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篁聞言一怔，就是啞然失笑：“這思路倒是沒錯兒，咱們如今最大的絆腳石，便是中宮娘兒幾個。隻要中宮倒了台，儲君之位落在了我絢晴宮，其他的賬，不管是不是他們做的，慢慢兒算計就是了。但這麽做之前，你得先好好想想，中宮會這麽幹麽？”

  “誠然當初你受冊為公主，和親韋紇的時候，中宮是反對的。”

  “但她反對的目的，是不欲絢晴宮勢力坐大。”

  “而不是為了對國朝不利。”

  “這次的事情，的確他們很有嫌疑。”

  貴妃眯起眼，“但，這是毒殺的前提下，他們很有嫌疑。”

  “換成了隻是想讓你斷絕子嗣……中宮卻是頭一批被排除出去的。”

  “因為你莫要忘記，韋紇落到如今的下場，隆平侯怎麽說都是有著功勞的。顧氏後人但凡還有點兒良心，又怎麽會讓先人心血毀於一旦？”

  “而且，隆平侯跟韋紇打交道多年，顧氏又不是傻的，能不朝韋紇安插耳目？”

  “顧氏想對你下手，何不等到你去了韋紇之後？幹嘛在本宮眼皮底下做手腳？如此不但風險增大，還容易被本宮誤打誤撞揪出來。畢竟本宮這兩年，遇事就尋他們的不是。”

  “再者，中宮母子也是打著儲君之位的主意的。”

  “這等損害國朝、體恤韋紇的舉動，一旦成功，對於新君，豈能是什麽好事？”

  “畢竟以陛下的英明神武，但凡在一日，斷沒有彈壓不住韋紇的道理。”

  “所以大閼氏這場布局，歸根到底是為了往後的天子考慮。”

  “中宮娘兒幾個又不是這會兒就認輸了，怎麽會在這裏做手腳？萬一往後坑了自己怎麽辦？”

  “這些道理陛下怎麽會想不到？”

  “故此這事兒，等會若是陛下那邊問你懷疑誰，你就說不知道。”

  “其他的，本宮自然會處理。”

  “姑姑。”謝闊抿了抿嘴，鼓足勇氣說道，“姑姑，若是平常時候，侄女兒自然不敢置喙姑姑的決定。但，避暑即將結束，侄女兒即將遠行，到時候，再沒機會這樣切身聽著姑姑指點教導。所以，求姑姑趁這功夫，多教侄女兒一點，好麽？”

  “……”雲風篁怔了怔，神色緩和下來，說道：“是本宮……糊塗了。的確，都這時候了，本宮怎麽還能將你當個小孩子，指點一二就算了呢？”

  她示意侄女靠近自己，輕聲說道，“此番之事，中宮有嫌疑。但那是真相曝露的時候的嫌疑。且不說他們這些年來的虧也不是白吃的，既然下手，少不得做好了準備。哪怕咱們查出來蛛絲馬跡，頂多找到替罪羊頭上。就算真的查到了如山鐵證，陛下也會從中斡旋，不使中宮這會兒一敗塗地的。畢竟儲君之爭尚未正式開始，陛下對十皇子之流，還沒徹底失望。怎麽會準許，他觀察之中的皇子，夭折在宮闈之爭裏？”

  “所以咱們就別浪費這次機會了，中宮那邊，不拘這次到底是不是他們做的，總之姑姑決計不會放過他們就是！”

  “此番將毒藥換成絕子藥，把事情鬧大……卻是為了針對，慈母皇太後！”

  謝闊一驚，下意識道：“姑姑為何要……？”

  “你是想說，就算本宮同慈母皇太後早年有過恩怨，但左右沒吃什麽虧。”雲風篁看著她，緩聲說道，“這兩年，慈母皇太後縱然同本宮不算和睦，卻也一直相安無事。她怎麽說也是陛下敬重的皇太後，很沒有必要冒險挑起同她的衝突，是麽？”

  見謝闊點頭，貴妃輕歎一聲，“你啊，到底還是年輕，許多道理，隻有切身體會過了，才能夠明白。姑姑這兒就教你一點：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尋常時候也還罷了，一旦做大事，務必考慮仔細，決計不能隻看著自己當前的對頭。你得考慮，從前結過恩怨的人，會不會趁機落井下石？還有就是被你妨礙了的人，會不會趁機捅你一刀？以及，有些跟你毫無幹係的人，會不會被前麵兩種人說動，也來對你群起而攻之？！”

  “慈母皇太後這兩年，的確是沒有跟本宮起過衝突。”

  “但她老人家若是當真息事寧人，打算專心頤養天年了，就算扶陽郡有聖母皇太後在，其他地方，哪裏不能奉養她？做什麽非要回來帝京！”

  “可見這位慈母皇太後，心裏到底還是放不下從前的興寧伯府。”

  “那麽，這些年來的太平，就不是真的太平。”

  “隻不過她老人家在韜光養晦，尋機給本宮致命一擊罷了！”

  “平常時候，本宮倒是不懼她。”

  “可萬一呢？”

  “萬一往後本宮同中宮，或者其他對手正膠著的時候，她倏忽出手，給本宮一刀怎麽辦？”

  “所以，趁著這般時候先下手為強，就算不徹底解決了她，也好生敲打她一番，叫她往後，就算有機會捅刀子，也疑神疑鬼的，不敢下手！”

  雲風篁麵色冰寒，冷冷說道，“你年紀小，這些年來也沒有直麵過陣子你死我活的爭鬥，所以本宮最怕你關鍵時刻會心軟。像慈母皇太後，從未真正拿咱們怎麽樣，又是陛下敬重的長輩，年紀也大了，你是不是覺得，這老人家也挺可憐挺不容易的？很沒必要拿她怎麽樣？”

