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原以為秦鍾的話多少有些危言聳聽的成分，誰知一點不比自己逛過的廟會人少。街上還有些帶著長帷帽的，估計是官家的或者大戶人家的姑娘，不好拋頭露麵的。

  秦鍾看她盯著帷帽看，以為她也想要，便道：“前麵不遠處有賣的，不如你也買一頂帶上。”

  陸離才不願意戴這個：“不用了，戴上了什麽都看不清楚。再說我又不是什麽大美人，給人瞧見了也無妨。”

  秦鍾卻另有想法：“依我看還是買一頂，鬥詩的時候龍蛇混雜，若有人盯上你就不好了。”陸離想了一下，覺得有道理，便也買了一頂。

  約莫逛了一炷香功夫，遠遠望見一座搭起來的高台，走近了發現已經來了不少人。多數是男子，也有幾個姑娘，都戴了帷帽。陸離便也戴上了。

  鬥詩還沒開始，隻瞧見圍起來的場子裏頭擺起來兩排長桌，都放著文房四寶，一個樣貌頗為威嚴的長者坐在最裏頭。秦鍾悄聲對陸離道：“這長者是城東的學問大家黎清先生，應是請來評定的。”陸離抬起頭，發現四周高台上麵看熱鬧的人擠得滿滿的。

  正出神，突然傳來一聲鑼響，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從高台上走下來一個年輕人，清清嗓子道：“列位請了！在下宣南詩社季叔承，今年鬥詩，彩頭共兩百兩。第三名三十兩，第二名五十兩，第一名，一百二十兩！”

  話音剛落，頓時人聲鼎沸。陸離也不免有些激動，一百二十兩！這可是好大一筆錢啊！

  “當…..”又一聲鑼響，季叔承又接著道：“今年鬥詩同往年一樣，不拘男女，不拘年紀，隻要自負有才，便可參加。”四周環視一圈，又道：“第一輪依然是對對子，共三個對子，對上方可進入第二輪。第二輪是題畫詩，第三輪由黎清先生當場出題。”

  陸離聽得四周開始議論紛紛，似乎比往年的題目難些。秦鍾在她耳邊道：“今年比前年彩頭多，難度也增加了。如此倒是好事，參加的人少一點，也省些時間。”

  “當….”第三聲鑼響。一個大嗓門道：“巳時到，安靜！鬥詩開始！”

  “走吧。”秦鍾帶著陸離走向其中一張長桌，早有一位先生坐在那裏，見過來兩個人，便道：“須得一位一位來，不可同時上來兩人。”

  陸離道：“先生莫怪，是小女子參賽，他隻是陪同。”

  那先生也見過女子鬥詩的，便道：“既是姑娘參賽，請公子離得遠些罷。”

  待秦鍾走開三步，先生方才取了第一個對子給陸離。白紙黑字，寫著“風高秋月白”。略一思索，陸離提筆寫了“雨霽晚霞紅”，先生看了，略略點頭，又取出一張。這次的長些，“風高秋月梨花白”。陸離一看，呦，還是添字對。幸好自己看過《笠翁對韻》，添幾個字也不算難事。遂寫了“雨霽晚霞海棠紅”。先生觀她反應如此之快，不禁讚道：“姑娘思緒敏捷，不過這最後一對，可有些難啊！”取出第三張來，上書“迢迢綠樹江月曉”七個字，道：“姑娘請看，這七個字正念也可，倒念也可，不知姑娘對不對得上？”

  陸離一瞧，這不是回文詩嗎？出名的挺多的，蘇軾那首有名的《題金山寺》裏就有一句類似的，不過記的不大清楚了。仔細回想半晌，方提筆寫下“藹藹紅霞晚日晴”，道：“獻醜了，我這下聯倒著念也可，隻是若要倒念，這下聯便算作上聯，您看能否過關。”

  先生看了半晌，又來回念了幾遍：“非常工整，姑娘真是好文采，你過關了，請。”

  秦鍾聽得她過關了，忙走上前來想看看都對了些啥，不想那先生卻快速收了起來。

  秦鍾一陣尷尬。陸離笑道：“不打緊，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說完又道：“隻是不知這第二輪什麽時候開始。”

  秦鍾四處打量一下：“應是半個時辰之後。”這三個對子都不是特別簡單的，尤其最後一個，難怪有些人都離開了。

  “看來今日爭奪之人不多，等下第二輪題畫詩也不知是個什麽畫，你可有把握？”秦鍾看看周圍的人群，“第三個對子你是怎麽對的，若是我可對不出來。”

  幾次下來陸離已經發現秦鍾行事作風頗有俠氣，完全不像個公子哥兒，倒像個江湖中人。隻是對對子這事自己全是拾人牙慧，又不能直接告訴他，隻好開玩笑岔過去：“題畫詩無非就是花鳥魚蟲春秋四景，還能有什麽，放心，工錢肯定少不了你的！”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了，那敲鑼的又是“當….”的一聲：“時辰到！請通過第一輪的公子姑娘準備第二輪，沒通過的請離場！”

  陸離四下裏看了看，還是以男子居多，女子就三五個，都和自己一般，身邊跟著人。秦鍾所言不虛。

  其實這種多少有些拚運氣，題目都是隨機的，若剛巧趕上自己拿手的，可不是占了便宜。

  陸離挑了一個看著順眼的先生，便拉著秦鍾過去了。先下手為強，總共就這幾個先生，不快些怕是得等到花都謝了。自然有落後的，便得等著別人先作完了才行。

  陸離的畫是一片細雨中的荷塘。幾支打著卷的荷葉並兩朵幹癟的蓮蓬，一片竹林，竹林深處隱隱露出半邊涼亭的欄杆，斜倚著一個垂著頭的女子。

  畫是好畫，意境也很美，隻是一時想不起來哪首詩合適。秦鍾看不真切，見陸離半天不動，以為她怎麽了，剛想說話，回頭看看其餘幾人也都在沉思，便沒開口。

  隻是這題詩是有時間限製的，一炷香燃盡沒作出來的，便淘汰了。陸離想了幾首都覺得不合適，忽然想起《紅樓夢》裏一個場景來。“寶玉道是荷葉可恨，想叫人拔了去，黛玉卻說她最不喜李義山的詩，隻愛這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殘荷了。寶玉便道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

  既有殘荷的意境，李義山原詩又是寫相思之情，可不恰好與此畫相合。陸離定定神，提筆寫下四句詩來：“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前三句是原詩，最後一句卻是曹雪芹先生改的那句。陸離也覺得殘荷比枯荷更有感覺。總覺得枯荷有些衰敗之感，殘荷卻有誌堅之情。各花入各眼吧。

  陸離把畫又交與先生，便立在一旁等結果。秦鍾見她臉色平靜，也看不出什麽，便問道：“如何？”陸離見他比自己還著急，便道：“還行吧，不過這許多人呢，情況如何還得等先生們裁度才是。”

  一炷香燃得很快。待所有畫卷全都收齊，那大嗓門的敲鑼人又上來了：“請各位公子姑娘稍待，這些畫卷會由黎清先生和在場的先生一同評看，前十名方能進入第三輪。”

  陸離對進前十還是有信心的。半個時辰後宣布名單，果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另有一個梅含雪，一聽就是女子，其餘便都是男子了。

  那敲鑼的又道：“第三輪午後未時開始，請諸位公子姑娘稍事歇息，若是遠來的，也可在此處歇息，季公子說了，一應飯食酒水他會叫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