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史蒂夫建築公司的麵包車從貧困帶的荒漠中駛過，車窗裏時不時飄出細小的種子，灑在後麵的沙地上，迅速被黃沙掩埋了。

  機械工人們正在播種。

  說是播種，實際上就是把種子從窗戶裏撒出去而已，澆水施肥的步驟全部省略了。

  既然老板已經說了這些種子撒出去就能活，工人們也是果斷選擇開擺，直接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在需要播種的位置溜了一圈，車裏的機器人不是切換到休眠模式，就是和同事嘮著嗑：

  “誒，最近新上市的核能充電寶買了沒？”

  “買個屁啊，一年工資還不夠買一台的。”

  “聽說在市中心的實體店裏能買到，要不我們去零元購？”

  “前幾天去還行，現在市中心已經重建完了，守衛也回去了，這會兒去搶劫不就是找死？”

  “我們扮成安保機器人啊。”

  “好主意，下班之後去試試……”

  建築公司的破麵包車在沙地上疾馳，前方突然出現一台重卡，嚇得他們趕緊切換到手動駕駛，狂打方向盤往兩邊躲避，給卡車讓出一條路線。

  “什麽玩意兒？”

  在機器人們憤怒的聲音中，土黃色塗裝的卡車從麵包車旁邊駛過，車身上的骷髏LOGO清晰可見，旁邊用紅字噴塗著公司的名字：

  “要了親命屍體處理公司，幫您處理家人遺體的好夥伴！”

  “運屍體的怎麽會出現在這兒？”一台外殼破裂的老式機器人，用機械手摸了摸裂紋的方形腦袋：“這邊有停屍間？”

  “上次我也遇到他們了，好像是在往沙漠裏運屍。”

  坐在旁邊的機器人咧開嘴，鋥亮的光頭熠熠生輝，露出用鋼釘代替的尖牙，陰森地笑了一聲：“說不定這裏有食屍鬼什麽的，嘿嘿……”

  “說到屍體，你看了勒高人骨積木店的新產品宣傳嗎？我超，骨質太空巡洋艦！帥的爆表，買一套爽一年啊！”

  “那玩意兒比核能充電寶還貴，我是消費不起。”光頭機器人嘴裏飄出一縷黑煙：“我又不是市中心的人上人。”

  屍體處理公司的卡車消失在遠方的塵煙中，麵包車裏的機器人繼續沿著預定路線播種。

  他們的路線是從大貧困帶中心到伊甸園，在途中均勻的播撒樹種，能活幾個是幾個。就算活不了也無所謂，畢竟公司那邊也沒要求成活率。

  看了看休眠模式下正在睡覺的同事，光頭機器人在播種的同時，拿起對講機和旁邊的車聊了起來：

  “你們覺得大貧困帶真的能變森林嗎？”

  “我覺得那男的肯定是瘋了。”電台裏響起嗤笑聲：“在這兒種樹，真是個人才。”

  “不，我不是在說這個。”

  光頭機器人張開其實隻是裝飾品的嘴巴，腦殼上的揚聲器發出聲音：“你們想想，如果這兒真的成了森林，我們豈不是可以……”

  “可以什麽？”

  “隱居啊！”

  光頭機器人滿懷期待的喊了起來：“還上個屁的班，砍兩棵樹蓋個木屋，去夢魘區偷兩塊太陽能電池板，再弄個破解版電視，不就可以美滋滋的過日子了？”

  “你要求也太低了吧。”電台裏的聲音譏諷道：“核能充電寶不買了？全自動打樁機不買了？骨質巡洋艦也不要了？這些都需要錢啊！”

  聽到這話，覆蓋著光頭機器人上半張臉的液晶麵罩上，亮起幽幽的藍光：“買個屁，你還想每天工作十八小時，有命賺沒命花是吧？想想我們的前輩一個接一個的失蹤，你覺得他們去哪兒了？”

  “年滿三十五歲被老板開了唄。”電台裏的聲音答。

  “放屁！”

  光頭機器人咬著鋼釘牙齒，發出一陣哢哢聲：“他們是被老板處理掉了，核心直接融掉，金屬零件全部拆掉賣廢鐵，我可是都看到了！”

  此話一出，電台裏響起一陣驚訝的聲音：

  “艸，你說真的？”

  “你小子恐怖片看多了吧。”

  “老板哪有那麽黑？別把世界想得那麽黑暗啊，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斯蒂芬先生太帥了，我要給他生猴子，不可能走的！”

  “老板給了我們工作，他就是我們的大恩人，你要學會感恩，別血口噴人！”

  聽著同事們質疑的話語，光頭機器人一聲長歎：“你們真是……”

  他不想再說話了。

  光頭機器人很清楚，史蒂夫建築公司的十八小時工作製，在鋼之城屬於罕見的良心企業，工資待遇其實也不錯。

  他也知道，自己這種不想上班的家夥，在同事裏屬於徹底的異類，光是說出剛才的話，就可能會被其他人舉報到公司那邊。

  但他還是累了。

  或許是核心裏的什麽程序出了差錯，也可能是前幾天瀏覽不可言說的網站時中了病毒，一直都對工作非常滿意的光頭機器人，突然產生了隱居的念頭。

  ——賺這種辛苦錢有用嗎？

  曾經目睹過公司處理老員工手段的光頭機器人，知道那些“失蹤”的老員工都去了哪裏。

  繼續為斯蒂芬打工，到最後隻能獲得被拆解的結局。

  哪怕賺再多的錢，自己連命都沒了，又有什麽用呢？

  話說回來，自己又為什麽要打工賺錢？

  ——之前的工資都被存在銀行裏，到現在也沒花多少。

  那麽問題來了，自己為什麽要出現在這種地方當苦力，難道隻為了一個沒用的數字？

  光頭機器人的麵罩上，亮起困惑的綠光。

  接著，他原本清晰的思緒突然模糊起來。

  “呃……”

  光頭機器人身體一抖，死死地咬著牙想要維持意識，眼前突然出現幾行閃爍的暗紅色文字：

  自動奮鬥程序崩潰。

  0x76cs123u8指令引用的0x011a51ty內存，該內存不能為read。

  正在終止程序並重新啟動。

  “這是……”

  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光頭機器人還是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妙。

  這個所謂的自動奮鬥程序，好像就是讓自己莫名奇妙的為資本家打工的罪魁禍首。

  如果這玩意兒重啟，自己豈不是要——

  “RNM！”

  他的最後一聲怒吼，在麵包車裏回蕩。

  兩秒後，光頭機器人繼續機械的往窗外播種。

  “喂，老弟。”無線電裏響起戲謔的男聲：“你剛才說隱居來著？還說要辭職？我要舉報了！”

  “啥？”

  光頭機器人懶得理會對方的胡扯：“別放屁，我對老板忠心不二好吧，天無二日，斯蒂芬先生就是我的太陽，老子要為公司奮鬥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