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想讓你這隻小狐狸露出尾巴還真是不容易啊。”方漸鴻笑著說道。

  “方副縣長技高一籌，陳浪佩服。”陳浪點到為止。

  兩人相視一笑，辦公室裏的壓抑氣氛瞬間開始回暖。

  這場對話從瀕臨崩盤到重回正軌也就用了一秒鍾的時間，這時間看似很短，卻是建立在一大一小兩隻狐狸之前數次言語交鋒形成的默契上。

  簡單一句話來概括，你以為的你以為，不一定真的是你以為的你以為。

  現場三人，陳浪已經和方漸鴻冰釋前嫌，重歸於好，門口的梁潛卻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思維和記憶還停留在剛剛談崩的一瞬間。

  不是要走了嗎？

  自家領導怎麽又坐回去了？

  他們兩個怎麽還有說有笑的呢？

  梁潛被這三個問題折磨的，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還有那麽點懷疑人生。

  “梁哥，衛生間出門右拐走到頭，快去快回啊。”陳浪主動給出台階，他對梁潛的印象還是挺好的，畢竟是年輕人嘛，受不了這種驚濤駭浪的大起大落也是很正常的嘛！

  “小梁，別愣著了，回來還有正事要談呢。”方漸鴻順水推舟，和陳浪配合的十分默契。

  “哦，我馬上....”梁潛伸手拉開了辦公室的門，邊往外走邊想，自己什麽時候說要去上廁所了？

  梁潛走後，辦公室裏隻剩陳浪和方漸鴻兩個人，氣氛倒是不尷尬，就是有點尖銳。

  “陳總，有何高見，說說看吧。”方漸鴻淡淡開口。

  “方副縣長真要聽？”陳浪反問。

  “當然。”方漸鴻點點頭。

  “好。”陳浪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領導，我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紅運街縣裏救不了，也沒必要救，所以我的答案就是不救。”

  “嗬嗬。”方漸鴻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笑著說道：“小陳，我知道你是個人才，但說這種話，未免有點小覷天下英豪了吧？一條紅運街而已，縣裏有什麽救不了的？”

  陳浪點點頭：“當然，別說一條紅運街，就是十條紅運街，縣裏也一定可以救的起來，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方漸鴻步步緊逼。

  “我說的救不了有兩層含義：第一，縣裏救完紅運街之後，80%，啊不，90%的概率沒辦法得到一個你們自己能接受的結果，救了跟沒救沒區別，約等於救不了；”陳浪說道。

  方漸鴻眉頭緊蹙，卻並沒有打斷他的思路，而是說道：“繼續，第二呢？”

  “第二，中醫常講治標和治本，縣裏如果要救紅運街，隻能是治標，因為那個本你們解決不了，既然是治標，病情就一定會反複，所以還是救不了。”陳浪闡述完了自己的觀點。

  方漸鴻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說道：“你這兩個觀點雖然表達的很新穎，但核心意思卻還是老一套，沒什麽意思。”

  “沒意思，但是管用。”陳浪自吹自擂。

  “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覺得縣裏治不了紅運街的病根呢？”方漸鴻揉了揉鼻梁。

  “很簡單，因為紅運街的病根，也是白城縣的病根啊，同病相憐，除非縣裏能夠先治好自己的病，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陳浪語出驚人。

  “哦？白城縣的病根，是什麽呢？”方漸鴻對陳浪越來越感興趣了。

  “領導，別往下問了，你不覺得以我這個年齡說出這些話很像個自大的瘋子嗎？”陳浪自嘲道。

  “難道你不是嗎？”方漸鴻反問道。

  陳浪摸了摸耳垂：“如果我是的話，您又何必來找我呢？”

  “既然不是，那就說說看吧。”方漸鴻說道。

  “那我可就說了。”陳浪清了清嗓子，歎息道：“其實很簡單，白城縣的病根就是落後的經濟發展，當然，這是一個很複雜的概念....”

  “但落在紅運街上，就一目了然了，我想領導您一定比我更了解紅運街上那些商戶的身份構成，也一定比我更明白他們為什麽會跑到紅運街上去擺餐飲攤....”

  “俗話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不是想貶低誰，隻是想借用這句話表達的核心觀點，紅運街現在就是這樣的環境！”

  “它就好像一座墨池，你們大可以往裏兌入海量的清水，來讓這做墨池顯得清澈，但一旦清水截流，墨池很快又會恢複原樣，更何況這是一座可以源源不斷造出新墨汁的墨池呢？”

  “不管你們如何整治，整治的有多成功，隻要還有因為下崗而失去一切生活保障的商戶湧進去，紅運街早晚還會回到那種混亂無序的狀態裏....”

  “這是一道現階段無解的命題，因為誰也沒辦法保證職工下不下崗的問題。”

  陳浪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總算把他要表達的意思徹底說清楚了。

  方漸鴻陷入了沉思，他本以為陳浪隻是有一些針砭時弊的靈感和才華，卻沒想到他看待社會問題如此深刻，甚至不亞於自己這個父母官。

  “救還是要救的，不然我們跟老百姓沒法交代啊....”方漸鴻歎了口氣。

  “哪怕它是無用功？”陳浪反問道。

  “不，我們不能讓它變成無用功。”方漸鴻堅定道。

  “是你們。”陳浪糾正道。

  “不，是我們。”方漸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陳浪。

  “啊？我什麽時候成你們了？”陳浪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別裝了，明明就是你主動加入我們的，非得裝成我逼你加入的一樣。”方漸鴻不屑道。

  “不對不對不對....”陳浪搖搖頭：“方副縣長，這話必出說清楚，什麽叫我主動加入你們的啊？”

  “裝！繼續裝！”方漸鴻瞪著他。

  “我沒裝啊，我確實不知道。”陳浪一臉無辜。

  方漸鴻火了，一拍沙發扶手，吼道：“不是你主動提出的聯合檢查？為什麽提？還不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些縣領導，你有解決紅運街亂局的辦法嘛！這還不叫主動加入？”

  陳浪尷尬的撓了撓臉，天地良心，他跟方漸鴻提出聯合檢查這件事的時候真的隻是為了報複一下項采洪，捎帶手的打擊一下紅運街。

  他萬萬沒想到，在方漸鴻心裏，聯合檢查竟然成了自己向縣領導提交的投名狀了？

  一定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哼哼，沒話說了吧？”方漸鴻笑了。

  “額....”陳浪歪了歪腦袋，歎口氣：“有，但也不是完全有....”

  “少說怪話！”方漸鴻脾氣越來越大，沒辦法，他發現跟陳浪這種聰明絕頂的人打交道，發脾氣是最簡單直接又最有用的辦法。

  “行吧....”陳浪認命了，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已經被秦愚誤會了，還差一個方漸鴻嗎？

  “什麽叫行吧？”方漸鴻質問道。

  “就是您說的對，我確實是這麽想的。”陳浪維持著假笑。

  “早承認不就完了！”方漸鴻哼了一聲：“跟你在這費牛勁！”

  “是是是，怪我了....”陳浪一退到底，徹底慫了。

  此時此刻，梁潛就站在辦公室門外，他是進不敢進，走又不敢走，痛苦萬分，還沒人傾訴，心裏這個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