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互相試探
作者:繁朵      更新:2020-03-01 23:55      字數:3902
  雲風篁再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輕快了很多,不遠處篝火燒著,整個山洞都因此格外灼熱。

  而淳嘉帝赤.裸著上身,半跪在篝火畔整理著一些葉子、野果。

  “陛下?”雲風篁眯著眼看了會兒,才慢吞吞的爬坐起來,啞著嗓子問,“妾身暈過去多久了?”

  “約莫一日一夜罷。”皇帝聞言抬頭打量她幾眼,舒口氣,“愛妃現在可好些了?”

  雲風篁說好多了:“陛下怎麽自己在弄這個?都是妾身拖累了您。”

  就讓他放下,說是自己來。

  皇帝聽著含笑反問:“愛妃認識這些果子麽?”

  “這個……”雲風篁看了會兒他手底下的那些果實,發現基本上都沒見過,但她不是肯輕易承認自己不行的人,當下抿嘴一笑,“陛下教妾身不就是了?”

  “你才恢複點兒,且躺著罷。”皇帝不在意的說道,“些許瑣事朕來就成。”

  雲風篁本來也不是多勤快的人,見他的確沒有要自己幹活的意思,也就不堅持了,懶洋洋的靠坐在山壁上,跟他說著話:“陛下真是博聞強識,連這些山野之物也這般了解。若是就妾身一個人流落在此,怕是隻能眼睜睜的餓著了。”

  皇帝說這不奇怪:“愛妃生長北地,對於中原的草木原本陌生。朕少年時候在扶陽郡,那邊雖然距離帝京也算不上近,兩地卉木卻有許多是重合的。而且朕每年到綺山行宮,都會出獵。偶爾興致上來跑遠了,不得不在荒郊野外過夜,也隨侍衛辨認過一些常見的藥草野果之屬。”

  他說話之際手下不停,將幾個模樣不算討喜的果子扔進了篝火裏,旋即有著帶著清苦藥味的清香彌漫而出,“這果子叫什麽朕也忘記了,隻記得有侍衛告訴過朕,篝火裏加上些,能辟蟲豸。”

  現在這季節其實根本用不著篝火取暖,之所以山洞裏的火一直點著,除了用來恐嚇野獸、燒烤食物,也就是為了驅趕一些蛇蟲。

  隻是僅僅篝火畢竟效果有限,這會兒藥味散發開來,岩罅洞隙之中,但聞窸窣之聲,眾多蟲蟻紛紛舉家而逃——雲風篁瞧著,臉上微微變色,下意識的朝皇帝靠過去。

  皇帝見狀就笑:“愛妃素來膽子大,怎麽連這些一腳就能踩死無數的小東西也怕?”

  “陛下不是說了?妾身生長北地,北地長年冰天雪地的,哪兒有這些……”雲風篁話沒說完,驀然看見條足有兩指來粗、小臂來長的蜈蚣,通體黑紅色,拖著眾多節肢一陣風的爬過她身邊,雖然人家一心逃命壓根懶得理會她,她仍是嚇的花容失色,顧不得肢體之中仍舊乏力,手足並用的躥到皇帝身上,“陛下救我!!!”

  皇帝傷勢未愈,正笑著,被突如其來的一撲差點一頭栽進

  篝火裏去——他忙不迭的丟下手中的東西,以掌撐地的同時一把攬住雲風篁腰肢,這才穩住兩人,哭笑不得道:“愛妃莫怕。”

  接下來他又給火裏扔了些藥草,直燒的滿室藥味濃鬱,總算看不到更多的蟲豸出來了,兩人都是鬆口氣。

  雲風篁慢吞吞的從皇帝身上下去,大概被那條蜈蚣嚇的狠了,她這會兒可不敢跟之前一樣,同皇帝隔著篝火各自占據一方,而是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時還伸手悄悄扯一把皇帝的發梢褲腳,隨時預備爬到他身上躲避的樣子。

  皇帝將這番小動作看在眼裏,有些啞然失笑,道:“愛妃精神好些了?那可能跟朕說說朕在崖下昏迷之後的事情?”

