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衣冠禽獸
作者:令狐蒜      更新:2021-08-22 01:58      字數:4222
  李煥將楊樹鎮的稅銀押回太和縣後,吳知縣大喜過望,再過兩日太和縣的稅銀就要上繳到鳳陽知府衙門,如今這筆銀子找了回來,吳知縣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吳知縣睡的踏實了,那辦事效率也就上來了,在吳知縣的積極運作下,南京戶部衙門已經批複由李煥擔任太和巡檢,正式的任命文書也已經在路上了。

  巡檢是個從九品的小官,負責境內的緝私,捕盜,盤詰往來奸細、私鹽販子、逃軍、逃囚、無引、麵生等一切可疑之人,就是說凡是來到太和縣的外來人員,巡檢司隻要看你形跡可疑就有權利將你提溜起來,不得不說,有時候權力就是如此任性。

  巡檢官不大,可底下的人手確不少,因為吃的是地方財政,巡檢司的人員配置根本縣的富裕程度成正比,太和縣地處偏僻,整個巡檢司隻配備了弓手二十名步卒三十人,這點人手對上李自成這樣的竊國大盜自然不夠塞牙縫,可在太和縣城內足夠讓巡檢大人橫著走了。

  這也就是上一任太和縣巡檢敢不把李煥這個吳知縣眼前的大紅人放在眼裏的原因,當然吳知縣即便再不爽,也隻能把肖麻子打發到驛站裏去當快遞隊長,而無法將他撤職查辦。

  畢竟肖麻子雖然貪可畢竟沒有犯什麽原則性的錯誤,而在大明官場,貪從來不是什麽大罪,甚至都不是罪,所以吳知縣隻能將他調離而無法讓他卷鋪蓋滾蛋。

  這就是正式編製的好處,隻要不犯原則性錯誤,即便一縣之長也無權撤職,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在大明朝,官和吏之間從來都有一條鴻溝,官吏有別,小吏們別看權力不小,油水也足,可充其量不過是個臨時工而已,出了問題知縣大人可以打小吏的屁股甚至可以讓他直接滾蛋。

  當然最重要的是小吏的眼前是沒有路的,對絕大多數小吏們來說,這輩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多撈點銀子,晚年好好養老,想升職加薪,做夢去吧。

  而官則不一樣,官員是有晉升通道的,隻要舔的好,哦,不,隻要幹的好,小官可以變成大官,而且隻要保證不犯原則性錯誤,官員們從來不用擔心自己的官越做越小。

  所以這個正式編製與其說是一張旱澇保收的長期飯票,倒不如說是一張大明官場的入場券,隻有拿到了這張入場券,才有資格去下更高級的副本。

  “這官服的感覺穿起來的確不一樣啊。”李煥換上巡檢的官服在屋內轉了一圈後嘚瑟道。

  “就是這顏色差了點,我一大男人穿什麽綠袍啊,搞得跟卡大佐一樣。”李煥看了一眼身上的綠袍,暗自吐槽道。

  按照規製,大明四品以上官服用紅袍,五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為綠袍,所以看顏色就基本能確定一個官員的品級。

  當然如果再配上胸前的補子,那就看的更清楚了,文官繡飛禽,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空缺、四品雲雀、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漓鶘、八品黃鸝、九品鵪鶉。

  武官繡走獸,一品麒麟,二品繡獅,三品繡豹,四品繡虎,五品繡熊,六品繡彪,七品繡犀牛,八品繡犀牛,九品繡海馬。

  李煥能在短短一年之內從小小捕頭爬到巡檢,已經讓旁人羨慕到發狂了,畢竟多少人熬了一輩子至死也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吏。

  “卡大佐是誰?”剛進屋的燕小六聽到李煥的吐槽,不禁疑惑道。

  “一個喜歡穿著綠袍到處作死的妄人。”李煥理了理衣冠後說道。

  燕小六聽完更是懵逼,這哪跟哪啊?

