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沒有失去就沒有獲得
作者:吾誰與歸      更新:2022-02-23 22:24      字數:4852
  唐興認真琢磨了很久,並不打算報自己的真名,而是用李賓言來擋槍。

  他在倭國可沒準備幹好事,到時候這個罪名,就是李賓言來抗了。

  今參局眉頭緊皺了起來。

  她居然知道這個名字,這是一位讓倭國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物。

  兗州孔府大案、密州市舶司、皇帝南下平叛、鬆江市舶司、萬國城等等名詞,在今參局眼前閃過,但是她很快就意識到,可能是重名。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和那個大明進士和麵前的壯漢聯係在一起,方領圓冠、褒衣博帶的章句之徒,和眼前略顯粗獷而帥氣的男人,實在是不搭界。

  今參局依舊有些擔心,似乎是不在意的問道:“這棍刀乃是大明邊軍武器,莫非李壯士,是大明軍卒不成?”

  這次論到唐興驚訝起來,要知道大棒這東西,是山西行都司的邊軍和瓦剌人多次衝突之後,誕生的一種武器,即便是在大明都沒有那麽多人了解。

  這今參局居然知道。

  他咧嘴一笑說道:“識貨。”

  大明過去對倭國的狼子野心並不是很了解,惶惶如晝的大明朝,眼裏怎麽會有他們?

  現在,他來了。

  今參局有些好奇的問道:“據妾身所知,大明皇帝對軍卒極好,每日都要操閱軍馬,每日都在講武堂坐班,不僅如此,每年大祭,都要去英烈祠祭奠,設立了京營三城,拱衛京師。”

  “李壯士為何淪落到如此模樣?”

  蓑衣、草鞋、大棒,雖然灑脫,可終究是落魄。

  唐興聽到這裏,略微有些猶豫,喝了口茶,停頓了下,讓茶香在口舌之間綻放後,才說起了過往,略有些頹然的說道:“色字頭上一把刀。”

  “陛下,對軍紀要求極為嚴苛。”

  唐興不多說,但是解釋起來卻是恰到其分,仿若是自己的背負著一個沉重的故事。

  留白,是撒謊的一種重要手段。

  讓對方自己去補充自己這個憂鬱且落魄的壯士,背後的故事,比自己說出來,更加讓人信服。

  今參局果然不疑有他,她滿是感慨的說道:“大明不留李壯士,自然有留下李壯士的地方!”

  唐興卻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沒有多言,但是那種對倭國的不屑一顧,躍然紙上。

  “嗬,這要看倭國的價碼了。”唐興渾然不在意的繼續胡吃海塞。

  唐興的反應實在是太對了!

  那種高傲、那種鄙夷不屑、那種對倭國的絲毫不在意模樣,完美的契合了一個大明人對倭國的態度。

  今參局非常理解這種天朝上國來人,對倭國的歧視,她麵色瞬變,咬牙切齒的說道:“價碼,自然會讓李壯士滿意,我倭國雖是撮爾小國,卻不是蠻荒之地!”

  “就是不知道李壯士的實力,難道僅限於打敗一個紈絝之徒嗎?”

  “上靶!”

  幾個人抬出了一個靶子,放在了禦苑之外,大約三十步的位置。

  一把用竹子作弓胎、桑榆木做弓餌、牛角和堅木做弓附的大梢弓,放在了桌上,弓長四尺二寸,大約和一個倭國人身高相同。

  四隻大羽箭,放在了桌上。

  唐興拿起了弓弦輕輕拉動,又慢慢放了回去,玩弓箭,最忌諱的就是放空弦,既是對弓的傷害,也極蠢,因為很容易傷到自己。

  弓力大約四十斤,不輕不重剛剛好。

  “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這弓太差勁了。”唐興把弓放了回去說道。

  這顯然是倭國仿製的大明的開元梢形反曲弓,弓力四十斤。

  大明邊軍都是這類型的反曲弓,四十斤重,騎射步戰通用,五十步內,箭無虛發者為勇。

  大明弓有四十斤、五十斤、六十斤、七十斤四種。

  四十、五十為軟,六十、七十為硬。

  七十斤往上都是強弓,開強弓都是表現勇武,說白了,都是為了裝逼。

  即便是如同袁彬那等強橫的人,能開百二十斤強弓的人,實戰之中,都是用五十斤的軟弓,追求五十步內有效殺傷。

  嶽飛挽弓三百宋斤、腰弩八石,但是他平日裏用的弓也是六十斤硬弓,實戰和靶場完全不同。

  唐興並不嫌棄倭弓軟,他隻是嫌棄倭弓的製作工藝太差勁了。

  今參局臉上露出了一些笑意,李賓言真是挑剔,不挑剔還是大明人?

