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局定
作者:繁朵      更新:2020-03-01 23:58      字數:3772
  “鄴國公稍安勿躁。”孫聿眼皮都不抬一下,沉聲說道,“孫安在禦獸苑中雖然頗受倚重,然而到底不過是一介獸醫,十數海東青之死,便可令其惶惶不可終日,四處奔走尋求生機……這等人想求神宗元後幫忙說情,是能到延福宮覲見的麽?自然是托付太皇太後跟前的宮人罷了!”

  其實孫安的身份低微,太皇太後的近侍他本來也是高攀不上的。

  但當時太皇太後跟前有個負責掌管衣飾的宮女,非常喜歡鳥雀,曾經在禦花園撿到一隻受了傷的黃鸝,托禦獸苑的人幫忙診治,由此與孫安相識。

  這也是孫安遇事會想到太皇太後的緣故。

  隻是能在鳳座之畔做事的人自來謹慎,雖然那宮女欠了孫安一個人情,當時神宗為海東青之故十分震怒,她卻也不敢就此去皇後跟前討這等情麵的,故此委婉的拒絕了孫安。

  關係到自己的性命,孫安豈能輕易放棄?

  他差不多拿出全部積蓄送給了那宮女,請她務必給自己指一條活路。

  那宮女為財帛所動,於是告訴他,這種事情自己一介奴婢是肯定不敢去開口的,但有個人倒是能夠幫上忙,隻是孫安要怎麽打動這個人就不好說了。

  這個人就是太皇太後的親侄女、敏陽侯嫡女、當時的太子妃、如今的母後皇太後紀晟。

  紀晟作為紀氏嫡女,世家之後,姑姑是中宮之主,父親與祖父都有著爵位,丈夫更是貴為太子,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尋常貴胄想討好她都尋不到法子,遑論區區一個獸醫了。

  換了其他人,一定覺得那宮女存心坑自己,但孫安卻是心中一動:因為當時,紀晟與太子大婚數年卻無所出,倒是太子姬妾正懷著身孕。

  雖然就紀晟的家世跟位份,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肯定威脅不到她吧,但誰會喜歡被個妾室搶在前頭?

  孫安於是托那宮女幫忙,給紀晟跟前的宮人遞了個話……這過程具體如何,現在的孫勇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紀晟收下了他的投靠,去延福宮說了情,將原本的重責改成了輕判,隻受了廷杖十下便作罷。

  那之後,太子妃就多出了一個往宮裏放養狸貓的愛好。

  於是沒多久,懷孕的太子姬妾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還是胎死腹中了。

  再後來,宮中狸貓越發增多,妃嬪們生養就更艱難了。

  “那吳太嬪與沈太嬪怎麽說?!”高踞上首的太皇太後麵無表情,沒有開口為侄女爭辯的意思,底下鄴國公則冷笑著提出疑問,“而且母後皇太後為孝宗正宮,孝宗的妃嬪不拘是誰生下來皇子,都將尊她為母後!縱然並非母後皇太後親生,好歹是孝宗骨血,與明惠長公主姊妹仨同父,不比當今天子更親近?!”

  這話明著罵淳嘉對三位公主不好了——但他剛剛說的話還要過分點,這會兒皇帝都懶得生氣,隻側頭看了眼底下的歐陽燕然。

  歐陽燕然會意出列,朗聲說道:“三位公主之中以明惠長公主殿下為最長,之後才有雲安長公主與遂安長公主。三位公主之前,宮中妃嬪偶有妊娠,卻始終未能平安落地,遑論長成。三位公主之後……若老臣未曾記錯的話,陛下,最小的遂安長公主出生未久,先帝孝宗就病了一場。”

  “那之後,孝宗先帝因著精力不濟,大大減少了召幸妃嬪的次數。”

  “可能是這個緣故,遂安長公主之後,宮中再無妃嬪懷孕過。”

