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篁敏銳的察覺到皇帝的沉默。

  她心中冷笑。

  這筆賬，可能滿朝文武都忘記的差不多，又或者，沒忘記，但也不覺得，貴妃有那個能耐，跟他們算？

  畢竟法不責眾。

  別說雲風篁出身寒微，跟名義上的嗣父家族雲氏有仇無恩，就算她是雲氏嫡女，貞熙淑妃本尊，也斷然不可能遷怒整個廟堂不是？

  甚至淳嘉，都沒可能說一口氣將整個朝廷都撤換掉。

  這也是那些人當初偏袒明惠的緣故，大家都這麽做，情理上也說得通，淳嘉也好貴妃也罷，又能拿他們怎麽樣？

  雲風篁明白，自己的確是拿這些人沒辦法的。

  到底她在前朝的勢力太薄弱而且太不可靠了。

  歐陽燕然已經明確表態，舍棄一個精心栽培的孫女兒，也要跟絢晴宮分道揚鑣，從此一刀兩斷。

  就是殷衢，別看態度積極，歸根到底人家是為了七皇子而不是雲風篁。

  但凡七皇子長大，不那麽需要母妃的照顧了，殷衢隻怕分分鍾翻臉。

  甚至這中間七皇子有個三長兩短的，殷衢必然調轉槍口，跟雲風篁開撕！

  除卻這兩位重臣外，就算她靠著帝寵，私下裏也還籠絡了些其他臣子……地位分量，又哪裏能比？

  所以後宮敬畏她，前朝其實但凡真正權勢在手的，對她並沒有很大的敬畏之心。

  不過沒關係，她做不來的事情，攛掇皇帝就是。

  今兒個她不借著想跟鄧澄齋結親、對十五皇子日後的擔憂提起來這事，淳嘉就算想起來，恐怕也不會有著太大的怨懟與怒氣。

  可這會兒，雲風篁舊話重提之餘，不動聲色的讓皇帝設想了一種場景就是但凡他不在了，或者哪怕隻是老了、權力下放說不上話了，到時候，就算他教導出來的太子本身沒有針對貴妃母子的意思，卻也架不住底下人自作主張，攻訐貴妃母子，以討好皇後太子！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畢竟紀氏這個淳嘉名義上的外家，在合族覆滅之後享盡哀榮，引舉國上下多少人扼腕歎息，結果呢？淳嘉隻不過稍微暗示了下，短短數月之中，底下針對紀氏的“揭發檢舉”便層出不窮……如今紀氏的名聲算是在舉國都壞了，茶館酒樓都在到處傳說紀氏的貪贓枉法魚肉鄉裏橫行霸道擅權攬政……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最惡毒的奸臣門第！

  其他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皇帝地位日趨穩固，阿諛奉承的人當然也是隻有增多沒有減少的。

  如淳嘉其實已經算是比較沉穩，不是那種喜歡單純討好逢迎的人主了，他所重用的歐陽燕然、翼國公、殷衢、靖寧侯

  等，都是有著真才實學的。

  對於人才他寬容度很高，像殷衢那樣的脾性，好幾次弄的淳嘉哭笑不得甚至下不了台，早先雲風篁還專門在皇帝跟前進讒過……淳嘉也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並未因此疏遠殷衢。

  這樣都架不住有人上趕著揣摩聖意之後，自以為體貼的為他做這做那……

  太子……哪怕淳嘉覺得，自己的手段，調教出來的太子應該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但萬一呢？

  萬一底下人先斬後奏的邀功呢？

  想想當日自己高踞帝座之上，看著明知道無辜的寵妃在底下苦苦思索竭力掙紮，甚至一度被逼著觸柱自-盡以證清白……卻連一句公道話都不好說。

  倘若多年之後，站在那裏孤立無援的是十五皇子……

  盡管淳嘉如今對十五皇子其實沒有很寵愛，畢竟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將孩子看得很重要的父親。

