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莫要生在帝王家
作者:蕭玄武      更新:2020-03-23 06:44      字數:2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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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天空也下雨了。一樣的電閃雷鳴,肆意滂沱。

  武則天的心情就如同這天氣一樣。但她的表情,就如同正在接受風雨洗禮的大殿,不動分毫。

  她固然沒有拋棄幾十年來養成的沉靜氣度,但更多的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

  心力交瘁,連動怒都成了一種奢望。

  她終於感覺到了自己衰老和孱弱,還有深深的無奈。

  她,病了。

  病得很厲害。幾十年來,她第一次沒有在清晨起床之後化妝,然後她下令將殿中所有的鏡子都撤走。她不想看到自己現在這一副老態龍鍾行將就木的模樣。

  很多內心極其強大的人,都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突然老去的。這種老去並不局限於外表,但能通過外表很清晰的表達出來。

  張易之跪在女皇的榻前,心中極為恐慌……因為他幾乎憑借一雙肉眼就清楚的看到了,女皇在極快的老去。他甚至在心中大逆不道的猜想,會不會到了天明,眼前就將是一副冰冷的屍體?

  “五郎,你說上官婉兒與東宮串謀要害你,可有證據?”武則天閉著眼睛,在問。

  張易之當然沒有證據。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很容易就能製造出女皇想要的那種證據。於是他道:“陛下幽居深宮,東宮卻公然聚集臣僚私相飲宴,這本就不平常。前番太平公主府邀約太子前往帝陵掃墓已是可疑,如今多事之秋上官婉兒突然現身東宮,又與太子妃和邵王私下密謀良久,豈能平常?最為可疑的是,密議過後太子妃屢次旁敲側擊的向臣打聽陛下的一舉一動,尤其關心陛下的龍體。臣一點都不難聽出,她是急切盼望著陛下能夠早日殯天,她才能名正言順的當上皇後啊!”

  沒人能比張易之更加了解,如今的武則天內心世界。薛紹功高蓋世統兵太多,確是一個麻煩。武三思位高權重野心勃勃,也不能小覷。但真正能夠對她產生最大威脅的,還是離她最近的東宮太子。

  皇帝老弱東宮少壯,提前搶班奪權的血腥宮變,百年來屢見不鮮,幾乎快要成為了一項“傳統”。武則天一直都在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怕還剩最後一口氣,她也不能讓自己落入那樣的境地。

  螻蟻尚且偷生,又何況帝王?

  但武則天內心一直都很清楚,近兩年來自己身體一直不好,和外臣的聯絡越來越少,對朝局的控製力也在不斷減弱。不得已,自己才假借張家兄弟之手來代為管理朝堂。張家兄弟德行不堪能力下品,她比誰都要明白,但這恰恰也是她願意重用二張的原因——真要是把權力放任給一個才德兼備能力突出的寵臣,那自己恐怕早就淪為傀儡,甚至是變作屍體了。

  帝王的心術,向來不足為外人道之。

  但要說太子想要謀反,武則天雖然萬般提防,但也是萬萬不會相信的。自己的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武則天絕對心知肚明。就算背後有一批人不斷慫恿,再借太子八百個膽,他也仍是不敢。

  若非有著這樣的把握,自己也就犯不著費盡心思把他從房陵接回來,塞進東宮擺樣子了。

  但是太子的身邊,卻不乏這樣的野心親近之人。那個韋香兒從來就不是一個安份之人。這次東宮聚宴,打的也正是韋香兒的名頭。不用猜,太子敢來上請此事,也是韋香兒百般唆使的結果。

  這個女人,該殺!

  武則天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抹殺機森然綻出。

  跪在一旁的張易之冷冷打了個寒顫。

  但太子妃畢竟不是尋常之人,若無確鑿之罪名,殺之天下不服,到時恐怕更生禍患。

  得想個萬全之策,既能壓住躁動的東宮,又不引起朝堂的震動與天下之不安……

  張易之跪了許久,見女皇一直不作表態,又道:“陛下,那個邵王……”

  “講。”

  “臣多次聽聞,邵王喜好議論朝政。”張易之說道,“前番臣就聽說,他曾經放言說臣兄弟二人蒙蔽聖聽惑亂朝政,還令陛下……”

  “說下去。”

  “還令陛下,蒙羞於世,詬病於史。將來龍馭殯天,何來麵目去見大唐高宗皇帝陛下?”

  “放——肆!!!”

  武則天勃然大怒,拍著床板就坐了起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更何況,龍有逆鱗!

  武則天鬢發卉張,目瞪欲裂!

  “邵王李重潤,朕從來不曾虧待於你!”

  “想當年你剛剛出生,朕就上奏先帝,破格封你為皇太孫!”

  “你剛從房陵回來,朕就封你為邵王,讓你一個黃口小兒,與朕的親侄平起平坐!”

  武則天咆哮了幾句,胸膛劇烈起伏,猛烈的咳嗽。

  “陛下,保重龍體!”張易之大駭。

  現在,沒人比張易之更想女皇能活得更久一些,再久一些。否則這顆大樹一但倒下,自己再無棲身之地、活命之理!

  武則天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再度躺下,閉上了眼睛。

  曆來是,母以子貴。

  太子妃韋香兒,你不就是仗著你給太子生了這個李重潤,又看中了太子軟弱無能嗎?

  你巴不得朕早點死去,你好早登後位,再如同朕一般君臨天下?

  做你的春秋大夢!

  ——你也配?!

  “來人,頒敕。”

  ……

  上官府,臨江傍水的二樓書齋之內。

  一鼎銅爐檀香氤氳,一株桃花望雨暗香。

  上官婉兒將這株桃花放在鼻尖輕輕嗅聞,臉上漾起一抹溫馨的微笑。

  “薛郎,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好。”

  “隻可惜這場大雨,恐怕會打落滿地的花瓣。”

  “但也如你所言,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那些東宮的花兒啊……”

  “上官婉兒雖是憐惜,但終究不能篡改天意。”

  “安心的去吧!……來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一隊千牛衛,頂著大雨傾盆踏著電閃雷鳴,如神如魔的闖進了東宮。

  一紙敕令,讓韋香兒陷入了歇斯底裏,讓太子李顯驟然暈厥。

  千牛衛很有耐心的等待,從天黑到天明,直到太子蘇醒。

  然後,一丈白綾,落到了太子李顯顫抖的雙手之中。

  邵王李重潤就跪在他的麵前,一臉的蒼白,雙眼之中寫滿了空洞,臉上隻有未幹的淚痕。

  “孩兒,拜別父親。”李重潤開始磕頭。

  號淘大哭的韋香兒,被千牛衛拖了出去。

  太子李顯一步一晃的慢慢走到了李重潤的麵前,一臉呆滯的低頭看著他,慢慢的將那一丈白綾套到了李重潤的脖子上。

  兒啊……

  若有來世……

  莫要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