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巧妙
作者:庚新      更新:2021-02-21 02:42      字數:3184
  戰爭,有時候就是變戲法。

  戲法人人會變。

  巧妙各有不同。

  從見到唐軍旗幟,見到蘇大為親自領兵的一瞬,悉多於心氣已折。

  他並非庸將,而是吐蕃一流將領。

  曾創造數萬人征服五部天竺的戰績。

  替吐蕃拓地萬裏,獲得源源不斷的資源、人才,支持著吐蕃的瘋狂擴張。

  但以他的見識,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唐軍明明在雪穀中,應該和入穀的幾萬吐蕃兵卒,一齊被掩埋在雪穀中,為何又能突然出現在眼前。

  想不明白!

  他也沒時間想明白了。

  隨著大唐衝鋒的戰鼓與號角。

  代表唐蕃兩國在大非川南麓最強的兩支武力,狠狠碰撞在一起。

  結果毫無懸念。

  準備不足的吐蕃軍被大唐重騎一衝即潰。

  吐蕃軍一潰千裏。

  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潰敗。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個時辰。

  剩下的全都是追擊,不斷追擊。

  開始是唐軍在追擊。

  後來是唐軍的越騎。

  再後來是唐軍的吐穀渾仆從軍。

  這些吐穀渾人,過去不過是給吐蕃人牧羊放馬的賤種,但此時也像是瘋了一樣,一個個發出亢奮的吼叫聲,追擊著潰不成軍的吐蕃人。

  完了,一切都完了。

  悉多於甚至都來不及逃跑。

  他便一名唐軍騎將用長槊抽中心口,直墜馬下。

  摔得天昏地暗。

  這是他從軍十幾年,從未有過的體驗。

  還沒等恢複清醒,便被唐軍仆從一擁而上,綁了個結實。

  之後的事,便不是他所能知的了。

  視線餘光所及,隱隱看到阿桑骨在和唐軍中的異人交戰。

  吐蕃亂軍中,偶有爆發的詭異,但唐軍中卻有道士出來,聯手將詭異鎮壓。

  輸了!

  這是悉多於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的後腦挨了重重一擊。

  整個世界黑暗下來。

  ……

  雪山穀前,天色已經暗沉。

  又是一日過去。

  大戰過後的戰場,依舊一片狼籍。

  倒處都是戰馬和散碎的兵器,倒在地上奇形怪狀的屍體。

  還有那些燃燒怠盡的吐蕃人的軍帳。

  一些火星餘燼,還在不斷的冒著煙。

  唐軍步卒以十人為一隊,在戰場四處遊戈,尋找是否有漏網之魚。

  另一批由郭待封手下的仆從兵,則在挖坑填埋屍體。

  有吐蕃人的,也有唐軍自己的。

  關路迢迢,無法將每一位兵卒的屍身都運回去。

  隻有先尋一個地方一起掩埋了,取身上一件信物,再加身份銘牌回去。

  回長安後,家人可立衣冠塚,也可尋機將親人遺骨運回去,葬入祖墳。

  當然,大部份戰死的兵卒,都是埋骨它鄉,永遠回不去了。

  唐軍臨時行營前,各式將領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蘇大為高坐於軍帳上首,帳內燃著碩大的鯨油燈,燈火通明。

  在他左手,坐著安文生,右手則是李博。

  此時兩人正在替他做著戰情記錄,之後要依據這些信息,遞交給朝廷的奏折,同時擬給蘇定方軍報。

  “見過總管。”

  簾帳掀開,郭待封匆匆從外麵快步奔進來,顧不上擦額頭上的汗珠,向蘇大為叉手道:“堵在穀口東麵的那支吐蕃軍,被驚走後,一直沒有回來,現在不知在何處,已經派斥騎出巡五十裏,未見蹤跡。”

  “唔,留著這支人馬,始終是個隱患。”

  蘇大為低頭看著麵前案上的地圖沉聲道:“再多派斥候,方圓百裏,都找一遍,不要讓這支人馬,壞了我們的大事。”

  “喏!”

  郭待封匆匆行禮退下去。

  安文生停下手裏的毛筆,抬頭看了一眼:“怎麽,連郭待封的輜重營,都要擔負起斥候的責任?”

  “人生奇缺,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大為掃了他一眼,此時又見簾帳掀開,抱著頭盔的薛仁貴,及身後的李謹行二人一起,一前一後走進來。

  薛仁貴臉上湧現喜色,進來就道:“大捷,此次大捷,朝廷少不了我們的功勞,阿彌,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跟在他身後的李謹行倒是衣甲齊整,昂首挺胸,一絲不苟的先向蘇大為叉手行禮,接著道:“薛將軍率騎兵追出六十餘裏,馬力用盡才回來,一共追得吐蕃一萬二千三百餘人,再加上戰場上殺傷的六千餘人,還有穀中雪崩的那數萬人……”

  李謹行看了蘇大為一眼,繼續道:“這支十餘萬的吐蕃人大軍,已經折損過六成,不足為懼了。”

  李博看了一眼蘇大為,向李謹行微笑道:“這算什麽,總管曾在攻高句麗時,築壩蓄水,以大同江水倒灌平壤,一戰滅高句麗八萬餘人,那才叫一個風卷殘雲。”

  “末將佩服。”

