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衢的求見是皇帝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這位對於自己那一雙女兒，以及女兒所出七皇子的重視，是出了名的。

  皇帝在這方麵一向很寬容他，不僅僅是因為溫徽賢妃年紀輕輕為了延續皇家血脈而死的安撫，也是因為這樣重情重義的臣子，比淳嘉自己這種關鍵時刻親生骨肉說不要就不要的，實在令人放心太多……

  此刻盡管天子自己心情也不是很好，聽說是殷衢求見，還是命人將其帶去禦書房候著。

  自己三言兩語打發了依依不舍的十二皇子，便前往禦書房。

  “陛下，求陛下念在臣子嗣單薄的份上，容臣接七皇子出宮，至城外莊子靜養些日子！”殷衢這會兒麵紅耳赤的，一望可知急的不得了。

  甚至看到淳嘉之後，立刻跪倒在地，請求道，“若是七皇子無恙，待宮禁之中事情平息，臣再送他回宮；若是七皇子……臣也願意為貴妃娘娘分憂！”

  淳嘉知道他的心思，雖然之前宮變的時候，七皇子是雲風篁唯一一個堅持帶在身邊的皇嗣，但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十五皇子還沒落地，雲風篁為了籠絡殷衢，對七皇子格外照顧，也還罷了。如今十五皇子出生，遇見這樣的事情，雲風篁能不首先緊著自己的兒子？

  畢竟按照時下的看法，雲風篁再怎麽野心勃勃，沒了兒子她還奮鬥個什麽？

  總不至於一輩子辛辛苦苦，就是為了讓別人生的骨肉坐上至高無上的位子去吧？

  她要是跟袁太後一樣，自己無所出，也還罷了。

  可她親生兒子都生下來了，憑什麽考慮別人的孩子？

  殷衢所以不覺得自己能夠提供給雲風篁的支持，能夠讓她跟從前一樣，將七皇子的安危放在首位。

  因為對於目前的雲風篁來說，很有可能是十五皇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殷衢從此死心塌地輔佐她她也覺得劃不來。

  故此殷衢怎麽都不能夠放心，畢竟十五皇子這年紀本來就離不開人，萬一要是被傳上了天花，到時候貴妃還有功夫有心力去管其他皇嗣的死活？絢晴宮的近侍，當然也是跟著主子來！如此七皇子他們，沒傳上還好，一旦傳上了，少不得隻能自生自滅！

  雖然說他們各自的近侍，應該也會照顧。

  但沒有貴妃督促，誰知道會不會懈怠？侍者也是人，也會怕死的好嗎？

  況且七皇子年紀也不大，都還沒進學呢，若是染病，豈能不希望長輩守著自己安慰陪伴？

  這些都不是雲風篁接下來能夠給他外孫的，殷衢思來想去，認為還是求皇帝準他將這外孫接出去照顧的好。

  貴妃跟七皇子的情分全靠他的地位權勢支撐起來的，關鍵時刻根本靠不住！

  “愛卿你冷靜些。”淳嘉明白殷衢的想法，也覺得如果天花已經在絢晴宮中彌漫開來，那麽貴妃肯定先緊著十五皇子，有餘力了才能夠顧及其他孩子，但他並不打算答應殷衢，“剛剛朕問過了，貴妃治宮嚴謹，絢晴宮中但凡有著風寒的宮人都會被單獨打發去最僻靜的院子裏待著，好了之後還要待個三五日才許出來，就是為了防止他們傳了病氣給主子。那方帕子從絢晴宮出來時被做了手腳的可能性不高。”

  殷衢聞言非常明顯的鬆了口氣，卻還是不能放心，懇求道“陛下，臣知道此舉於理不合，但求陛下垂憐！”

  隻是可能性不高而已，又不是說一準兒不會有事！

  再說了，哪怕絢晴宮真的隻是擔了個名頭其實沒什麽事兒，延福宮卻是板上釘釘被天花痘印停留過的！甚至那方帕子現在還在延福宮偏殿！

  兩宮離的那麽近，萬一風吹下雨的將病氣帶到了絢晴宮怎麽辦？

  須知道史書記載天花傳人那叫一個一傳十十傳百，有些年頭因著朝廷吏治腐-敗，又或者趕著皇朝末年天下大亂，往往就是千裏伏屍，連續多少鄉裏不聞人聲。

  那是多大的地方？遑論區區後宮！

  反正殷衢覺得，他外孫如今不能留在宮裏！

  “胡鬧！”見狀，淳嘉微微沉了臉色，“朕知道你素來憐愛小七，朕何嚐不心疼自己的親生骨肉？但你莫要忘記，此事至今尚未查清！若果此刻就將皇子送去宮外……朕膝下難道就小七一個皇子？那翼國公是不是要將秦王接走？韋紇是不是要將二皇女跟小六接走？顧氏是不是要將十皇子跟十二皇子接走？魏氏是不是要將十一皇子接走？洛氏是不是要將十三皇子接走？其他皇子皇女的母妃是不是也要請求帶著她們跟前的孩子們避出皇宮？！”