  “但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這位老人家是什麽出身什麽經曆！”

  “她作為陛下的養母，出身扶陽袁氏，是郡中一等一高門的嫡出女，嫁與扶陽端王後貴為王妃，卻因為遲遲生不出子嗣來，受盡了太妃的磋磨。”

  “陛下那位嫡親祖母扶陽莊太妃，是扶陽莊王的元配，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樣的老太妃折騰起人來，有的是體麵且叫人說不出來的法子。”

  “而且你以為老太妃折騰慈母皇太後，隻是為了出氣麽？莫忘記國朝的規矩，國無嫡嗣即除！”

  “尋常人家兒媳婦生不出男嗣尚且要被婆婆苛刻，那還隻是沒有嫡子繼承家業呢，於老太妃，可是涉及到國除的大事，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老太妃當年其實是想慈母皇太後死，爾後再為扶陽端王續弦，以生嫡子的。”

  “這種環境裏，慈母皇太後能夠活下來，還收養了陛下，且讓陛下成為郡王世子，本身就說明了她的城府跟手段……這樣一位主兒，慈眉善目的潛伏良久，你能同情她，本宮對她，卻是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同情，也沒有那個閑工夫的！”

  “……姑姑說的是！”謝闊聽著，心頭原本對慈母皇太後的一絲憐憫跟不忍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凜然。

  的確，不是姑姑提醒，就她的年紀，就她這兩年的所見，對袁太後，那真的是隻有同情。

  畢竟身為天子養母，當年一度被趕出宮廷，甚至原本打算養老的扶陽郡，都叫曲太後給占了。

  縱然如今回來帝京被天子奉養，隔三差五，皇帝還會專門去扶陽王府看望她，可是相比當初陪著皇帝千裏迢迢從扶陽郡來宮中，身為皇太後，日日受著後妃們請安拜見的威風，如今的袁太後，怎麽都算落魄了。

  況且還有興寧伯府的覆滅。

  謝闊雖然也聽說，袁太後並不喜歡自己姑姑，早年對自己姑姑還有過許多敲打跟針對。

  但在雲風篁似乎大獲全勝的情況下，她不免也忍不住對袁太後感到些憐憫……那是站在勝利者的角度，居高臨下的憐憫。

  可這會兒被自己姑姑提點，謝闊才意識到，人家袁太後隻怕完全不需要她的憐憫。

  這是後宅裏頂著出身地位絲毫不在自己之下還占據著長輩身份的婆婆的殺意廝殺出來的勝利者，怎麽可能需要她一個一直生活在姑姑庇護跟謀劃之下的小女孩子的同情？

  甚至自己姑姑這兩年看似也淡忘了跟袁太後的恩怨，實際上，卻是時時刻刻警惕著這位慈母皇太後。

  不然，不會在聽說了此事後，第一時間想到針對袁太後。

  袁太後畢竟年長，她的往事，聽來實在有點兒隔岸觀火了。

  但謝闊很清楚自己姑姑的厲害，能讓她姑姑時時刻刻防備，稍微有點兒機會就要下手的主兒，是那麽簡單的嗎？

  雲風篁看侄女受教，麵色稍緩，柔聲說道：“你在本宮跟前，凡事自有本宮給你拿主意。可是去了韋紇之後，盡管還能書信來往，到底不夠及時。到時候，許多事情，卻得你自己想法子了。”

  “你千萬記住，每日多想想自己的對頭，想想他們可能籠絡的人，能不能自己籠絡過來？若是不能，能不能有機會除掉？”

  “暫時除不掉的，就且記著。”

  “之後但凡有機會，不要猶豫，也不要在乎是不是錯殺……”

  “國本之爭，尚且已經你死我活。”

  “這好歹都是肉在一鍋裏呢，你往後要麵對的，說不得可是兩個國家之間的角力。”

  “隻會更殘忍、更不擇手段！”

  “容不得絲毫心慈手軟！”

  謝闊垂手應道：“是！”

  她正色說道，“姑姑放心，侄女兒不是那種優柔寡斷之人，姑姑教侄女兒的，侄女兒絕不敢或忘！”

  “你還是個孩子呢。”雲風篁眸色轉柔，再次摸了摸她腦袋，但旋即冷下臉，一字字道，“但是，記住，你的敵人，卻不是孩子！而且，他們也不會因為你還是個孩子，就對你有絲毫的留手或猶豫！”

  “你覬覦的是你原本得不到的東西，所以你必須比你原本更能幹、更精明、更努力……也更心狠手辣，你才有可能保住它！”

  “否則，這條路，隻能害了你。”

  “當初姑姑也不是專門挑的這條路，隻不過後來已經沒辦法了……”

  有那麽短暫的一刻，雲風篁想到了那年避暑時，戚九麓的提議，但她很快甩開了這一瞬間的軟弱，語聲重歸冷漠與平靜，“人的想法是會變的，這很正常。但你走上的路，卻未必會給你回頭的機會。我希望你將來就算遇見後悔的時候，也隻是短暫的，等你收拾心情，仍舊能夠堅定不移的走下去。而不是歸咎於他人或自身……我希望你多年之後回首，仍舊為你當初的選擇而滿意。現在跟你說這些似乎太早了，你這年紀與經曆還很難懂得。”

  “但本宮要告訴你，盡管前途如何，本宮自己都沒把握。”

  “可是本宮從來沒有後悔過那年的選擇。”

  不為淳嘉，不為戚九麓，也不為家族或者其他什麽人什麽事，隻為她自己這些年來的奮鬥……雲風篁捫心自問，這場人生到今日，她總體是不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