  “是。”雲風篁忙道,“妾身當時正在尋找藏身之處,忽覺陛下倒下,還以為刺客已經追上來,後來才知道陛下是傷勢發作才失去知覺……”

  她將自己無計可施之下,想到依靠河流爭取地利的情況訴說了一遍,重點描繪了彼時情況的艱難與艱險,以及自己的弱小可憐又無助——尤其是跳河之後的反殺,雲風篁拿出自己平生的口才,說的那叫一個驚險刺激、命懸一線,以至於皇帝明知道她本性,心中不無存疑,卻也聽得屏息凝神。

  良久,他歎息一聲,抬手摸了摸雲風篁的鬢發,柔聲道:“愛妃受苦了。”

  “這都是妾身應該做的。”雲風篁謙虛道,“實際上妾身實力低微,最後若非陛下及時醒來,救下妾身,恐怕妾身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說到此處難掩好奇,“對了,陛下,您是怎麽從樹上下來的?”

  當時雲風篁自覺走投無路,殺了淳嘉出氣也無濟於事,反而如了幕後主使的願不說,十成十還要牽累謝氏,因此幹脆以身作餌,卻弄了個簡單的機關,將皇帝捆了吊到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隱藏,將最後一個辟蟲的藥囊也給他係上——如此皇帝活不下來那也沒辦法,如果能活下來,以他對袁楝娘的態度來看,料想不會虧待了謝氏。

  由於皇帝當時還在昏迷之中,雲風篁擔心他恰恰在刺客搜索時醒來發出動靜暴露蹤跡,所以不但將人綁成了個蠶蛹,連嘴都拿衣角堵住。

  這情況就算好好兒的想掙紮出來怕也艱難,遑論皇帝當時也是強弩之末?

  最讓雲風篁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給皇帝搜身時壓根沒發現那支細劍……

  “朕從承位起,也不是頭一次如此刻這般曆險。”皇帝聞言笑了笑,淡聲道,“因此但凡輕裝簡從出行,總習慣在裏衣裏放些東西。”

  至於具體放些什麽,怎麽放的,如何逃過雲風篁的搜查的……這些皇帝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卻若有所思的說她,“說起來愛妃也是讓朕大吃一驚,雖然知

  道愛妃水性不錯,卻沒想到不錯到這等地步。那群刺客武藝可不低,哪怕禁軍士卒與他們單對單,怕也是不敵……愛妃非但能夠帶著朕在他們手底下脫逃而去,還能反過來擊殺二人,真乃女中豪傑也!”

  雲風篁聞言露出幾許複雜之色,淡淡說道:“不過是當年為討姐姐歡喜,誤打誤撞罷了。卻沒想到,此番會因此博取到一線生機。許是姐姐在天之靈的庇佑……當然,主要還是陛下福澤深厚。”

  “令姊?”皇帝微怔,不確定道,“令姊……喜歡戲水?”

  他雖然自己不會水,卻知道雲風篁的水性絕對不可能是隻在池子裏練出來的,在風平浪靜的池子裏遊的再好,初入水塘湖泊之類的天然水域也還要適應下,遑論湍急的河流,遑論在這種情況下,既要照顧昏迷中的皇帝,還要反殺刺客……這等精妙的水性,必然是早就有著在急流裏擊水的經驗,甚至還可能有著水下跟人交手的經驗。

  就雲風篁的性情,她做出這種事情來,皇帝並不覺得意外。

  但……

  那叫做謝風鬟的庶女,似乎是真正的賢淑溫婉,隻是所托非人又優柔寡斷才行差踏錯、連累家族啊?

  這種女子按說做不出來在野外鳧水取樂的事兒?

  嗯,不過據說朕這妃子在北地仿佛也有過賢良淑德的名聲,難不成謝氏有給族中女兒造假名聲的習俗?

