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曲有誤薛郎顧
作者:蕭玄武      更新:2020-03-23 06:43      字數:3789
  此刻,薛紹在牧院的衙門正堂裏,剛好已經坐了一整個時辰。

  他喝了三盞茶,吃了兩碟點心,甚至還用過了一份羊肉湯麵的消夜。

  等到這時,薛紹徹底不耐煩了,大喊道:“人呢?來人!!”

  一個三四十歲的微胖男子匆忙跑過來,個頭不高其貌不揚穿一身八品官的青色官服,對著薛紹拱手就拜:“下官,牧院判官張知默見過駙馬。不知駙馬,有何吩咐?”

  大唐時代的“判官”並非是正式的官名,而是皇帝特派的欽差大臣,自行選取的中下級官員來輔佐他們辦事的臨時職務。牧院推使索元禮的手下,就有很多的判官輔佐他斷案和判事,都是臨時的司法官員。

  “張判官,我問你——索元禮呢?我都等了一整個時辰了,為何還不見人?”薛紹怒氣衝衝的道,“以往我進宮麵聖或是求見太後,都從未如此久候!他索元禮究竟多大來頭,竟敢如此托大?!”

  張知默既然來到牧院做了判官,當然就具備最起碼的“酷吏素質”——膽大如鬥心狠手辣,除了太後目空一切。

  但這不意味著張知默“傻”,他心裏清楚,現在索元禮本人和很多的老判官都已經藏了起來,不接薛紹的茬兒。也就隻有自己這個新來的倒黴蛋,才會被推了出來往薛紹的刀口上撞。

  所以張知默沒像對待一般的牧院人犯那樣囂張跋扈,反而相當客氣的對薛紹答話,“駙馬息怒。索推使昨日奉命外出調查一棕要案,至今未歸。駙馬倘若有事尋他,不妨……改日再來?”

  薛紹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你傻,還是我傻?”

  張知默一時愣住了,“這……下官傻,下官傻!”

  “沒錯,你還真是傻得可以!”薛紹這下真是氣樂了,“我可是來投案受審的人犯,你應該趕緊把我捉起來審我。但你居然還叫我改日再來?難不成你這牧院是妓院,我中意的姑娘不在,隻得改日光顧?”

  “哈哈哈!”

  有兩個人發大笑,薛紹的左右門神。但就是這兩個人的笑聲,就如同一群人的聲音那麽大。近旁的張知默不得不側身捂耳,否則這耳膜都要震碎了。

  “閉嘴!”薛紹大喝一聲,“這裏是朝廷衙門司法重地,且容嬉笑?”

  “是!”牛奔和段鋒連忙抱拳稱罪,同時噤聲。

  “回去,你們都回去!”薛紹不耐煩的擺手,“我現在是受審的人犯,哪裏還能帶隨從?”

  “這可不行。”段鋒一口回絕,同時怒目瞪著張知默,“萬一有人要對少帥動用私刑,如何是好?”

  “就是,俺不走!”牛奔大吼,同時也瞪著張知默。

  張知默被這兩頭沙場猛虎瞪得渾身發軟兩腿哆嗦,臉色都有些白了,真像是一隻不小心跳到了餓狼嘴邊的小白兔。

  薛紹一拍桌子怒喝道:“再不走,砍了你倆的狗腿!”

  段峰和牛奔隻得咬了咬牙抱拳一拜,轉身大步走了。

  “好,他們走了。”薛紹笑嘻嘻的對著張知默招手,“來,快來審我!趕緊升堂——你手下的不良人呢,都叫來呀!”

  張知默愣在原地苦笑不已的直撓頭,你說審那就審啊?……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誰見過犯人比判官還要更加急於開堂審案的?

  張知默畢竟和索元禮這一類靠著投機取巧和告密發達的酷吏們不同,他本身是進士出身,算是“體製”內的人。他太清楚薛紹的底細、來路以及他和太後的關係了。換句話說,索元禮現在不敢來接茬可能是因為他還沒得得到太後的準信,不敢私自濫審。而張知默就算知道薛紹當真是因為倒了台而被投進的牧院大獄,他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就算薛紹真的沒了,他外麵不是還有一個公主妻子、很多的袍澤死黨,以及汾陰薛氏這麽一個權勢鼎勢的大家族嗎?

  現在張知默自己都覺得,索元禮之所有派他來“接待”薛紹,也正是出於這一層原因。換作是別的“不懂事”的判官,上來就先對薛紹動用幾出大刑,那事情就真的鬧大到無可收拾了。

  “駙馬,你就別拿下官尋開心了。”張知默抱著拳連連作揖,幾乎是在哀求薛紹,“這……這誰敢審你呀?”

  “胡說!”薛紹怒斥一聲,義正辭嚴,“你乃朝廷命官,國家司法官員,豈能說出此等胡話!”

  “這……”張知默苦笑不迭,就差頭上冒黑線了。

  薛紹繼續義正辭嚴,“沒錯,我是皇親國戚當朝重臣。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有人檢舉揭發了我,我就必須要依法受審。你這個判官要是不審我,便是犯下了瀆職的大罪。你可知後果如何?”

  “知、知道,下官知道。”張知默那表情都快哭了,“近日來,下官還親自審理了許多瀆職的犯官。”

  “這就對了嘛!”薛紹笑眯眯的道,“別廢話了,趕緊升堂問案!”

  張知默直撓頭啊,現在索元禮都不敢來親自過問,我要是升了這個堂,那不就是擺明了作死嗎?

  “升堂,就不必了吧?”張知默小心翼翼的道,“既然駙馬是主動前來投案的,大可一切從簡……下官就陪駙馬喝著茶,隨便聊聊怎麽樣?”

