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風水輪流轉
作者:繁朵      更新:2020-07-20 02:37      字數:4684
  “無冤無仇的,你為何要對翼國公世子婦下毒手?”兄妹倆到了偏殿,將伺候的人都打發了,淳嘉轉過身來,便質問,“縱然你不喜翼國公世子婦,可她腹中子嗣何辜?你如今也是為人婦的人了,不日也會為人母,卻怎麽絲毫沒有惻隱之心?!”

  明惠冷笑道:“真是笑話,陛下居然以惻隱之心來問我?那你當初設計傾覆紀氏,還能說,你意在徹徹底底的親政,不願意廟堂之中,有權臣牽掣。可我母後呢?她縱然對你算不上好,卻又何曾做過你說的那些事?!你口口聲聲說你帝位得自先帝孝宗,所以善待孝宗的孤兒寡母是分內事……你就是這樣善待的?!他日你能逼死母後,還讓她身敗名裂,甚至死無葬身之地,有朝一日,你遲早也會這樣對待我們姊妹的不是麽?!”

  “就算你礙著天下人的口,又因為我隻是你看著長大的嗣妹,縱然滿心仇怨,也奈何不了你,會給予我場麵上的體麵……”

  “可我憑什麽就這麽息事寧人?!”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是麽!!!!”

  淳嘉看著她,歎口氣,不想跟她爭論那些年庶人紀晟做過的事情,也不想告訴她庶人紀晟鏈接宮廷與紀氏之間的重要性,更不想敘述自己蟄伏那些年,在庶人紀晟麵前受到的奚落與委婉要挾敲打,豈止是“算不上好”那麽簡單。

  隻平靜道:“庶人紀晟的確謀害過先帝子嗣,這一點證據確鑿,哪怕先帝複生,朕也好,攝政王也罷,都可以問心無愧!單這一點,她死的就不冤!”

  明惠尖聲道:“這還不是你們的片麵之詞?!”

  “庶人紀晟是你生身之母,而且待你如珠如寶,你為她的死怨恨朕,朕並不奇怪,也不打算逼著你忘卻仇怨。”淳嘉緩聲說道,“但你若是因此覺得朕會苛刻你們姊妹,大可不必。朕對先帝是有著感激的,所以不拘是你們姊妹,還是皇祖母,朕都會盡一個嗣子的本分,盡力照顧你們。但如果你覺得你不需要朕的照顧,朕以後也不想勉強。”

  他淡淡說道,“而且,明惠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情:你可以覺得朕欠你的,可以覺得朕必須容忍你,但,你沒資格這樣對待雲氏!”

  “翼國公一脈上可追溯到開國時候,是太祖皇帝陛下手底下的驍將之一,於太祖皇帝陛下有著至少三次救駕之功!”

  “雲氏世代忠君,可謂滿門忠烈!”

  “身為公襄氏的女兒,你自落地以來享受到的一切榮華富貴,一切頤指氣使,都有著雲氏列祖列宗的拱衛!”

  “哪怕你是先帝嫡女,但就算先帝尚在,也絕對不會允許你做出這種寒了臣下心的舉動……庶人

  紀晟實在沒教好你,朕現在真的不知道,早兩年宮裏為什麽會認為你是個心善的?”

  明惠冷笑著說道:“你不要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我才不聽你的!而且雲氏算什麽忠君?當初先帝明明是想立王叔的!這一點,宮廷內外誰心裏沒數?!若果雲氏當真是個忠心的,他們就不該支持你!!!”

  “要不是他們狼子野心,一早投入你麾下,你能有今日?”

  這是明惠的真心話,這幾個月以來,她仔細分析了淳嘉能夠親政的根源。

  在這位大長公主看來,根源都在於翼國公。

  如果不是翼國公在淳嘉初登基的時候就主動投靠,毫無根基初來帝京的淳嘉說不得就會淪為一個真正的傀儡,別說私下做那許多小動作,最終覆滅紀氏了,他有沒有那個心氣熬到淳嘉七年都是個問題!

  其他不說,就說淳嘉私下串通攝政王,叔侄合謀針對紀氏時,倘若淳嘉隻有大義名分在手,沒有任何權臣的支持……攝政王會那麽好說話,甚至交出部分皇城司?

  是,翼國公論機變不如歐陽燕然,論老謀深算不如鄴國公,論才學不如崔琬,論權勢地位不如攝政王……

  但他畢竟是開國功臣之後,是與國同休的勳貴,世代簪纓的門第!

