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三皇子的推斷
作者:繁朵      更新:2021-01-19 06:21      字數:4004
  玉山郡主的死,是淳嘉一朝最撲朔迷離的案子之一。

  畢竟受害者身份尊貴,乃孝宗頭一個血親孫輩這點,就注定會受到朝野上下的重視。

  而且玉山遇害時還是個蹣跚學步的稚童,本身不存在結下這種傷及性命的恩怨的可能。追溯其父母長輩,其中最可疑的就是神宗時候屠戮宗親結下來的恩怨。

  可能是因為世宗時候奪儲太過酷烈,神宗又是從爹不疼娘不愛的不受寵皇子起步,一路走上去,必然吃了無數苦頭,故此心中積怨深刻,登基之後,幾乎是馬不停蹄的開始了清算。世宗血脈,十不存一,不,應該說,除了神宗本身這一脈之外,也就東興大長公主等寥寥可數的皇女,僥幸生存了下來。

  其他的子嗣,連帶姻親故舊,統統被屠戮一空!

  若是僥幸有人逃脫在外,想也知道,但凡有著可能,必然是要報複神宗血脈的。

  畢竟如果是近年的恩怨的話,玉山郡主實在輪不到優先度。

  不管是紀氏還是攝政王還是其他什麽權臣……淳嘉一脈顯然更招他們痛恨。

  所以針對的是玉山,自然是從神宗血脈考慮,更有可能。

  雲風篁心裏思索著,就聽三皇子大致介紹了下當初此案徹查無果的經過,末了道:“貴母妃自來聰慧非常,卻不知道關於此事,有什麽想法?”

  “本宮也是傾向於傳聞。”雲風篁沉吟道,“畢竟,玉山郡主一家三口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玉山郡主當時年幼,更是稚子無辜……除卻神宗時候的恩怨,誰會想著對這樣的孩子下毒手呢?而且,當時陛下震怒,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著出手,可以說是傾舉國之力來追根問底。這樣的情況下,等閑凶徒,哪裏有不露出馬腳的道理?但此案,卻始終一無所獲。所有線索,都到下毒手的那奴才處斷絕。這決計不是尋常人,尋常勢力能夠有的手段。”

  “也隻有世宗時候參與過爭龍的人,之後又躲過了神宗的追剿,才有可能,行事如此隱秘。”

  畢竟,行事稍微不隱秘的話,早就被神宗挾舉國之勢給連根拔起了。

  三皇子不置可否,說道:“那是連貴母妃都沒出生之前的事情了,恕兒臣直言:這世間恩怨再深刻,也難逃時過境遷的淡卻。譬如當年會州城破之後,貴母妃一度痛不欲生,但這些年下來,貴母妃雖然未必忘卻前塵往事,卻也能有說有笑。”

  “就好像你如今也不在乎你生母生前的經曆?”雲風篁挑了挑眉,反問。

  三皇子淡然說道:“兒臣的情況,同貴母妃是不一樣的。兒臣尚在繈褓的時候就離開生母,才記事的時候,就在母後跟前了。母後待兒臣也素來極好,兒臣所以對生母,可能沒有貴母妃以為的那樣依戀不舍。”

  雲風篁心道,若紀氏餘孽沒有栽培過你,你說你對紀暮紫沒多少感情,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皇帝對曲太後,可不也是錦衣玉食養著就自覺盡孝了?但對養大他的袁太後,就得帶在身邊了。

  但就她對三皇子的盯梢來看,這位皇子背後是一直有人在的。

  盡管影影幢幢,可能沒有很明確的指引,但考慮到局勢,想必這幕後之人也不敢太有存在感。

  三皇子既然叫這人在身邊多年,又怎麽可能對紀氏沒點兒念想?

  雲風篁也不戳穿這一點,反正這庶子捅過來的刀子,她也還回去了,隻微笑著道:“總之你的意思本宮明白了,神宗清洗宗親是他初初登基時候的事情,距離現在,都過去好些年,天子都換了兩位了,就算當時神宗先帝的血洗還有餘孽,能夠苟延殘喘至今,已經是邀天之幸,更遑論是謀害郡主,還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隻是除卻這一件往事外,卻不知道,還有什麽事兒,能夠叫恩怨延續到年幼的玉山郡主身上?”