  李謹行由衷的道。

  是人都知道水火無情,可敵人也不是傻子,都會防著這一手。

  在對方嚴防死守下,能出奇致勝。

  擅於借用天地之力,此乃名將之姿。

  李謹行心下暗自將蘇大為與裴行儉還有王方翼、薛仁貴等將做比較。

  王方翼與薛仁貴都是勇猛過人,可為先鋒或者一軍之將。

  但若統領全局,運籌幃幄,年青一輩,大概隻有裴行儉與蘇大為二人。

  或許還可以加一個劉仁軌。

  聽說劉仁軌在百濟和高句麗也做得不錯。

  但劉仁軌畢竟年事以高,都六十餘歲了,當算不得青年將領。

  而裴行儉與蘇大為,又同為蘇定方的學生,可謂一時瑜亮。

  待蘇定方這一代的將星全數凋零後,新一代大唐軍神,隻怕就是蘇大為與裴行儉二人。

  再仔細想來,裴行儉的用兵風格,頗為穩重,擅長大戰場,大兵團。

  由他統馭安西都護府鎮兵近十萬人,守護著河西之地,這麽廣袤的土地,守得滴水不漏。

  這是本事。

  而蘇大為的風格,其實更類似於蘇定方。

  他所率的兵,常在一萬上下,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擅長在戰場中征召仆從,從而轉化敵我力量。

  又有鬼神莫測的機謀。

  直到現在,李謹行將自己帶入到蘇大為的角度,仍想不明白,他是如何辦到這一切的。

  薛仁貴,也是同樣的疑惑。

  他大步上前,一屁股在蘇大為側邊坐下來,手裏捧著頭盔,一邊抹著汗一邊追問:“快講講此次用兵,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你問我?”

  蘇大為剛拿起毛筆想要寫軍報,聞言停下來,看了一眼薛仁貴。

  見他真是一臉渴求之色,不由笑道:“全程你不是都親身參與了嗎?還有哪裏不清楚?”

  “許多都不清楚!”

  薛仁貴沒了平日的威嚴穩重,急問道:“現在回想起來,越來越覺得,你率軍入穀,簡單入得巧妙,將那些吐蕃人誘入穀中,再用雪崩將他們掩埋,是不是早就算計好的?”

  “仁貴,雪崩乃是天災,誰能預料到,你這越說越沒譜了。”

  “呸,少糊弄我,我看到安文生他帶的人,是最後從穀裏出來的吧?他帶著那幫道士做什麽去了?難不成在穀裏起壇做法?”

  “哎,你說對了,還真有這麽個意思。”

  “你說不說!”

  薛仁貴急了,一伸手抓住蘇大為的胳膊:“再不說休怪哥哥我翻臉了!”

  這番舉動,直把站在帳中的李謹行看得目瞪口呆。

  心說薛禮將軍什麽都好,就是在總管麵前有些上下不分,沒大沒小。

  這往小裏說是失禮,往大裏說,總管可以治罪的。

  他是不懂巷仁貴和蘇大為的交情。

  蘇大為胳膊一抖,從薛仁貴鐵手裏滑脫出來,看著他笑道:“真想知道?”

  “想!”

  “好,安遠坊的胡辣湯餅,還有聞喜樓的一頓酒宴,再加上西市萊口胡同的鮮鯉燴,還有……”

  “成交!”

  薛仁貴伸手過去,捂住蘇大為的嘴,哀求道:“求求你別念了,哥哥我就請這些吧,還得省點錢給家裏娘子。”

  “好了好了,這件事嘛……”

  蘇大為撥開他的手,一臉嫌棄的道:“手沒洗過,又是血腥又是汗臭味。”

  薛仁貴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蘇大為想了想接著道:“雪崩,確實是我的安排,當年征西突厥時,我曾率阿史那道真他們翻躍金山,在最後追擊狼衛時,被對方用牛角聲音,引發雪崩,險些喪命。”

  停了一停他接著道:“所以在看到地圖,看到雪穀這個地方,我便留上了心。”

  “你怎麽知道吐蕃人會在此處設伏?”

  “我並不確定,不過我用兵,習慣想得多一點,多算勝,少算不勝,僅此而已。”

  蘇大為回答著薛仁貴的問題,心中卻想的是:不多做幾個預案,如果遇到突發狀況,那才會出大問題。

  孫子兵法裏,所謂的先為不可勝,而後求敵之可勝。

  意思也無非是多做預案。

  將自身可能遇到的問題,先想好了方案,再動手,便不致慌了手腳。

  薛仁貴皺眉想了想:“本來覺得很神奇,但是聽你這麽一說,卻又像是很簡單?”

  “本來就不複雜。”

  “等等,我覺得不對。”

  薛仁貴擺了擺手道:“你怎麽清楚吐蕃人在兩邊穀口的虛實?”

  昨夜蘇大為借著吐蕃夜襲之機,玩的最大的一個戲法,就是一麵與夜襲的吐蕃人輪戰,一麵悄然集結唐軍敢死之士,與雪穀外的郭待封裏應外合,將悉多於副將看守的東麵雪穀攻破。

  而由於布置得當,這消息始終不曾泄露。

  甚至還假傳消息給西麵悉多於的部隊,令悉多於做出錯誤判斷。

  以為唐軍還被困在雪穀中。

  而實際上,唐軍主力在天亮以前,便由東麵雪穀口撤離。

  在穀中的,隻有少量精銳及吐穀渾一部份仆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