  於廟堂上有著一席之地,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可以更換打發的臣子可比。

  如果用賭博來比喻的話,他站淳嘉,就是給了淳嘉一份籌碼,就算籌碼的數額不大,但至少讓淳嘉有了坐上賭桌的機會。

  後麵利用這份籌碼贏來的金山銀山是淳嘉的本事,但如果沒有這份籌碼,淳嘉壓根沒有參加賭局的資格。

  明惠怎麽能不恨?

  要不是翼國公失心瘋一樣,在淳嘉剛剛踐祚的時候就選擇了忠誠於他,如今紀氏還在,她的母後還在,她又怎麽可能經曆這一年多以來生不如死的夢魘?

  “這麽說,你針對翼國公世子婦,是因為你自己怨恨翼國公所致?”淳嘉沒理會她那些仇恨的話語,隻平靜道,“你實在太讓朕失望了!可能也是庶人紀晟去後,朕心疼你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雙親的庇護,對你一再容忍,反而助長了你的胡鬧。”

  他歎口氣,說道,“以後你且在大長公主府好生反思罷,沒事就不要出門了。”

  語罷也不再理會明惠的尖叫吵鬧,要挾說有人問她就講這麽做是受了貴妃之托雲雲,直接出去下了口諭,讓大長公主接下來一年都不許出門,任何理由都不行!

  對外則說大長公主喜好清淨,不愛被打擾。

  反正有資格麵見金枝玉葉的人家都知道,明惠因為體型格外肥胖,本來就不怎

  麽喜歡跟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接觸。

  “隻是禁足麽?就算是禁足一年,那也不過是禁足罷了。”這消息很快傳到了翼國公府,翼國公夫人趕緊親自去轉告小韓氏。

  但小韓氏並不覺得安慰,她流著淚道,“她是大長公主殿下,陛下頂多讓她不出門,待在府裏,還不是一樣錦衣玉食的享受著,連駙馬也要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可是我的孩子……”

  她下意識的看向自己已經平坦了些的小腹。

  宮禁秘藥不是坊間隨便找個藥鋪就能配出來的墮胎藥能比的,太醫院的諸太醫已經盡力了,可還是無法讓胎兒在她腹中繼續停留,隻能另外配了催產藥,促使孩子提前落地,以免母子倆都沒個好下場。

  坊間有諺語說七活八不活,許是雲氏一族福祚未衰,小韓氏幾經掙紮,昨晚上倒是生了個活著的男嬰下來。

  但……

  一行太醫委婉的提醒,讓她以後注意著點兒這孩子。

  因為宮禁之中曾經有過經驗,就是那種秘藥墮胎之後未果,還是生下來的孩子,多半都是有些問題的。

  最輕微的,也是體弱多病。

  這種秘藥本來就是為了用來謀害情敵所用,又怎麽可能是善茬?

  太醫不這麽說還好,一這麽說,本來沉浸在添丁之喜裏的翼國公府上下,頃刻之間沒了歡聲。

  最主要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現在人人看剛出生的孫公子,都覺得好像,的確,可能,也許,跟正常嬰孩有著種種的區別。

  “孩子如今不是好好兒的?”翼國公夫人也是難過,但看著憔悴萬分的兒媳婦兼侄女,她還是強笑著安慰,“太醫也說了,隻是可能,也不是一準兒就有事。你們夫婦自來身子骨兒健壯,孩子肯定也能撐得過謀害的。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孩子啊往後福澤定然深厚著呢!”

  又勸她趕緊收一收眼淚,“月子裏,不作興哭的,仔細落下病根,往後壞了眼睛。”

  小韓氏現在根本顧不上這些,讓房裏伺候的人先下去,就握著翼國公夫人的手,哽咽道:“娘,您說,這次的事情真是大長公主的意思?可她明明跟我們無冤無仇!該不會……該不會是出自貴妃之手?!”

  “你不要亂想,陛下親自盤問過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也承認了的,那還能有假?”翼國公夫人歎口氣,低聲說道,“這份懷疑你當我跟你爹沒有麽?你爹說了,其實敏貴妃同大長公主的關係也不好,之前朝會上,大長公主一度欲置敏貴妃於死地……你說敏貴妃那個脾性,能不恨上大長公主?她們兩個是這樣的關係,大長公主殿下又怎麽可能幫著敏貴

  妃來害你?你爹說,大長公主殿下啊,如今就是失心瘋一樣,自己都糊塗了而不自知!”

