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擒王(上)
作者:庚新      更新:2020-09-13 00:08      字數:3373
  前方的火焰照亮了夜空,無數人的呼喊,混雜在一起。

  因為距離太遠,聽不清在喊些什麽。

  城外樹叢中,潛伏著的新羅兵馬。

  順著長長的隊伍,來到隊伍最前列。

  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金庾信的臉龐。

  雪白的胡須隨著夜風在輕輕拂動。

  他的雙眼深邃,如兩個黑洞般,死死的盯著周留城的城頭。

  誰也不知道,這位國仙,心中在想些什麽。

  “國仙,是否動手?”

  “再等等。”

  金庾信聲音低沉道“沒想到唐軍的反應如此迅速,如果此時動手,太過明顯,先觀望。”

  “是。”

  身邊的副將抱拳領命。

  整個冬天,新羅人的兵馬都像是蟄伏下來了,消聲匿跡。

  但暗地裏的活動並沒有絲毫減少,相反,變得比交戰時更加活躍。

  金庾信秘信給新羅王金春秋,言及大唐欲令新羅和百濟為唐的守戶之犬。

  如今狡兔將死,走狗待烹,不可不防。

  狗主凶惡,做為獵犬,要提前謀劃,考慮自己的利益。

  這一切,都說中了金春秋心中的癢處。

  於是暗中授意金庾信“自決之”。

  也就是令其放手施為。

  於是才有之後的新羅運糧隊被劫,糧道斷絕,與唐軍失去聯絡。

  這一切,都是貫徹金庾信的戰略。

  以後勤拖住唐軍的步伐,令唐軍疲弊,短時間內無力擴大戰果。

  後來的走向,也正如金庾信計劃的那樣。

  唐軍不得不困守泗沘城。

  在轟轟烈烈的百濟複國叛軍的包圍下,陷入孤軍困守的局麵。

  而趁著叛軍與唐軍彼此對峙的機會,新羅人趁機在後方大肆吞並百濟的城鎮。

  或收買,或威逼,或招撫,或刺殺。

  無所不用其極。

  除了戰爭,其餘一切謀略手段,攻心計謀,新羅都玩得出神入化。

  這一切,離不開金庾信這位新羅國仙的操盤。

  在半年不到的時間裏,新羅的勢力已經從百濟邊境,擴地數百裏,得大小城鎮七十餘座。

  戰果累累。

  但是最近,計劃出現了一些變化。

  隨著開春後,大唐的總管劉伯英帶了水師一萬人登臨熊津江。

  金庾信敏感的察覺到,屬於新羅人的時間不多了。

  大唐那位天子,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發動對半島新一輪攻勢了。

  新羅若想保住自己的勝利果實,還得做一件事。

  那就是趁著大唐與百濟複的戰爭,攻下周留城。

  此舉對新羅有三個好處。

  第一,金春秋被李治封為嵎山道大總管,若是被唐廷知道新羅背後的動作,難免會引發一係列的政治危機。

  攻下周留城,可以向大唐做出“忠心”姿態,令大唐放鬆警惕。

  第二,周留城若滅,扶餘豐這支百濟最後的複國力量將終結。做為勝利者的新羅,可以提前布局,實際占有百濟周留附近的海港,將勢力延伸過來。

  同時還能獲得百濟的政治遺產。

  金庾信連宣傳口號都想好了新羅和百濟都是三韓後裔,兼並百濟,恢複馬韓時期的三韓故土,是大義,功在千秋。

  第三點,則是因為扶餘豐的人馬,開春後與泗沘城的唐軍必有一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這種撿便宜的事,新羅人自然不會拒絕。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金庾信還是很懂的。

  可是……

  等金庾信悄然將兵馬運到周留城下,赫然發現,周留城中已經傳來廝殺聲。

  待派出斥侯察看過後,發現周留城中出現了唐軍的旗幟。

  金庾信當場有點懵。

  不是說周留城的主力在攻打泗沘城嗎?

  算算時間才過去一兩日,唐軍怎麽會出現在周留城?

  難不成唐軍也剛好派兵馬偷襲周留城的扶餘豐?

  雙方在玩互砍?

  搞不清楚狀況,先觀望再說。

  對於周留城的城防,金庾信還是很有信心的。

  城高牆厚,扶餘豐入駐後,又在道琛的主持下,加固了城防。

  唐軍不可能攻得下。

  怎麽算,周留城內至少還有數萬人吧。

  哪怕把泗沘城的唐軍綁一塊,都不可能攻下。

  想到這裏,金庾信的信心篤定起來。

  “繼續等,等唐軍攻勢受挫,我們再上,這樣我們仍能掌握大局。”

  新羅國仙的聲音,在黎明前夜下,幽幽的道。

  ……

  周留城中,扶餘豐坐在王座前,身體抖動得好像篩糠。

  道琛站在他身側,手持牙板,雙手藏於袖中。

  他的神形仿佛古鬆,予人一種異常穩定虯勁之感。

  但他的眼中光芒閃動,顯示內心極不平靜。

  “王,鎮定,周留城的防務是臣親手布置的,絕不可能有失。”

  “絕不可能?”