  “貴母妃進宮那年,伴駕前來綺山行宮,途徑萬年縣的時候,曾有人攔路喊冤……”三皇子緩聲道,“卻不知道貴母妃還記得麽?”

  雲風篁怔忪了下,原本一絲淺淡的笑意就收斂了起來,微微蹙眉:“你是說……鄭鳳棾案?!”

  這案子她當然記得,畢竟當時淳嘉就是因為這件案子才會在脫離大部隊,在萬年縣耽擱,之後,接到了太皇太後病重的消息,又倉促動身,最終路上因橋梁斷裂轉道,卻遇了刺……當時她抱的是元後紀淩紫的大腿,與淳嘉還在互相試探之間。

  原本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來著,卻因此幾經生死,差點將小命都搭上了。

  故此哪怕時間過去十幾年了卻也不曾忘記。

  此刻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三皇子的意思,沉聲說道:“你是說,謀害玉山郡主的人,興許不是出自神宗那時候的恩怨,而是出自……鄭氏的作孽?”

  雖然她對鄭具一脈的所作所為沒有特別明了的了解,但隻看鄭鳳棾案,就知道這一家子前些年被淳嘉抄家,隻留了一個尚主的鄭鳳棽在帝京,決計不冤枉。

  可能他們也做過好事,立過功勞,但魚肉百姓殘害黎庶的事情,也絕對不會少。

  鄭氏垮台迄今也不過十年上下,當時受到傷害的人,以及他們的親眷,大抵都還在世。

  要說動機,他們當然也有報複鄭氏之後的嫌疑。

  隻是不管是當初,還是此刻,都沒人懷疑他們,原因很簡單:“鄭鳳棾是鄭具最寵愛的義子,雖然不是個好東西,能夠得到鄭具這種人的喜愛,想必也不是什麽蠢貨!隻看鄭鳳棾案就知道,他肆意折騰的,都是些沒什麽根基的百姓罷了。這些人,就算恨不得吃鄭家人的肉、喝鄭家人的血,卻哪裏來的本事,潛入長公主府,謀害玉山郡主?甚至,還叫陛下都查不出端倪?再者,這兩年,鄭氏族人已經被貶斥還鄉。卻也沒聽說有出事兒的。如果被他們害過的人想報複,豈非早就可以下手了?又何必牽累無辜的小郡主?”

  “單憑區區百姓自然是做不到的,但若是有人襄助,那就不一樣了。”三皇子看著她,平靜道,“鄭鳳棾案不過是鄭具得勢時,其膝下子嗣橫行不法的事跡之一罷了。類似的,以貴母妃的聰慧,想必應該清楚,還有很多。在鄭具尚且大權在握的時候,父皇興許還會裝糊塗,廟堂上下,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後來鄭氏垮台,僅留了雲安姑姑的夫婿這一支,其餘最好的結果,也是被遣送還鄉……這時候,如果有人站出來算舊賬,可就不好說了!”

  雲風篁笑了笑道:“你這真是孩子話,鄭氏做的那些事情,你道你們父皇心裏沒數?當初之所以將你雲安姑父之外的人都趕出帝京,其實就是陛下在變相替那些被鄭氏欺淩的百姓出氣了。否則鄭具好歹也是給你們父皇效力過些年的,還有你們雲安姑姑的麵子,陛下如何會處置這樣重?”

  “所以,那些舊賬就算有人翻出來,其實也沒什麽用處。”

  “真正懂得你們父皇心思的人,甚至根本不會去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三皇子也笑了笑,說道:“貴母妃果然深諳父皇的想法,隻是,若是尋常人翻鄭氏的舊賬,也還罷了。但若是深得父皇信重之人,比如說,貴母妃您,想要對鄭氏趕盡殺絕呢?”

  “鄭氏餘人,敢賭父皇的憐憫之心麽?”

  雲風篁心念轉了轉,饒有興趣的問:“怎麽?你的意思是,玉山郡主之死,是本宮所為?”