  回過神來的燕小六問道:“哥,車馬都已經備好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今日乃是李煥第一次去巡檢司上任的日子,為了給李煥以壯聲威,已經是太和縣捕頭的燕小六特意告假一日前來送李煥前去上任。

  “得了,咱們走馬上任。”李煥抬腿出了房門。

  為了方便緝私防盜,巡檢司的官署設在城南,與城南碼頭也不過一箭之地,兩人行不多久就來到官署外。

  當李煥來到巡檢司官署時,巡檢司內已經被站的滿滿當當,經過巡檢司的一個書辦介紹李煥才得知,今日不光巡檢司的全體同僚們在此恭候,太和縣的很多商戶也都派人觀禮來了。

  話說現在但凡在太和縣官場上有點消息來源的人都知道,李煥乃是吳知縣最為倚重的得意門生,如今李煥來巡檢司上任,哪個商戶敢不給這個麵子。

  要知道巡檢司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緝私捕盜,保證稅路,如今這世道想要發財,哪個是真的清清白白?如今新官上任,剛好可以趁此機會拜拜碼頭。

  畢竟來了李煥這個新任巡檢大人不一定記得,但如果沒來萬一被李煥惦記上了,那以後可就別在太和縣混了。

  “我等恭賀巡檢大人。”幾十名商戶代表一起跪下給李煥磕頭,場麵雖然壯觀,可對李煥來說,這感覺卻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來到這個世界後,李煥下跪的次數屈指可數,吳知縣以門生相待,平日裏李煥根本不用跪他,至於其他官員,即便不看李煥的麵子也要看吳知縣的麵子,也不會讓李煥下跪,所以來到這世界這麽久,李煥還真沒養成下跪的習慣。

  李煥不想跪別人,可也不想別人跪他,隻是這世道風氣如此,李煥也無法特立獨行。

  “諸位請起。”李煥朝眾人微微拱手算是還禮。

  商戶之後,接下來便是巡檢司全體同仁,除了李煥這個巡檢外,巡檢司還配有書辦兩名,弓手二十名,步卒三十人。

  正常來說,除去這兩名書辦是文職,其餘弓手、步卒皆是正兒八經武裝人員,碰到突發事件也是要上戰場的。

  可眼前這幾十號人,哪裏有半分武裝人員的樣子,腳步虛浮,精神萎靡,別說跟正規的軍隊想比,就連衙門裏的捕快都大大不如。

  看著這幫人李煥心裏嘀咕道:“靠他們緝私捕盜?這難度有點大啊。

  隻是初來乍到,李煥縱然心存憂慮也隻能按下不表,畢竟今日乃是李煥上任的大日子,隻得向眾人躬身回禮,這就算是見過麵了。

  按國人傳統,升遷乃是大喜事,一頓大餐自是少不了的,巡檢司在酒樓定了二十桌席麵,算是李煥的接風宴。

  一陣喧囂過後,巡檢司終於平靜下來,李煥終於有時間好好看一下巡檢司,畢竟以後這裏可就是自己的地盤了。

  “大人,整個巡檢司共有五進,每進各有三五個房間,大大小小的房間加起來有十八間。”

  前麵帶路的是巡檢司的老人林嶽,此人是燕小六的老相識,上次燕小六正是從此人這裏打聽到了巡檢司的內幕消息,有了這點香火情在,李煥對林嶽自然親近些。

  中午的宴會結束之後,李煥讓林嶽帶著自己到巡檢司內轉一轉,想盡快的熟悉一下巡檢司的環境。

  “這是給大人準備的房間。”林嶽在前帶路,將李煥引到一處豪華套間前。

  推門而進,房間內已經打掃幹淨,所有的家具都換了新的,絲毫沒有前一任主人肖麻子的影子了,看的出來為了迎接李煥這個新官上任,巡檢司還是下了一番功夫。

  “帶我到後麵看看。”眼下的李煥可沒心思關注自己的辦公室裝修如何,而是想看看這巡檢司的水到底有多深。

  越過大堂後,李煥隨林嶽來到巡檢司的後院,此處有個可容納百人的校場,校場東西兩邊分別時弓手們的住所和軍械室室。

  “走,先去東邊看看。”李煥見校場內空蕩蕩的,轉身往東邊走去。

  “啊?大人,那邊是軍械室,就是一些普通軍械,沒什麽好看的。”林嶽見李煥往東走去,趕緊攔了一句。

  “既是軍械室那我更該看看了。”李煥不顧林嶽阻攔執意往東邊走去。

  一旁的林嶽急的趕緊往身邊的燕小六使眼色,想讓他幫忙把李煥給攔下來,可燕小六是知道李煥的性子的,哪裏敢插嘴。

  “啊,呸。”李煥剛推開軍械室的大門,就被門框上的積灰淋個灰頭土臉。

  “大人,軍械室年久失修,破舊了一些,還望大人恕罪。”眼見李煥身上落滿了灰塵,林嶽一臉惶恐的說道。

  眼見李煥身上的官服落滿灰塵,林嶽是上前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隻能尷尬的站在一旁。

