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啞然，半響才說道：“也好。”

  他隱約已琢磨出來，季山海之所以要和自己進行這樣一場競逐，核心不在於輸贏，而在於試探自己的實力。

  遠處，談流雲、蒲鬆子、樂遊風都是暗鬆了口氣。

  他們一路在後方清點戰利品，若真計算最終獵殺秩序荒獸的數目，進行對比，還真不好說誰輸誰贏。

  實在是林尋在這最後一刻動用五大道體後，所獵殺的秩序荒獸數目一下子暴漲了一大截。

  黎甄也暗鬆口氣。

  他一路上搜集的是林尋的戰利品，對林尋的最終戰績也最清楚，隻是無法確定，究竟能否勝過季山海。

  但現在，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你們且退避一下。”

  季山海走到地魔大淵一側，素色寬袖長裙飄曳，明淨如玉，恬淡如蘭。

  黎甄和談流雲等人對視一眼，很識趣地離開，將此地讓給了林尋和季山海。

  這讓林尋愈發好奇了，季山海究竟是想告訴自己一個怎樣的秘密？

  季山海沉默了許久，道：“很久以前，在我的家裏，有一個天賦比我出色、底蘊比我雄厚、才智比我驚豔的女子，她被宗族老人視作能挑起大梁的族長繼承人，被全族人視作驕傲。”

  林尋有些意外，但還是耐心繼續聽下去。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無數歲月裏，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次，那個女人也不例外，或許正因為她太過完美，反倒遭遇到一場意想不到的厄難。”

  “什麽厄難？”林尋訝然。

  以季氏神族的勢力，還能護不住一個擁有繼承族長之位資格的女子？

  季山海唇角泛起一抹嘲弄之色：“這是一場爛俗之極的厄難，每日裏都會發生，每一個宗族勢力都會遇到。”

  爛俗！

  這樣的形容讓林尋頓時意識到，這場厄難必然談不上是什麽驚天動地的禍患，也注定不是很特殊和罕見的事情。

  “第九天域有三十六神族，永恒神族十二個，不朽神族二十四個。我季氏是十二個永恒神族之一。”

  季山海語聲嚦嚦，清潤如泉，“我季氏出了這樣一個受盡萬眾矚目的女子，自然也被其他永恒神族知曉。”

  “那些年裏，有很多老家夥上門提親，希冀他們族中的神子可以迎娶那女人入門。甚至，因為要爭著搶到這個女人，那些老家夥背後的永恒神族也都出麵，彼此爭得不可開交。”

  “這件事，也是轟動了第九天域，鬧得天下人盡皆知。”

  “也因為搶婚風波，讓這女人的名氣傳遍天下，人人皆好奇，她該有多美麗，多耀眼，才會讓各大永恒神族都不惜進行爭奪。”

  說到這，季山海眼神也帶上微妙的複雜之色。

  旋即，她輕聲一歎：“但沒有人知道，因為這個女人，卻讓季氏一族內部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有人希冀她嫁出去，以此和某個永恒神族聯姻，可以進一步鞏固季氏一族的地位。”

  “有人則不願這麽做，並且指責那些希望她嫁出去的老人包藏禍心，是為了將她踢出宗族，從而讓其他人可以有機會謀奪族長繼承人的位置。”

  “有意思的是，那些希望將她嫁出去的族人，也產生了矛盾，有的希望她嫁入永恒神族葉氏、有的希望她嫁入絕氏、有的希望她嫁入太昊氏……為此，他們彼此激烈爭執，鬧得不可開交。”

  林尋聽到這，都不禁皺眉，道：“這麽說的話，當時你們季氏內部可真夠亂的。為何就沒有人壓製這一切？”

  季山海道：“牽扯到宗族核心利益，就是證道永恒境的老人，也彼此有分歧，哪可能壓製這一切。更何況，那女人終究是女人，古來至今，在第九天域的十二個永恒神族中，還從沒有出過一個女族長。”

  “那女人雖也得到諸多老人的支持，視她為族長繼承人，可也並非沒有反對的聲音。”

  林尋輕歎，道：“那這女人又是如何想的？”

  一句話，讓季山海似乎觸動極大，目光看向林尋，道：“最可悲的是就在這裏，自始至終，所有人都打著為她考慮，為她好，為她籌謀的名義，將自己的意誌和想法強加於她身上，卻從不曾有人問一句，她是如何想的……”

  “就連她的父親，季氏的族長，也隻告訴她，無論什麽結果，要以宗族大局為重。”

  季山海唇角泛起譏誚之色，“一個女人，卻讓整個季氏上下鬧得不得安寧，為此甚至陷入內鬥，是不是很可笑？”