  “當然是貴母妃所為。”三皇子很平靜的說道,“表麵上看,貴母妃很沒理由對玉山表妹下毒手。但看如今,金溪表妹與謝弗忘定親之事,可見這都是貴母妃早些年埋藏下來的伏筆,目的不外乎是為了膝下皇子謀取儲君之位!”

  “……”雲風篁盯著他看了會兒,嘴角笑容加深,“繼續說,本宮倒要聽聽,本宮是怎麽打算的?”

  三皇子說道:“那兒臣從頭說罷。貴母妃雖然出身寒微,卻自來野心勃勃,這一點,從貴母妃初入宮闈的表現,想必也無人能夠否認。隻是,前朝後宮,大家還是低估了貴母妃的野心,以及城府。”

  “眾所周知,貴母妃入宮之初,因為種種緣故,一度不能生育。”

  “但這沒關係,畢竟貴母妃自己不能生,膝下可是有著諸多養子養女的。有袁皇祖母的例子,想必貴母妃自己實在生不出來的話,也決計不會介意,做一位慈母皇太後,乃至於,母後皇太後!”

  “隻是貴母妃雖然晉位迅速,又是父皇的寵妃,可迄今也不過是貴妃罷了,上頭不是元後就是繼後,總之在禮法上,膝下子嗣並不具備受冊為太子的優先。”

  “再加上貴母妃出身不高,於前朝沒有權臣扶持……哦,那會兒小七好像還沒到貴母妃身邊?”

  “總而言之,貴母妃想做太後,卻先天不足。”

  “若是尋常人,這時候也差不多放棄了。”

  “但貴母妃是什麽人?”

  “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罷的。”

  “所以您攛掇著父皇,將遂安姑姑下降給了您嫡親堂兄弟,既抬高了您出身的謝氏的門楣,往後遇事,也多了一位姑姑為您陳情。”

  “但隻是一位遂安姑姑到底勢單力薄,您又瞄準了雲安姑姑。”

  “可雲安姑姑下降的是鄭氏……”

  “您跟鄭氏非但沒有什麽交情,甚至父皇頭一位貴妃,還是您鬥下去的。”

  “如此雲安姑姑不跟您為難就不錯了,遑論幫您。”

  “萬幸的是,這時候鄭氏事發,父皇隻留了雲安姑父在朝,其他人或貶或謫,卻沒有一個能夠保全從前的富貴的,不過是勉強保全性命罷了。”

  而這時候,寵妃雲風篁站出來私下威脅鄭氏那些被遣散回鄉的人,自然是手到擒來。

  “鄭氏就算樹倒猢猻散,鄭具畢竟是執掌禁軍多年的權宦,他出身宮闈,顯然在宮禁之中,也有著自己的勢力。”

  “對於母後、淑母妃、德母妃這些人來說,可能其殘留的餘孽不值一提,但對於貴母妃的出身來說,卻也是一筆不菲的資產了。想必貴母妃,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貴母妃不但想要鄭氏的家業,還想要他們的人手,但貴母妃人在深宮,血親之中,人才有限,想駕馭鄭氏殘黨,隻怕有些為難……所以,鄭氏餘黨,自然要向您交上投名狀才是。”

  “玉山郡主,就是您要的投名狀。”

  “而且因著玉山之死,連父皇都未能查出真凶。雲安姑姑從此疑神疑鬼,不能安枕。”

  “甚至篤信起了方士之語……”

  “這才有了金溪跟謝弗忘的定親。”

  “不然雲安姑姑再怎麽說也是宮闈裏長大的,會不清楚她這個身份的珍貴之處?卻做什麽要跟貴母妃這樣,一準兒要摻合進儲君之爭的人攪和在一起?”

  “須知道憑著雲安姑姑孝宗親女的身份,兒臣這些人,誰往後做了新君,能虧待他們一家子?”

  “但她如今將金溪許給了貴母妃的侄子,除非往後登基的,是貴母妃膝下子嗣,否則……”

  三皇子淡淡說道,“貴母妃,您說兒臣的推斷,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