  那麽情況就很明白了:紀晟跟孝宗才成親的時候雙方都年輕,紀晟自己不能生,也不許其他人給孝宗生。

  但後來兩個人年紀漸漸長了,一直膝下空虛,對內對外都不好交代。

  再加上紀晟自己懷上了,她於是也開了禁,沒動吳太嬪以及沈太嬪的身孕——結果三個人都生了公主。

  不巧的是,孝宗隨後病倒,之後歐陽燕然說的委婉,實際上,可能孝宗是因為政治上被紀氏打壓太過,心灰意冷沒了跟妃嬪卿卿我我的心思;也可能是前朝的各種事情牽扯了他太多精力,讓他無力應付後宮……總之他再沒讓妃嬪懷上,而且沒過幾年就駕崩了。

  這種情況下,就算紀晟為了自己以及紀氏、皇室的將來,想要個皇子養在膝下當嗣子呢,也沒有了。

  故此,才有淳嘉入嗣之事。

  “簡直血口噴人!”鄴國公朝上首無動於衷的太皇太後看了眼,冷然道,“母後皇太後雖然膝下無子,但既為孝宗元後,又是太皇太後嫡親侄女,可謂地位穩固!縱然不能生下嫡長子,何至於不許六宮生兒育女?!”

  他再次扯出袁太後,“昔年扶陽王一脈,端王正妻何嚐不是多年無子,靠著收養姬妾所出庶子,才得以在端王薨逝後,進位太妃?照你這麽推測,難道端王後院子嗣單薄,也是慈母皇太後所致?!”

  “這就要問你們紀氏了!”歐陽燕然冷笑了一聲,如今雙方之間劍拔弩張,最後的遮羞布都拉下來了,說話當然不必太過委婉,他就很直接的講道,“你們自恃乃神宗先帝所信重的重臣,藐視孝宗先帝,而母後皇太後受爾等蠱惑,時常為紀氏說話,自然惹得孝宗先帝不喜。故此孝宗先帝鮮少前往正宮,卻不時召幸其他大家出身的妃嬪……若是尋常妃嬪生下皇子也還罷了,若是出身高門的妃子,自己位份足夠撫養皇嗣,身後也有娘家依靠,母後皇太後縱然是嫡母,又豈能不心生忌憚?”

  畢竟孝宗也不是傻的,他當時勢單力薄經驗缺乏鬥不過紀氏,還能不拉幫手

  ?

  作為帝王,三宮六院就是天然的交易籌碼。

  故此雖然這位天子非常的勤政而且也不貪戀女色,但登基後還是禮聘過好幾回——是的,隻是禮聘,從來沒采選過。

  畢竟孝宗給後宮添人,最緊要的目的既不是為了子嗣也不是為了美色,純粹就是為了這些妃嬪的娘家。

  而他試圖籠絡的那都是一旦有了皇子就能夠跟母後皇太後分庭抗禮,讓紀氏沒法再一家獨大下去的那種門第,至於尋常的妃嬪,就是能讓紀晟隨意拿捏的,他壓根沒空理會。

  這麽著,紀晟自己不能生,她可以容忍的人也生不了,能生的那些,她又不許生……孝宗的子嗣能不單薄?

  “……這些隻是你的片麵之詞。”鄴國公沒什麽表情的說道,“無憑無據的就要定堂堂太後如此重罪,簡直就是荒唐!!!”

  歐陽燕然嗬嗬一笑,看向孫聿:“鄴國公莫不是糊塗了?要是沒證據的話,皇城司的人會直接在廟堂上稟告此事?”

  孫聿當然是帶著證據來的,而且非常的豐富,非常的證據確鑿,包括但不限於:帶著綿福宮印記的各種賞賜,分開豢養的正常狸貓與專門致女子子嗣艱難的狸貓,以及安置它們的場所、剩下來的吃食。

  還有孫勇一家子大大小小,這些年來得到母後皇太後跟前的人的照顧的痕跡。

  重點是,庶人鄭裳楚的小產。

  盡管鄭裳楚死之前就被廢為庶人了,但她畢竟曾經是淳嘉的貴妃,而且,她小產時的胎兒,是個明確的男胎。

  她還是驃騎大將軍的侄女,今日是大朝,鄭具人就在殿上,聞言當場嚎啕大哭的出列,帶著自己幾個同在朝堂上的兒子侄子,請求淳嘉給他侄女、沒能落地的侄孫一個公道!

