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萼說道：“那宮人當初是在偏僻地方做事的，也沒伺候什麽正經主子，所以知道的不多。隻說孝宗為太子時，太皇太後與紀氏雖然來往密切，卻並不喜歡庶人紀晟與孝宗接觸。後來孝宗到了年紀，皇家為其擇妃，當時紀氏由於深得神宗先帝的信重，已然有著權傾朝野之勢。太皇太後為免外戚坐大，對皇家不利，也可能是怕神宗先帝猜忌，總之原本打算從其他名門望族挑選太子妃的。隻是神宗先帝對紀氏信任無比，再加上庶人紀晟本身與孝宗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總之最後還是紀晟成了太子妃。”

  “但是紀晟為太子妃之後，太皇太後對紀晟倒是不壞。”

  “後來神宗駕崩，孝宗登基，與紀氏之間展開爭鬥，曾經前往慶慈宮，請求太皇太後襄助，太皇太後卻未曾答應，隻推說自己年歲已長，不想過問諸事。孝宗失望離開後，傳聞庶人紀晟曾為孝宗前去覲見太皇太後，姑侄倆說了些什麽卻不知道，隻是庶人紀晟有幾年都不去給太皇太後請安……”

  雲風篁聽到此處不禁皺眉，說道：“這紀氏怎麽亂七八糟的？”

  赤萼說道：“婢子也覺得奇怪。太皇太後在孝宗選妃之前不同意紀氏女為正妻，興許未必是真心實意的想法，畢竟那會兒紀氏勢大，太皇太後多少要做些避嫌的姿態。可是神宗都沒了，卻怎麽不向著孝宗呢？”

  “太皇太後至今給善淵觀賞賜的事情，他們可有人知道？”雲風篁想了想，說道，“太皇太後就孝宗這麽一點骨血，哪怕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但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太皇太後也斷然沒有不給孝宗幫忙的道理。本宮想著，是不是太皇太後當時不幫孝宗先帝，不是不想幫，而是被紀氏拿住了把柄，不敢幫？”

  丹萼疑慮道：“但是且不說太皇太後輩分-身份擱那兒，不是尋常把柄能夠拿捏住的，關鍵是，太皇太後作為紀氏嫡女，與紀氏在相當地方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他人威脅太皇太後也還罷了，紀氏可要怎麽辦？”

  是這個理兒，就好像雲氏跟雲風篁的關係也不怎麽樣，但，倘若他們抓到了雲風篁的把柄，卻也未必敢立刻去揭發。

  甚至有些事情還得幫著雲風篁遮掩。

  比如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雲風篁私通外男被雲氏知道了，他們不管再怎麽生氣憤怒厭惡，但凡能夠善後，都還得幫著善後，除非腦子進了水，才會去跟淳嘉稟告。

  原因很簡單，當年謝風鬟紅杏出牆之後，謝氏的下場，就是個鮮明的例子。

  那還是謝氏門楣高於汪氏的情況呢。

  何況雲風篁的夫家可是天家。

  “娘娘，有沒有可能，太皇太後受到的威脅，就是直白的，孤兒寡母鬥不過紀氏？”赤萼於是提出另外一種看法，“婢子進宮伺候這些年來，說實話，卻沒覺得太皇太後多精明厲害？想當初神宗先帝承位，除卻本身英明神武外，多賴紀氏。但這個紀氏，主要是鄴國公那些人，卻未必是太皇太後的功勞？這樣，神宗先帝去後，孝宗年輕，太皇太後於前朝一竅不通，對著自己娘家毫無辦法，若是私下再被紀氏警告一二，為免徹底鬧僵之後，母子倆處境越發艱難，隻能拒絕孝宗？”

  畢竟如果孤兒寡母明確鬥不過紀氏，這種時候，都跟紀氏撕破臉，反而對他們處境更不利。

  太皇太後拒絕幫助兒子，跟紀氏保持來往，還能講一講情分。

  雲風篁沉吟道：“本宮想不通的是，神宗先帝既然是明君……不管是不是明君罷，古往今來的天子，誰沒幾分猜忌？或許紀氏當年將神宗哄得很好，但神宗駕崩並不突兀，他臨終前，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孤兒寡母彈壓不住權臣的可能麽？就算怕孝宗先帝年輕，沒人扶持帝位不穩，又怎麽能夠隻托付紀氏？”