  這麽說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小韓氏心裏有一千一萬個不服,可翼國公夫人還願意安慰安慰她,等半日後,翼國公夫人不在,世子雲棲客回來看孩子……意思是真的隻是看孩子,對搖籃之畔病榻上的妻子視若無睹。

  “你可知道大長公主殿下為何會對我們娘兒倆下毒手?”小韓氏本來因為精神不濟,雖然睡不著,卻也在閉目養神。

  聽到雲棲客進來的動靜,專門睜開眼,就等著他問候一聲。

  結果丈夫卻好像沒看見一樣,見孩子睡著了,彎腰看了會兒,伸指輕輕觸了觸他的麵頰,也就轉身打算離開。

  小韓氏按捺不住,沉聲喝道,“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她跟雲棲客屬於親上加親,雖然剛剛成婚的時候就沒有很熱絡過,但雲棲客對她也還算敬重客氣。

  變化是在雲棲客知道雲風篁入宮真相後開始的,小韓氏從來沒見過丈夫那樣憎惡與戒備的眼神,像看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小韓氏所以越發痛恨雲風篁,她不明白自己隻是鏟除了一個出身寒微的潛在情敵罷了,身份相若的貴女貴婦,誰手上沒沾過幾次類似的血?

  而且在她看來她的做法是對的,想想看吧,這個原本的謝氏十七小姐,在北地時,將北地最出挑的戚九麓迷的神魂顛倒,來了帝京寄人籬下,也沒見她怎麽出手,自己的丈夫、雲風篁當時能夠接觸到的人裏最出色的年輕一代雲棲客,也對她愛慕在心,甚至以世子之尊,不惜向父母要求娶她為妻!

  進了宮去,連閱盡天下美色的天子,都寵愛有加,短短兩年就爬上了僅次於皇後的貴妃之位不說,哪怕無法生養,也撫養了皇長子皇長女,以及生母出身尊貴的皇七子!

  這簡直妥妥狐狸精!

  不將她打發到雲棲客無論如何也接觸不到的地方去,難道等著有朝一日雲棲客羽翼豐滿,為了這心上人倒逼自己下堂?

  小韓氏思及這番過往,她不後悔算計雲風篁,隻後悔事情做的不夠隱蔽,也是淑妃之死,叫雲棲客曉得了來龍去脈,固然從此斬斷了對雲風篁的戀慕,卻也徹底厭棄了她這個發妻。

  此刻見雲棲客冷漠的態度,心頭實在委屈,略帶哽咽道,“大長公主殿下……陛下說什麽給咱們家交代,也不過是區區禁足罷了!咱們的孩子卻……爹爹對陛下一片忠心啊,陛下何以如此輕拿輕放?!”

  “雲氏諸多女眷,大長公主殿下沒害別人就害了你,你怎麽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哪裏說的做的不好,叫大長公主殿

  下不喜,才有這樣的禍患?”雲棲客本來不予理會,打算直接走的,聞言卻站住腳,轉過頭來,朝她譏諷的一笑,淡淡說道,“如今吃了苦頭,合該好好長長記性!而不是見天的怨天尤人,仿佛別人都對不起你一樣。”

  語罷拂袖而去。

  ……小韓氏跟木頭一樣,久久未語,一動不動,這讓左右十分擔心,忙不迭的上前攙扶的攙扶,勸慰的勸慰。

  陪嫁的乳母抱著她低泣道:“世子婦別這樣,您跟孫公子這回都受大委屈了,世子心裏定然也是滿心憤懣,這才說話不好聽,他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他就是那個意思。”小韓氏驀然打斷她的話,有些茫然有些神經質的笑了笑,說道,“因為這是當初他知道敏貴妃入宮真相後,過來質問我,我就是這麽跟他說的!”

  那時候小韓氏理直氣壯又輕蔑的說:“你平素出入打過照麵的女眷也不是就那小賤-人一個,我做什麽不算計別人進宮去悅妃娘娘手底下受死,偏設計她去?她要是覺得委屈啊,合該想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得罪了人呢都不知道!如今進了宮吃了苦頭,那就好好長長記性,而不是見天的怨天尤人,仿佛別人對不住她一樣——”

  小韓氏隻覺得全身輕飄飄的,是又想起來,當初雲風篁入宮真相曝露,據說皇帝私下給了不少好處她,作為安撫。

  然而,對於翼國公府,也是沒什麽實質上的懲罰的。

  她的姑姑兼婆婆,仍舊好好兒的做著翼國公夫人。

  她自己,也好好兒的做著翼國公世子婦,前不久,還在滿心期待又歡喜的預備迎接國公府的嫡長孫。

  就是那個一手安排雲風篁入宮的貞熙淑妃,諡號哀榮,也都一應俱全,沒有任何削減剝奪。

  小韓氏當時覺得這很正常,畢竟自家公公對皇帝那麽忠心耿耿,怎麽能是一個隻會邀寵獻媚的寵妃可以動搖的?

  這會兒,被大長公主比下去了,小韓氏才能體會到,當時的雲風篁,是什麽心情?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冷靜下。”到這時候,她反而平靜下來,讓左右,“孩子留下,我會看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