  “好好好,快起來,正上藥呢。”雲陽侯手上微微用力,將楊氏給拉起來。

  楊氏卻回頭對文福說:“還要做什麽,我來。”

  文福指著藥箱裏的紗布:“姨娘,藥已經上好了,隻剩下纏紗布。”

  楊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好,文福,你去廚房看一看,我之前讓燉了些補氣回血的補品給侯爺,好了就端來。”

  “是,姨娘。”

  文福一走,楊氏便細心地給雲陽侯纏上傷口,一邊綁紗布,一邊還低低吹著。

  雲陽侯打趣著:“怎的,這還能吹走痛楚?”

  楊氏低聲道:“以前玉兒被人欺負受傷,就是要我這樣一邊吹一邊上藥,說能將痛苦都吹走。”

  雲陽侯聞言頓時默然,他都猜得到方瑾玉為何會受欺負,私生子,父不詳,再好不過的欺淩借口。

  他由衷道:“苦了你們。”

  楊氏心中一酸,搖頭:“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成哥身邊,玉兒能叫你一聲爹,就一點也不苦。”

  雲陽侯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腕,一切盡在不言中。

  楊氏輕手輕腳纏著紗布,看著他眼底的愧疚,咬了咬唇,終於問道:“成哥,今日與夫人……怎麽說?她……”

  “她沒有同意。”雲陽侯回答,接著他垂下眼睛,良久又道,“你再等等吧。”

  一瞬間,楊氏眼裏的希望暗了,將手中的紗布差點當帕子絞起來。她當然早就預料到尚輕容不會答應,可是雲陽侯當著楊鬆柏的麵說過,答不答應不重要,他自會自主將她抬平妻。

  可是為什麽現在又要她等了呢?

  幸好,她回神的快,沒有扯到雲陽侯的傷口,她將紗布重新纏好,定神深吸一口氣,強顏歡道:“沒關係,成哥讓我等著,妾身自是乖乖等著,不叫你為難。”

  雲陽侯握住楊氏的手,鬆了口氣:“雪兒,我知道你最善解人意。”

  雲陽侯會反悔,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想到了今日離開鬆竹院時方瑾淩回頭的那句話。

  “爹可曾想過,此舉是正合楊大學士之意,還是有後腿之嫌?”

  剛回朝的楊慎行是更希望女兒因他得到優待,還是更在乎名聲?無論這平妻是否是雲陽侯自己的意思,總跟他脫不了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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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瑾淩:遠離渣男,找回自己,您可以的,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