  “把飛雲居那把弓拿來。”今參局對著侍者說道。

  飛雲居是大明的一家弓社,專門做弓,其製作弓十分精良,天下聞名。

  唐興拿起了那把飛雲居的大梢弓,試了試,平靜的說道:“勉強能用。”

  他可是皇親國戚,這飛雲居的弓箭,和北衙軍器局的弓一比,還是太差勁了。

  他說的是實話,也就勉強夠用。

  他拿起了那三枚大羽箭,站在五十步的位置。

  三連發,一氣嗬成。

  前兩枚箭矢投靶而出,第三矢好巧不巧,穿過了第一矢,把第一矢打穿了。

  “還行。”唐興射完,不以為意的說道。

  “李壯士真是勇武啊!”今參局眼睛亮了起來,三矢全中!

  唐興也不搭話,室町幕府的考校是學習太宗文皇帝的考校法,三矢而中,為甲上。

  不過大明考校是騎射。

  他當然很強,隻不過相比較那個悍勇到極致的袁彬,他就相形見絀了,袁彬那就不是人,上次在琉球,袁彬空手對兵刃都打贏了,一拳把那個刺客的脖子都打穿了。

  太凶了。

  “我不出價。”今參局想了許久說道。

  細川勝元露出了疑惑,考校都考校完了,居然不肯出價了,這麽一位勇士,居然就這麽放過了嗎?

  唐興並不在乎,繼續大吃大喝,倭國這酒清淡了些。

  今參局伸了個懶腰,露出了一副慵懶的表情,癡癡的看著唐興說道:“無論出什麽價,都是在羞辱李壯士,故不出價。”

  “若是李壯士要什麽盡管說,如若我能辦到,都可以給你,無論什麽,什麽都可以。”

  細川勝元終於知道今參局出的什麽價了。

  唐興渾不在意的說道:“嗯。”

  宴席之後,唐興要送別費亦應,來到了難波京碼頭,唐興和費亦應作別,他湊了過去低聲說道:“先到琉球一趟,讓嶽謙把袁彬派過來,再派幾個弄潮兒。”

  “我需要聯係的人。”

  費亦應俯首說道:“好說,隻是唐指揮,就這麽留下來,恐有危險啊,不如直接登船,跟我回大明得了。”

  唐興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費亦應的胳膊說道:“能有什麽危險?一旦有暴露的可能,我就直接腳底抹油開溜,你還真當我要做那妖婦入幕之賓?”

  “我是來搜集情報的,命是我自己個兒的,別擔心。”

  “那唐指揮保重。”費亦應無奈的登船離去。

  而此時的銀閣寺內,足利義政頗為不滿的看著他的乳母今參局。

  金閣寺是三世將軍足利義滿所建,而銀閣寺是他足利義政提刀上洛後建的家。

  他就住在這裏,日常理政也在這裏。

  大內裏禦苑是倭國天皇所住的地方,接見外國使臣也在禦苑。

  “禦令,現如今孤已經成丁,無須禦令再故作媚態了!”足利義政十分嚴肅的說道。

  今天他的禦令今參局在宴席之上,表現的樣子,實在是讓他內心糾結無比,一方麵他不希望他的女人,搔首弄姿,另一方麵他的確需要加強自己的武備。

  這種糾結讓他十分的痛苦。

  今參局此時已經媚態全無,摸著小腹,唐興沒有看錯,她已經有了身孕,孩子是足利義政的。

  她歎了口氣說道:“現如今各地的一揆抗稅,不肯納賦,國事飄零,過去你尚且年幼,我也是為了你啊。”

  一揆,出自《漢書》:天地《六經》,其旨一揆,意思是團結一致。

  但其實就是民變,民亂。

  六代將軍足利義教赴宴被殺之後,在京畿內以及周邊,頻頻爆發了抗稅為主的民變。

  百姓們以惣為中心,廣泛聯合附近各個鄉村,建立惣村。

  並采取武力暴動形式對抗幕府、守護大名、莊園領主,提出德政以及減免年貢、夫役等要求。

  抗稅在年輕的八世將軍足利義政當政後,愈演愈烈。

  室町幕府的統治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連費亦應都看出來,倭國要大亂了。

  不僅僅是關西、關東的爭鬥,這些愈演愈烈的民變,也是室町幕府的催命符。

  享德土一揆,就是眼下室町幕府的心腹大患,這位享德土一揆不滿足於簡單的、泛泛之談的德政,而是要求頒布細則,這人並不是簡單的泥腿子那麽簡單,而是士族。

  今參局無奈的說道:“眼下大明諸多市舶司嚴禁倭國商舶停靠,大明的商賈立刻將大明商路牢牢地控製在了自己的手中,這其中最大的一支船隊,就是費亦應。”