  皇帝正沉思著,就聽雲風篁輕笑著說道:“不,妾身那姐姐,曾經落水過,之後就一直懼水。”

  不等皇帝繼續問,她淡聲道,“陛下想必知道妾身那姐姐所托非人——對,妾身說的就是汪氏子。那人當初之所以能夠得著姐姐另眼看待,就是因為姐姐在一次踏春時,為貼身丫鬟踩住裙擺,從遊船上掉下去,被汪氏子救起,從而暗生情愫。”

  這件事情後來在江氏的徹查下發現是個純粹的圈套,因為謝風鬟的貼身丫鬟早就被收買了,乃是故意給汪氏子做局。

  然而少年的謝風鬟沒看出來,這次落水後雖然從此留下了怕水的毛病,對於救下自己的汪氏子卻暗存感激。再加上那汪氏子也算年少英俊,風度翩翩……少女懷春麽,謝風鬟這種大家閨秀,年歲略長之後就深鎖庭院,見到的年輕男子要麽是同族兄弟,要麽就是江氏那邊的表哥表弟。

  江氏的侄子們才貌姿容也不差,因著江氏的緣故時常跟謝風鬟照麵,也不是沒人對這位便宜表妹感興趣。

  問題是謝風鬟的生身之母秦氏有她自己的小九九,私下跟女兒說:“我兒並非主母所出,雖得主母愛憐,究竟不是親生!江氏諸子雖好,卻是主母的親侄兒,又是與謝氏平起平坐的大族。若是做了江家婦,他日與舅姑夫婿不和,難道回

  來謝氏,讓主母為你去同娘家起爭執麽?倒不如尋思那些比謝氏差了一籌的人家,必不敢輕看你庶女身份!縱然有著齟齬,也有主母為你做主!”

  ……這些江氏母女都是後來才知道的了,總之謝風鬟出閣之後很快變得憂鬱。

  那時候雲風篁跟這姐姐的感情已經開始好轉了,每每這姐姐歸寧,雲風篁嘴上雖然還是不太饒人,卻也開始有所體貼。

  謝風鬟察覺到,就勸她去學鳧水,理由是自己當初落水將爹娘兄嫂都嚇著了:“終究藝多不壓身,再者妹妹這般聰慧,一準兒一學就會!”

  雲風篁當時究竟年紀小,也沒多想,本來她就是個不安分的,因著跟戚九麓的定親家裏也是當男子養,不比其他姐妹那麽受拘束,想學鳧水,江氏念叨了幾句也就隨她去。

  起初是在池子裏,謝風鬟回娘家看到就不滿意,說江河湖泊的水跟池子是不一樣的,得在那些地方也自由自在的才叫厲害呢。

  雲風篁那會兒最容不得別人說她不行,轉頭就去了莊子上的大池塘。

  她的確是聰慧的,而且也有狠勁兒,不過經年,已經能在湍急的河流裏逆流而上。

  誰知道謝風鬟這時候卻問她會不會得救人?若是被救的人反過來抓住她,她該如何?

  總之一步步的引著妹妹學了一身連尋常漁民都難以媲美的精妙水性——雲風篁說到此處,悵然道:“後來想想,姐姐其實非常的懊惱自己不會水,所以才會因為落水,跟汪氏子扯上了關係……她希望妾身不要步上她的後塵。”

  其實當時雲風篁跟戚九麓定親已經有些日子了,兩人兩小無猜的,哪怕當真失足落水被他人救起,也不可能用以身相許來報答。

  謝風鬟這麽做,隻能說她後來是非常非常非常後悔跟汪氏子成親了。

  所以鼓勵妹妹學鳧水不說,甚至還要轉彎抹角的讓妹妹設想如果水中有人強行拉住她救她她該如何處置——倘若讓謝風鬟再來一次,她應該會毫不遲疑的推開汪氏子罷——但她是沒有重來的機會了,隻能用這種方法,聊作慰藉。

  然而這些忙於操持合族的江氏以及彼時還年幼的雲風篁都沒察覺到。

  秦氏倒是知道的最早,可她一個侍妾,又是柔順知趣的性.子,總覺得嫁都嫁了,也隻能忍受,剛成親的時候勸女兒時間長了就好了;時間長了汪氏對謝風鬟更壞了,她就說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雙方已經相敬如冰甚至朝反目成仇方向發展,秦氏抹著眼淚說孩子大了就好了……

  可謝風鬟到底沒撐到孩子長大。

  “……讓陛下見笑了。”雲風篁輕輕擦了擦眼角,哀傷的神情轉眼換成了若無其事,甚至還笑了起來,“對了陛下,鄧公子他們還沒找過來麽?”

  皇帝看著不遠處的篝火,平靜道:“嗯。”

  旋即說道,“不過既然愛妃醒了,那也不必在這裏苦等,咱們收拾下,過會兒就找找這附近可有山路人家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