  可雲風篁非常重視十五皇子。

  在淳嘉看來，貴妃對親生骨肉的重視，別說超過了對他的重視，那是連貴妃自己，在貴妃眼裏，都不如十五皇子！

  到那時候，貴妃若還在，該是什麽心情？該多摧心裂肝？

  就算貴妃已經不在了，九泉之下，能夠安寧？

  當日，他盡管不好公然為貴妃說公道話，好歹還能安排些個心腹轉圜一二。

  最終貴妃雖然狼狽，到底過關了。

  可是他不在或者已經無力壓製太子的時候……誰來給貴妃母子做主？誰來庇護他寵愛的阿篁？

  淳嘉麵色陰晴不定，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考慮有著破綻。

  他有自信約束住貴妃母子，也有自信引導好皇後太子，讓這雙方在自己去後，仍舊能夠和睦的、體麵的相處。問題是，這種和睦體麵，未必禁得住他人的挑撥。

  皇帝下意識的想到了神宗皇帝的上位。

  從史書記載以及宮廷老人們的一些回憶來看，其實世宗皇帝所屬意的儲君人選，並不是神宗。

  神宗甚至都不是世宗寵愛的皇子之一。

  所以世宗去後，若是泉下有知，看著平素裏既不寵愛也從來沒有冊立打算的兒子，大肆屠戮他視若珍寶的孩子們、逼死他晚年最後一位繼後時，會是什麽心情？

  盡管淳嘉作為孝宗的嗣子，是神宗皇帝的嗣孫，場麵上決計沒有說幫世宗其他孩子說話的道理。

  但他私心裏當然也覺得，如果世宗一早知道神宗登基後的舉動，恐怕寧可先將這兒子送下去！

  隻是世宗生前沒有想到，所以他沒有這樣的機會。

  可淳嘉自己……還能亡羊補牢。

  “……阿篁你這回真的嚇壞了。

  ”皇帝定了定神，忽然輕笑起來，緩聲說道，“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朕不是說了？鄧澄齋與謝猛很是般配，這門親事，朕會親自做媒！至於你說謝氏沒有朝臣……你忘了？朕之前不是說了，要召遂安夫婦回來？謝無爭是駙馬，原本有著上朝參政的資格。更遑論他如今年歲略長，也該承擔些事情了。”

  這就是說，不但打了包票將謝猛許給鄧澄齋，還會給謝無爭委任具體的官職？

  雲風篁一時間有點兒驚疑不定，竟然沒有立刻露出喜色。

  她可不知道淳嘉剛剛沉吟時的想法，認為為了確保自己去後，貴妃母子都能夠壽終正寢，而不是在自己無法庇護的地方，被什麽跳梁小醜給坑害了，適當的給貴妃母子增加一些籌碼，比如說像貴妃說的那樣，將來有人在廟堂上攻訐貴妃母子、挑撥天家骨肉離心時，好歹有重臣出來說兩句公道話不是？所以覺得對謝氏也不能太打壓了。

  “紀氏在世宗先帝時候，就已經是頂尖名門望族。”淳嘉這樣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依據，“所以後來為神宗肱骨，方能夠一飛衝天，以至於反過來壓製皇權……謝氏底子那麽差，就算出一二重臣，後繼無人，連名門望族都算不上，遑論比肩紀氏？朕也是有些矯枉過正了。”

  他這麽想著，又覺得，“而且朕如今倚重的臣子，莫不出身望族。太子將來若是連這些人都收服不了，遑論執掌天下？若是能夠連歐陽燕然那些老臣都能彈壓住，區區謝氏，也不足為慮。”

  如此皇帝頓覺豁然開朗，甚至認為自己之前對謝氏的嚴防死守，多半是因為紀氏帶給自己的陰影過於深刻，不知不覺影響了他的判斷。

  不然，他連紀氏都幹掉了，他對太子的要求不高，將歐陽燕然、殷衢、翼國公、靖寧侯這些臣子都拾掇的服服帖帖，沒問題吧？那麽做到這些的太子，會怕一個如今還是邊陲鄉紳的謝氏？

  真這樣的話，這等廢物他栽培了做什麽？做敗家子，將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掙下的帝位給敗掉麽！

  他又不是就一個嫡子！

  反正皇子嫡庶按照玉碟記載為準，他要是樂意，這宮裏任何一位皇子，都可以是嫡子！

  蠢笨些的後妃他都看不上，更別說未來儲君了。

  “不但謝無爭。”淳嘉想通了此節，果斷決定，“朕記得，你還有位胞兄，拜在崔琬門下，進學已經數年了？既然如此，也差不多該合用了。過兩日朕有空暇，召他進宮瞧瞧，看看是不是安排些個差使？”

  “……妾身代兄長謝陛下。”雲風篁心頭巨震，不明白皇帝這是抽了什麽風，之前防範的那樣嚴密，一副謝氏子弟但

  凡官職高一點分分鍾會幹掉顧氏染指東宮的警惕，這會兒，怎麽上趕著抬舉謝氏子弟了？

  思索片刻，貴妃眸色冷了冷，對了，十二皇子自從溺水獲救起一直被養在太初宮偏殿，十皇子呢也才剛剛遭了難……多半是皇帝覺得皇後不靠譜，應該自己出手從現在起調教兩位皇子了。

  但如今的後宮，除了絢晴宮之外，其他主位，其他皇嗣，就算心裏對中宮母子不那麽服氣，卻也不敢表露出來。

  就是絢晴宮，因為宮變之後皇帝的表態，雲風篁也私下吩咐秦王跟昭慶低調了些，沒有再明晃晃的針對中宮。

  所以，這是皇帝擔心，沒有合適的人磨礪被他寄予厚望的嫡子，打算讓謝氏上？？？

  雲風篁心下大怒，忍著怒氣強顏歡笑送走淳嘉……淳嘉哪裏曉得貴妃想偏了，看她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還很是自責，覺得貴妃果然不是為了謀取地位權勢成全野心，而是真心實意為謝猛、為十五皇子操心將來，不然聽到這樣的許諾，怎麽可能不高興呢？

  皇帝暗忖這都是紀氏的錯，要不是紀氏對孝宗還有他尚未親政那八年壓迫太過，他怎麽會不知不覺之中成為一隻驚弓之鳥，差點給寵妃母子日後留下性命之危都沒發現？

  自覺貴妃冷靜下來應該會對自己的感情更上層樓，淳嘉心情愉悅的離開了。

  全然不知道他前腳出了浣花殿，雲風篁後腳就把自己的玉枕都給砸了“果然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本宮還沒老呢，他就想著讓本宮還有謝氏給中宮娘兒做墊腳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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