  “自古至今，就有紅顏禍水的說法，可那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做什麽，她有錯麽？”

  林尋不假思索道：“當然沒有，反倒是你們宗族那些老人……未免太令人寒心。”

  季山海道：“若沒有發生這些事情，這女人依舊是宗族最耀眼的一顆星辰，是全族的驕傲。可當這些事情發生後，她也不過是別人眼中的棋子，為了所謂的宗族大局、宗族利益，隻能任由擺布。”

  “後來呢？”林尋問。

  季山海道：“後來，那女人獨自離開了。棋子離開了棋局，讓那些對弈的老人們都傻眼了。”

  “希望她嫁出去的老人，斥責她不顧大局，白浪費了他們一腔心血。”

  “希望她成為族長繼承者的老人，則震怒無比，認為她擔不起大任，經受不起磨難，讓人失望。”

  “總之，整個宗族把所有的怨氣，都推責到了她頭上。”

  “那些想要和季氏聯姻的永恒神族，也再不談聯姻之事。”

  “鬧來鬧去，宗族那些老人的算盤一個個落空，更在天下人麵前丟盡了顏麵，這件事也被視作季氏之恥，到如今，已經極少有人談起了。”

  “而關於那女人的事情，更成了季氏一族的一個忌諱，到如今，都還有一些老古董為此耿耿於懷。”

  林尋聽罷，心中也不禁戚戚然。

  半響，他才說道：“這件事，你們季氏竹籃打水一場空，而那女人的離開，反倒是讓其他永恒神族獲利最大。畢竟，那女人既擁有如此大的名氣，又如此的耀眼，以後注定將是一位了不得的存在，可卻因為此事而離開季氏，那些永恒神族自然樂見其成。”

  季山海道：“不錯，季氏後來也都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可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林尋搖頭：“即便有挽回的機會，若是再上演當年的事情，這女人注定依舊隻是一顆棋子。”

  季山海不禁怔住：“你……也這般認為？”

  林尋道：“不是我這般認為，而是事實本就如此，這女人若在你們宗族，就阻擋了別人謀求族長繼承人的路，而其他永恒神族也會借機提親，明麵上是要跟你們季氏聯姻，實則是為了奪走你們季氏最耀眼的一顆明珠。若這兩個問題不解決，就別談去挽回什麽。”

  季山海幽幽一歎：“在季氏族內也有很多老人都想明白了這些，但想明白歸想明白，想要解決時，可不容易。”

  林尋道：“冒昧問一句，你要告訴我的秘密就是這些？”

  季山海道：“你就不好奇那女人是誰，在離開季氏以後又去了哪裏？”

  林尋挑眉，意識到什麽，道：“難道我和她認識？”

  “不錯。”

  季山海沒有否認，“她當年離開後，擔心被宗族找到，動用了一門禁忌之術，將自身道行和記憶封禁，並以瞞天過海的手段進入造化之墟。”

  “因為她知道，天下雖大，可憑季氏的力量，足可以輕易將她找到，唯有進入造化之墟，才能避開被帶回宗族的可能。”

  聽到這，林尋心中一顫，腦海猶如閃電劃過，道：“你說的是……曦？”

  季山海道：“她叫季曦，是我姐姐。”

  林尋內心湧起莫名的情緒波動。

  他從不知道，曦竟來自第九天域永恒神族季氏，很久以前，更名滿第九天域，被視作季氏族長繼承人，被視作季氏全族的驕傲，被各大永恒神族爭搶著提親……

  那時候的她，該是多耀眼？

  可就是這樣一位絕世女子，卻在一場風波中淪為棋子般的角色，命不由已，任憑擺布！

  她當年又該多寒心和失望，才會毅然決然離開宗族？

  可悲的是，她的離開，換來的卻是族人憤怒的指責，以及對她的失望！

  這何其可笑。

  無數歲月過去了，關於她的名字，在季氏還是一個忌諱，極少被人談起，甚至還有許多老古董耿耿於懷！

  這一切，讓林尋又是憤怒又是憐憫。

  許久，他才說道：“若早知這些，當年就是付出一切，我也不會讓那君風烈將她帶走！”

  當年在昆侖墟，君風烈橫跨星空而來，將曦帶走。

  至今，林尋還記得那君風烈的模樣，身披青甲、背負銀色戰矛、一頭雪白長發盤髻，臉龐英俊無匹。

  君風烈是林尋見過的第一個不朽人物，但麵對曦時，卻恭敬如仆從，言辭之間盡是絕對的尊重。

  當時林尋就意識到，曦的身份注定極其不凡。

  隻是，他卻沒想到，曦的過往會如此坎坷，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