  扶餘豐耳朵動了動,聽到從外麵傳來的喊殺聲,用一種近乎要哭出來的聲音道“道琛,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你說你的計劃萬無一失,一定能攻下泗沘城。

  可是現在呢?唐軍已經出現在周留城裏了?

  他們難不成都是插上翅膀飛進來的嗎?

  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是不是想用我的頭顱去向大唐領賞!”

  “王上!”

  道琛提高了音量,厲聲道“慎言。”

  扶餘豐像是被戳破泄氣的皮球,癱坐在王椅上。

  全身好似沒有骨頭。

  “是,是我失言了,可眼下的局麵怎麽辦?唐軍是怎麽過來的?不是說他們都在泗沘城嗎?”

  “唐軍怎麽過來的,不重要。”

  道琛強自鎮定道“他們人手本就不多,現在分兵,泗沘城的防守隻會更空虛。

  至於眼下,請相信周留城的城防,還有少須佐,他是倭國異人,對鬼室福信素來敬重。

  外城由他守著,內城又有我們自己人,可謂萬無一失。

  再說,鬼室福信已經出海去找倭王了。

  原本約定的時間就在這幾日,料想倭人的水師很快就會抵達周留城。

  諒區區萬人的唐兵,難擋百濟與倭國合兵之威。

  何況……”

  道琛猶豫了一下“新羅那邊,對唐人也多有忌憚,夫餘台的秘報,金庾信與唐人蘇大為,有嚴重的心結,他們兩家暗中各有心思。

  現在最不想唐軍攻下百濟的,反而是新羅人。”

  “這是何故?”扶餘豐一愣,不過他也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過來,微微點頭。

  “兔死狗烹,若半島沒有一個敵人,那新羅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正是如此,所以……”

  道琛話音未落,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聲巨響。

  好似一記驚雷。

  轟隆!

  ……

  唐軍水師船隊。

  樓船七艘。

  每艘可裝兵卒七八百人。

  船上舺板可供戰馬奔跑,是此時少有的大船巨艦。

  數艘大船人員加起來,共計有五千餘人。

  此外,各種大小船隻一百七十餘艘。

  就如後世的水戰一樣,水師的巨艦是最強的威懾,但每戰,必然還配備有各種不同功能的大小船隻。

  海戰,是一整套戰術,而不僅僅是單獨船大船多就可以。

  配置要合理,要善於利用風勢和洋流,熟悉水紋天象。

  同時又頭腦靈活,擅於抓住戰機。

  而唐軍此時,不光陸麵騎兵天下無敵,在整個東亞,甚至世界,水師都是最強。

  唐軍主艦中,一名水師斥候匆匆進入臨時的作戰指揮室,向著蘇大為及左右各級將領抱拳道“都督,周留城外城已破。”

  雖然早就知道唐軍能獲得優勢。

  可聽到這個消息,還是令在場大部份人吃了一驚。

  劉仁軌摸著胡須道“這……蘇都督,難不成黑齒常之他們已經騙開了周留城門?

  他們就算騎馬,趕夜路也不可能比咱們的海船更快吧?”

  “馬肯定是跑不過海船,除非他們能飛。”

  “那這周留城……”

  蘇大為擺了擺手,向斥候問“扶餘豐他們還在內城嗎?”

  “在,不過內城的動靜不小,我們估計他們也亂了,可能想跑。”

  “黑齒常之他們人到了哪裏?”

  “距離周留城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半個時辰才能投入作戰。”蘇大為在心中思索著,目光投到眼前的桌麵上。

  那裏擺放著一張周留城為中心的行軍地圖。

  附近的海洋,陸麵情況,以及倭國對馬島,在圖上都有顯示。

  “倭人的船隊在哪?”

  “剛出對馬島,他們要先到釜山近海,沿海岸溯流而來,預計得天亮後,才會出現。”

  “甚好。”

  蘇大為看了一眼劉仁軌,接著道“傳令,讓金仁泰王子的新羅兵先登岸,封住周留城的路口,不要走了扶餘豐和道琛。”

  “諾。”

  看著斥候下去,蘇大為又招手喊來南九郎。

  附在他耳邊小聲道“讓趙胡兒他們先別急著摧破內城,盡量拖住扶餘豐。”

  “是。”

  南九郎匆匆下去傳令。

  蘇大為環視左右,目光最後落到劉仁軌身上“劉將軍,現在令船隊駛入白江海港,堵住周留城的海路,務必要給我截住道琛和扶餘豐,此乃大功一件。”

  “在下領命!”

  劉仁軌心中一凜,起身抱拳大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