  縱觀前朝天子駕崩之際，若果儲君年少，擔心主少國疑，委托顧命大臣時，至少也要找上三五個。

  甚至都不可能就找倆。

  畢竟就倆顧命大臣，萬一他們聯合起來欺負新君怎麽辦？

  保底三個臣子，這仨臣子還得有著矛盾跟衝突，保證他們不可能站在一起的那種。

  別說什麽忠心耿耿之類的話了，如紀氏這種對舊主掏心掏肺、對新君耀武揚威的臣子，史書上又不是沒有。

  神宗可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年天子，他會不知道人心易變？

  反正雲風篁不相信，神宗會因為跟紀氏感情好，就將妻兒江山都放心的交在紀氏手中。

  她一介女流，十五歲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傻乎乎的，神宗還能不如她？！

  “……這？”近侍們聽著，也不禁麵麵相覷。

  雲風篁說道：“那些老人可聽過相關的傳聞？”

  赤萼連忙出去又問了一回，片刻後回來說道：“娘娘，他們也說不清楚。當時他們都沒資格服侍宮裏的正經主子們……但有個老人說，當年神宗駕崩前夕，足足幾個月的時間，都是太皇太後帶著孝宗先帝侍奉在側，紀氏為首的重臣隔日入宮探望請安。諸後妃都沒資格靠近，甚至攝政王也隻是五日才能到屏風外請個安。那會兒神宗精神很不好了，有時候攝政王去請安的時候，趕著神宗在昏睡，那是連話都說不上的，隻能磕個頭告退。”

  “攝政王其實沒有正經見過神宗先帝最後一麵……據說為此攝政王在哭靈時一度悲痛難捺。隻是他到底不是太皇太後親生的，太皇太後卻也沒怎麽理會。”

  “倒是孝宗對兄弟很是心疼。”

  “這麽說，神宗可能在病重的時候就失去了主動權。”雲風篁若有所思，“以至於被紀氏所左右，無法為孝宗先帝做出更妥善的安排？”

  這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除此之外，很難解釋神宗為什麽會毫無保留的信任紀氏。

  問題是，以不得寵的皇子逆襲成皇的天子，就算病重之際，是這麽好對付的？

  孝宗算庸碌了，整個為君期間就做了一件事：跟紀氏爭鬥。

  還輸了。

  但駕崩前夕，哪怕冊封皇太弟失敗，卻也給紀氏添了不少堵：將皇城司交與攝政王，留下了半步皇太弟的傳聞，以及翼國公等少數保皇派。

  神宗在史書上赫赫聲名，又怎麽會連自己兒子都不如？

  “娘娘，這應該是有可能的。”赤萼倒覺得這說得通，“您想神宗登基之後屠戮宗親貴胄無數，其病重之時，孝宗先帝還有攝政王尚且年幼，宗室卻沒什麽人在。如東興大長公主少數血脈，隻怕還在戰戰兢兢，卻哪裏敢再摻合皇家之事？神宗後宮雖然妃嬪也有，然而除卻太皇太後之外，並無高門貴女。如此紀氏與太皇太後裏應外合，豈不是一手把持前朝後宮？而且，神宗隻得孝宗與攝政王兩個子嗣。若是紀氏與太皇太後以這兩個子嗣為要挾，神宗當時再怎麽憤怒，恐怕也無濟於事罷？”

  說來說去還是神宗將兄弟子侄殺太多惹出來的麻煩。

  不然但凡有那麽幾個成年的近親在，神宗壯年臥病，紀氏隻怕比神宗自己都焦心。

  就怕神宗去後，年少的孝宗、攝政王鎮不住場子，叫其他人撿了便宜去。

  “……”雲風篁沉吟著，鬱悶的發現，由於年代久遠，再加上如今活著的老人當時地位都不高，所知有限，卻很難推測出真相了。

  她思索了會兒，最終卻想到一個問題，“對了，可問過他們關於明惠大長公主殿下的事情？”