  鄭氏這會兒是真情流露,盡管鄭具心知肚明直接導致鄭裳楚被賜死的是雲風篁,但如果不是鄭裳楚的身孕著了暗手……她順順利利生下的必然是皇長子。

  那樣的話鄭裳楚保住兒子都來不及,哪裏有空去撩撥針對淳嘉的新寵?

  而且有了一位皇長子在手,雲風篁有沒有那個能耐逼死鄭裳楚,還是個問題。

  淳嘉再疼愛她,總也要考慮前朝對皇長子以及皇長子生母的看重吧?

  總之這一件被翻出來後,廟堂上固然一片嘩然,都沒想到鄭具這種從宮闈裏廝混出來的禁軍統帥、被宮中差不多所有內侍稱為老祖宗的,卻也沒能保住侄女娘兒倆——在後頭聽著小內侍傳遞消息的雲風篁都差點控製不住變了臉色!

  淳嘉竟然連這個都查到了???

  那淑妃之死,豈不是???

  她深呼吸,按捺住焦灼與惶恐,讓陳竹繼續去前麵偷聽朝會。

  朝會上隨著皇城司的人將一件件人證物

  證帶上來,氣氛越發的緊繃。

  鄴國公臉色蒼白,不住的去看上頭的太皇太後——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嗚咽,眾人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卻見宗女們裏頭,幾位年青點的郡主縣主正扶著一位打扮貴氣的老婦人低聲安慰。

  那老婦人捏著帕子,一副隨時隨地會昏過去的樣子,哭喊道:“可憐本宮那侄兒!!!當初皇兄為他選妃,選誰不好要選這樣一個毒婦?!”

  “東興姑祖母且節哀。”淳嘉瞥了眼,認出是魏昭容的祖母東興大長公主,緩和了語氣勸慰幾句,側頭看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太皇太後,淡聲道:“皇祖母,您以為呢?”

  太皇太後冷冷看著下首,片刻,才喑啞著嗓子問:“不是說,這事兒跟哀家也有關係?卻不知道,哀家都謀害了哪些人呢?”

  “皇祖母從哪裏聽的謠言?”淳嘉語氣溫和如舊,像是她親孫子的那種溫和,不見絲毫芥蒂怨懟,“您是神宗元後,先帝孝宗的生身之母,您怎麽會害人呢?也是孫聿糊塗,話沒說清楚,叫您誤會了。他其實就是想說,那孫安原本想尋您求情救命來的,因著幫忙傳話的宮女不敢開口,指了母後皇太後,方有後來的事情……怎麽就傳成了皇祖母也有關了?”

  “皇祖母乃先帝孝宗的母親,難道還會故意放任先帝絕嗣不成?”

  “這件事情,跟您沒什麽關係,您也是被蒙在鼓裏。”

  “先帝孝宗無子,隻能讓朕入嗣,這一點,朕知道,您心裏最難過,不是嗎?”

  太皇太後很久沒說話,底下的人證物證卻還在一樣樣的進來。

  紀氏的人已經徹底不作聲了。

  因為事情到這兒,再怎麽質疑反駁,都有種垂死掙紮的無力感。

  淳嘉劍走偏鋒,他們跟上次晁氏反水一樣,毫無防備。

  又怎麽爭、怎麽論、怎麽駁?

  況且他們心裏也覺得,這應該是真的。

  否則為什麽孝宗無子不說,淳嘉在親政之前,也是懷一個小產一個,沒有一個皇嗣能夠挨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但淳嘉親政後不過經年,如今已經四子二女?

  好一會兒,太皇太後閉了閉眼,睜開時,眼中殊無情緒,道:“既然如此,那哀家先回去了。”

  淳嘉平靜道:“皇祖母請慢,如此大事,朕年輕,卻不敢貿然處置,還得請皇祖母示下!”

  “哀家出身紀氏,乃母後皇太後的嫡親姑母,如今還有什麽資格,給皇帝你示下?”太皇太後一麵站起來,一麵朝外走,冷冷說道,“哀家現在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麽去見公襄氏的列祖列宗?!”

  話音未落,她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支金簪,朝自己咽喉狠狠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