  “臣以為皇家血脈珍貴……”殷衢才開口就被淳嘉打斷了“這許多人都想離宮暫避，那朕問你，都去其他什麽地方躲避？後妃皇嗣身份高貴，出入隨行之人眾多。一旦天花被傳了開去，若是被傳的都是高門貴胄也還罷了，畢竟能夠請大夫，也抓得起藥，用得起人伺候，未必個個無幸！可要是傳到百姓中間，叫那些尋常黎庶，如何是好？！莫忘記史書記載，天花肆虐之際，亡故的十之八-九，都是無錢就醫的黔首！至於高門大戶之中，除卻柔弱孩童外，縱然有著貴人感染，然而多半有驚無險！”

  皇帝冷冷看著殷衢，緩聲說道，“天花是惡疾，卻非必死之症！朕為天子，所居太初宮與延福宮隔太液池相望，尚且沒有離宮的打算，你這會兒就急著接走七皇子，那朕問你，你擔當得起後果？！還是你覺得，要朕隻給予你接走七皇子的特權，卻不許其他皇嗣回避？！”

  殷衢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擔心七皇子沒錯，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但宮中發現天花的痕跡，他隻顧心疼自己外孫，卻壓根沒有慰問皇帝的意思，未免太不近人情。

  正要認錯補救，淳嘉倒是微微怔忪之後意識到這事兒……且不管是誰做的，就說目前來講，可是個取信民心的大好機會啊！

  當下板起臉，讓殷衢老老實實滾回家裏去“皇嗣們在宮裏，上有他們母後母妃照拂，下有一群宮人圍著轉，朕也派了太醫前往……不比舟車勞頓到處亂跑還要危及百姓強？總之你不要再說了，朕是決計不會同意你這樣荒唐的提議的！”

  末了又放緩語氣，“再說了，愛卿唯恐小七出事，但對於朕來說，不但要擔心小七以及其他諸多皇嗣，又何嚐不擔心愛卿這樣的重臣？”

  這話說的殷衢心頭百味陳雜，他知道淳嘉這番話雖然是為了安撫自己，但也有著真心實意，畢竟他這兩年輔佐天子著實辦了不少事情。

  也不是說廟堂上下，再沒有其他人能夠替代他的能力了，關鍵是，他重情，這一點讓皇帝用的非常放心。

  隻要七皇子在宮裏好好的，殷女蘿在益王府好好的，殷衢就會心甘情願為皇帝衝鋒陷陣，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會考慮反叛的那種。

  “陛下，臣知罪。”殷衢知道皇帝心意已決，是不會同意此事了，躊躇片刻，隻得無奈的磕頭告退，走之前，他幾乎是老淚縱橫的委婉請求，一定要皇帝親自交代貴妃，千萬別隻顧著親生的十五皇子，不管他的外孫。

  其實這話說的也是自私，畢竟貴妃膝下還有秦王、昭慶、九皇子呢……

  但淳嘉自然不會跟他計較，再三保證會親自叮囑貴妃，而且貴妃本來也不是那種人。

  這是皇帝的真心話，雲風篁在他印象之中可不是那種遇事方寸大亂的主兒，說不得眼下已經行動起來了，怎麽可能隻顧著一個十五皇子？

  雖然眼下千頭萬緒許多事情，淳嘉也不禁對貴妃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說實話，像他這種欣賞不來空有美貌然則天真無知的女子的人，對於自己所寵愛的妃子在關鍵時刻能夠撐得起事情，真的是充滿了對自己眼力的讚賞。

  看皇後就不這樣！

  她甚至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就算皇後在嫡子的安全問題上已經被反複打擊過，可也不想想，這種時候能暈嗎？！

  整個延福宮如今正預備著等皇後拿主意的時候，皇帝這兒也還在等著皇後回話好徹查到底，以及幫忙拾遺補缺，她倒是兩眼一翻暫時什麽也不用操心了，被扔下來的一堆事情，年幼的三皇子楚王十皇子，怎麽辦？？？

  淳嘉本來都打算過兩日讓十二皇子回去後宮，畢竟還沒立儲呢，讓十二皇子一直在太初宮住著也不好。

  眼下就又猶豫了，既怕這位嫡子回去之後步上十皇子的後塵，自己稍微鬆鬆手腳，他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坑死了；又怕這正是顧氏的算計，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坐實了十二皇子的儲君未來，甚至提前排除並非顧氏血脈的十皇子！

  如果是後者的話，其實這種結果皇帝是不反對的，畢竟淳嘉至今都在堅定的打算立嫡。

  問題在於顧氏既然有著這樣的算計，那這個後族顯然也是個不安分，並且膽大妄為的，那誰知道以後還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當然這個問題目前還是先不需要考慮了，畢竟延福宮現在這個情況，除非淳嘉想讓十二皇子死……他定了定神，吩咐左右“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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