  赤萼正要回答，外間卻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一個小宮女入內行禮：“娘娘，外頭有人送了消息來。”

  雲風篁正推敲著太皇太後相關之事，聞言隨口道：“什麽消息？”

  “就是之前錢氏母女之死。”小宮女輕聲說道，“疑似皇後娘娘的侄女顧玨小姐獻計。”

  這話讓室中主仆都大為震驚！

  丹萼甚至立刻嚷起來：“這話是真的？別是臥霞樓那邊的耳目故意危言聳聽罷？那位玨小姐才多大？她被皇後養在跟前也有幾年了，素來還沒之前的顧璟醒目呢！”

  顧玨才進宮的時候，當然是立刻成為絢晴宮的重點關注對象的。

  隻是她很快被顧璟掩蓋住了。

  相比長袖善舞、處處無懈可擊又笑臉迎人的顧璟，見天縮在後麵，無功無過顯得有點兒打醬油的顧玨，很難持續引起注意力。

  尤其是連十皇子對這便宜表妹都不是很在意了，絢晴宮這邊自然而然將她的重要性調低又調低。

  也是顧璟去後，顧玨似乎有些令人刮目相看的意思，這些日子才又多注意了點兒。

  但也沒想到，她能夠想出叫貴妃都吃了個虧的法子？

  “那邊起初也不敢相信，畢竟茲事體大。”小宮女說道，“故此專門查證了一番，這才敢來稟告……說是最早善淵觀出事的消息傳到臥霞樓時，皇後娘娘是打算拿這事兒做文章，好找咱們麻煩的。都在商議了，那顧玨聞訊趕過去。關起門來也不知道跟皇後說了些什麽，總之皇後事後固然臉色不太好看，但到底沒再提善淵觀的話。跟著就是錢氏母女沒了……怎麽想怎麽都是那玨小姐的功勞？”

  赤萼忍不住道：“會不會是顧氏的意思，讓她傳話？”

  “可是那兩日顧氏並沒有人跟行宮裏傳話。”小宮女說道，“而且臥霞樓的侍者，這些日子對顧玨態度變了很多。雖然不明顯，但細節上，顯然重視了不少。”

  赤萼跟丹萼對望一眼，臉色凝重，這才都不說話了。

  她們都是雲風篁的近侍，還是謝氏的家生子出身，最清楚自己這些人的做派不過。

  顧玨之於皇後，猶如謝闊、謝猛、謝奣之於雲風篁。

  要說赤萼等人對謝氏的女孩子當然也是不壞的，但這種不壞，帶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一則是年紀，她們這種近侍，跟隨主人多年，往往都是看著主人的晚輩長大的，哪怕身份有著主奴差距，但年紀輩分帶來的優勢，還是讓她們下意識的俯瞰；二則是權力地位，雖然她們是奴婢，但說實話，在主人跟前說話的分量，往往是很多年幼的晚輩，乃至於年長卻不夠出色的晚輩都不能比的。

  就是雲風篁這樣天生有心思的，小時候惹惱了江氏，也是清人之流幫忙勸著才能免除責罰。

  要是近侍們不幫忙，江氏氣頭上，少不得抽她。

  當年她們在江氏的安排下進宮伺候雲風篁，起初也是帶著看小孩子的心情看這位娘娘的，後來還是看著雲風篁遊刃有餘，以及雲風篁本身的性情霸道與敲打，才漸漸重新認識了這小主子，再打從心底裏，將小主子當成了“主子”。

  所以皇後跟前的近侍，可能因為顧玨的身份，對她不壞。

  卻不會貿然重視這位玨小姐。

  畢竟他們真正的主子是皇後顧箴。

  就顧玨如今的身份地位年紀，還不值得他們另眼看待。

  甚至顧玨反而需要他們幫忙進言與勸說皇後。

  他們卻表現出了對顧玨的格外重視……

  雲風篁思忖片刻，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顧玨前些日子回去顧府，都做了些什麽？以及她從前與現在，同皇後照麵的次數跟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