  好在身旁還跟了個燕小六,見李煥身上滿是灰塵,趕緊上前給他拍幹淨。

  一頓操作下來,李煥身上的灰塵是幹淨了,可李煥這心情卻抑鬱了,新官服剛上身就弄了個灰頭土臉,這事擱誰身上都高興不去來。

  不過如果弄髒官服還隻是心情抑鬱的話,那接下來就該是憤怒了。

  原來整個軍械室內雜亂無章,幾個破破爛爛的木架子上隨意擺放著幾張破弓和幾把腰刀。

  李煥走近之後,隨意拾起木架上的一張木弓,隨意一拉就聽得嘣的一聲,木弓應聲而斷,接著再拿起一把腰刀,可用盡力氣也不能把刀拔出分毫,仔細一看發現腰刀早就鏽蝕不堪,刀身與刀鞘鏽成一體根本拔不出來。

  “怪不得不敢讓我進來看呢。”李煥將手中的腰刀往地上一丟,氣急而怒道。

  拿著這些破弓爛刀別說上陣殺敵,恐怕普通百姓見了都會笑掉大牙。

  “走吧,去西邊看看。”李煥壓住怒火吩咐道。

  林嶽見已經瞞不住了,那心裏負擔反倒小多了,趕緊領著李煥來到西邊的住所。

  “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豬窩呢。”李煥剛一進屋就捂著鼻子吐槽道。

  剛一進屋,一股夾雜著黴味和汗臭味的刺鼻氣息鋪麵而來,房間裏頭大多數床鋪都是空著的,看的出來,平日裏在這過夜的人並不多。

  “按規矩,巡檢司內士卒每半月要操練一次,那這床鋪為何這麽多空置的?”李煥指了指空蕩蕩的營房問道。

  “這個……”林嶽有些遲疑。

  “支支吾吾是怎麽回事,是不敢說還是不能說?”李煥冷冷問道。

  “李大人,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林嶽想了想,眼前這爛事又不是自己的責任,既然李煥問弄清楚,那自己實話實說就行了,隻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這話要是傳出去了,那自己以後在巡檢司可就不用混了。

  “行吧,咱們回屋再聊。”

  三人來到李煥的屋子裏後,林嶽這才說道:“大人,其實巡檢司內的所有士卒加起來也不到十人,平日裏莫說操練,能每日來應卯都不錯了。”

  “等等,那今天院子裏站的那些人呢?”李煥一聽就有些納悶,不說衙門每月發放五十人份的錢糧,單說今日在歡迎儀式上的士卒可一人個沒少啊。

  “那都是花錢雇的,一人十個大子,還包一頓酒肉,隻要在碼頭上一招呼,別說五十人,五百人都不成問題。”林嶽有些無奈的說道。

  “雇的?那每月的錢糧呢?”李煥聽完疑惑問道。

  “全部落到肖大人,哦,不,肖麻子口袋裏去了。”林嶽趕緊回答道。

  “就剩這幾個人,那巡檢司的日常事務怎麽辦?”李煥聽完更疑惑了。

  畢竟巡檢司的日常事務繁雜,就靠這幾個人根本維持不下來。

  “每月初一十五卯時,肖麻子會在巡檢署開堂,將巡查各個關隘的牌票開好,爾後讓人來競標,所有牌票價高者得,在購得牌票之後,這人就可拿著競拍到的牌票去各個關隘值守。”林嶽最後解釋道。

  李煥一聽都傻了,原來官還能這樣做,搞的跟分銷商一樣,把權力拍賣出去,自己隻收現銀,旱澇保收還不用擔任何風險,這肖麻子是個人才啊。

  見李煥一臉懵逼,林嶽接著補充道:“肖麻子聽到自己即將要調離的風聲,已經把牌票的期限延長到三個月以後了。”

  “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李煥一聽這肖麻子是走之前還不忘撈一筆,頓時氣急道。

  肖麻子以前怎麽騷操作李煥管不著,可臨走時還還撈一筆這就有點過分了。

  “哥,要不去知縣大人麵前告他一狀,讓他這驛丞都幹不成。”一旁的燕小六義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