  “你嚴肅點!”薛紹大怒,“身為司法官員,居然叫人犯喝茶聊天,這叫審案嗎?——你們那個什麽審問犯人用的‘獄持’,是怎麽回事?”

  “就、就是……”張知默哪裏敢答,嘴裏一個勁的吱唔。

  “別吞吞吐吐的了,拿出來,讓我玩一玩!”薛紹將手一揮,“快去!”

  張知默真是哭不得,連著拱手作揖,“駙馬,薛駙馬,我的薛阿爺,那獄持一點都不好玩,而且,也拿不過來呀!”

  薛紹眨了眨眼睛,“那我自己過去,行嗎?”

  “不、不行!”張知默一個勁的擺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這判官還想不想做了?”薛紹怒氣衝天的指著張知默,“你瀆職!”

  “好好,去,去吧!”張知默隻得敗下陣來委曲求全,“就讓下官,帶駙馬去看看。”

  “快走!”

  薛紹興衝衝的就走在了前麵,張知默抹著冷汗跟在後麵,“駙馬,前麵左拐。”

  到了。

  薛紹看到一片低矮的囚房,或者說籠子更合適。人關在裏麵躺下來太窄,站起來又太矮,隻能是蜷著。另外除了幾個小孔透氣囚房幾乎是全封閉的,被關進去的犯人吃喝拉撒都在裏麵,因此滿是汙穢臭氣薰天,髒得不行。

  薛紹點頭讚歎,“好東西,有創意。”

  “駙馬,咱們趕緊走吧!”張知默捂著口鼻連連勸請。

  “不行!既然來了,我就得試試。”薛紹一本正經的道,“不然我的人生都不完整了。”

  “啊?”張知默傻眼。

  薛紹自己扯開了一個沒人的囚籠正準備鑽了進去,我的個乖乖真是太臭了,他連忙又退了出來,“太臭了,換一間!”

  張知默真是無語了,“駙馬,宿囚都這樣的。”

  “那你不會打掃一下嗎?”薛紹沒好氣的道,“朝廷的官員要是都像你這樣人浮於事、敷衍塞責,國家都要壞掉了!”

  “好吧,打掃,下官親自打掃!”張知默隻好自認倒黴,乖乖拿起了掃帚水桶忙活起來。

  “打理幹淨了。”張知默弄完後來請薛紹,“駙馬請看,這樣子如何?”

  “嗯,挺好。”薛紹點頭笑了一笑,“我進去試試!”

  張知默也懶得廢話了,“請吧!”

  薛紹鑽了進來,隻能是蹲著。透著小孔看著外麵的張知默,“你得上鎖啊!萬一我跑了怎麽辦?”

  “這個,下官可就當真是不敢了!”張知默倒也知道輕重,因此嚴辭拒絕,“駙馬要跑,那就趕緊跑吧!你跑了,下官也就省事了。”

  “你這昏官!就知道白吃朝廷的俸祿不幹實事!”薛紹沒好氣的大罵了幾聲,張知默也不搭訕,隻在外麵候著。

  過了一會兒薛紹覺得很無聊,便道:“我聽說獄持還要敲鑼打鼓的,防止犯人睡著。現在我很困了,你趕緊拿個東西來敲一敲。”

  張知默先是愣了半晌,然後雙手捂臉的使勁來回搓了一搓,“蒼天哪,我這是造的什麽孽?”

  “別呼天嗆地了,去拿東西!”

  “是,下官這就去拿……”

  半晌後,張知默拿著一麵銅鑼來了,如喪孝妣的站在囚房外,對薛紹道:“薛駙馬,下官可得敲了?”

  “敲,趕緊!我困了。”

  “當當當”,張知默就輕輕的敲了三下。

  “沒效果啊!”薛紹在裏麵喊道,“我還是困。”

  “當當當當——”張知默也是蠻拚的了,連著重重的敲了四五下。

  “哎呀,我耳朵聾了!!”

  張知默嚇得銅鑼都扔到了地上,慌忙扯開牢門,“薛駙馬,你怎樣了?——快、快出來!”

  薛紹雙手捂著耳朵表情十分痛苦,張知默徹底傻了眼,“完了,全完了!”

  不料薛紹又慢慢的鬆開了耳朵,展顏一笑,“還行,沒事!”

  張知默全身一放鬆頓時癱坐了下來,“薛阿爺,你可算是嚇死我了!”

  薛紹上前了一些,笑嘻嘻的蹲在了囚房門口,“張判官,你身為進士,難道不通音律嗎?”

  “這……”張知默不知道薛紹為何有些一問,扳著手指小心翼翼的答道,“禮樂射禦書數,這儒家六藝下官多少都是懂得一些的。”

  “但我聽你剛剛敲鑼,聲音太亂。”薛紹搖頭,“你肯定不通音律。”

  張知默苦笑不已,“敲鑼而已,大可不必合於音律。”

  “不行,我這人很挑剔。你得好好敲。”薛紹說著又將囚門給合上了,在裏麵喊道,“給我敲一首《高山流水》!”

  張知默呆呆愣著仰頭看天,“什麽進士,判官……我他姥姥的,死了算了!”

  “趕緊敲啊!”薛紹很不耐煩的叫喊,還用腳踢牢門,“別怕,敲錯了我幫你糾正。沒聽過一句名言嗎?——曲有誤,薛郎顧!”

  “下官孤陋寡聞,這還真不知道。”張知默都懶得用大腦思考了,呆呆的就答了一句。

  “噢,三國演義裏麵的事兒,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薛紹低聲的嘀咕一句,馬上又大喊,“高山流水——開始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