  這是一種經濟封鎖,讓本就入不敷出的室町幕府,雪上加霜。

  大明的商賈漫天要價,倭國商賈卻無法坐地還錢,這讓倭國始終處於極度的被動之中。

  “薩摩的失敗,島津家是可恥的!”足利義政一拍桌子,憤怒至極的說道。

  足利義政自然是說的琉球國的事兒,眼下琉球諸島已經盡歸大明,即便是沒有水師,來自占城等地的糧食,再也運不到倭國了。

  萬國津梁之地,被大明收入囊中,這對倭國的打擊實在是太沉重了。

  “島津相州家當主,島津又三郎被生俘押解大明,島津相州家家臣團,包括侍組、三手組、三扶組和足輕盡數被消滅了。”今參局歎氣的說道。

  萬國津梁對大明重要,對倭國也極為重要,一旦被旁人占據了琉球群島,倭國就變成了實質上的孤島。

  島津家在琉球喜界島的經營,旦夕之間毀於一旦,今參局得知消息後,幾天幾夜沒合眼,可是也毫無辦法。

  “唉。”足利義政毫無辦法有些頹然的拿起了佛珠,內心不寧的時候,求諸於神鬼,幾乎成了足利義政的本能。

  今參局一把奪過了足利義政的佛珠,憤怒的說道:“你是室町幕府的八世征夷大將軍,遇到事情,躲在佛祖的庇佑之下嗎?”

  “日野家的日野富子,居然留在了大明,不肯東歸!”

  今參局還以為足利義政要勵精圖治,重新梳理政事,要她不要搔首弄姿。

  可是求諸於神佛,能解決問題嗎?

  日野富子留在大明,這代表了倭國士族的態度,倭國士族已經不信任室町幕府了。

  所以足利義政這個軟弱的性子,讓今參局非常不滿。

  求諸於神佛,解決不了眼下倭國的任何問題!說自己成丁了。

  “我又能如何呢?”足利義政抓住了佛珠,看著今參局認真的問道。

  今參局的心情很差,一甩手,站起身來說道:“念吧!念吧!”

  她離開了銀閣寺正殿銀閣,她的木屐踩著夕陽,照在了錦鏡池的波光粼粼。

  銀閣寺依山而建,在月持山下,有道場、書院、庫裏、本堂、東求堂、銀沙灘等地。

  東求堂和麵前的銀沙灘都在錦鏡池旁,唐興正靠在椅背上,手裏握著魚竿在釣魚。

  今參局沒有用價碼去束縛,並沒有做交易,而是簡單的將唐興留下,然後給了唐興極高的權限,給了他大老的信牌。

  除了足利義政所在的銀閣唐興進不去,這倭國,唐興哪裏都去的。

  今參局坐在了唐興旁邊的榻上,一甩木屐,一隻木屐居然掉到了錦鏡池之中,她滿是慵懶的靠在了榻上,依舊是氣呼呼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

  “怎麽了?”唐興又甩了一杆問道。

  “還不是將軍?他整日裏隻知道念佛,念佛,整個倭國什麽模樣?他念佛能念出什麽?氣死我了。”今參局不滿的說道。

  今參局很累,又沒地方去說,這唐興就成了她的訴苦的對象。

  唐興已經換了身衣服,穿了一身黑色的縫腋袍,這衣服極類唐裝,但是也是不倫不類。

  可穿在唐興身上,又憑白多了一股沉穩的氣質。

  “大老。”今參局靠在榻上,甜糯糯的說道。

  唐興嗤笑的說道:“起開你的臭腳,新換的衣服。”

  “哪裏臭了?大老對妾身不感興趣嗎?還是我不好看?那些個臭男人看到我,可是走不動道呢。”今參局依舊滿是媚笑的問道。

  大老是唐興現在在倭國的職位,這職位沒什麽權力,隻是身份極為尊貴,很契合唐興,因為很自由。

  “又不是蕩婦,裝又裝不像,收收你那副模樣吧。”唐興不在意的說道。

  今參局依舊靠在榻上,奇怪的問道:“哪裏看出來的?”

  “蕩婦是不會懷孩子的。”唐興嗤笑一聲,猛地一拉杆,掉到了一條鯉魚。

  “意外嘛,這樣不是更有趣嗎?”今參局眼裏帶著水光,看著唐興。

  今參局癡癡的笑著,咬著指頭說道:“我可是將軍的乳母,實際上的妻子,現在還有身孕,這不更有趣了嗎?”

  “沒勁,有事說事。”唐興絲毫不為所動的說道。

  今參局伸了懶腰,輕聲說道:“沒什麽事兒,我木屐掉水裏了,你待會抱我回堂,好不好呀?”

  “故意氣你的將軍?”唐興掛好了魚餌,這錦鏡池的魚還是蠻多的。

  今參局看了一眼夕陽中的銀閣說道:“他就喜歡這個啊,看我在勾三搭四,我勾的人越多,他就越開心。”

  唐興又用力的拉起魚竿,悶聲笑著說道:“雖然我不懂,但是大為震撼。”

  “說正事吧。”唐興再次下鉤。

  “享德土一揆,一個民變的頭目,你幫我殺了他。”今參局輕聲說道。

  唐興倒是知道這個享德土一揆,他點頭問道:“好處呢?”

  “沒有失去就沒有獲得,想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

  “我自己。”今參局用手指摁了一下嘴唇,滿是妖媚的說道。

  唐興撇了一眼今參局,搖頭說道:“你?不值。”

  “你!”今參局猛地坐直了身子,又靠在了榻上,想了想說道:“亨德是赤鬆家的狗,你殺了他家狗,他家裏的銀礦歸你了。”

  唐興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