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義商
作者:庚新      更新:2020-06-26 02:05      字數:4030
  “老天保佑。”

  蘇大為心中暗自禱告,心想憑自己的身手,這翼裝怎麽也能當個降落傘什麽的。

  隻要不是運氣背到一頭撞山上,定能活下來。

  “小蘇,文生,李郎,你們跟上。”

  活動一下手腳,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兩眼一閉,從石台縱身一躍。

  不敢看下麵,那種可怕的失重感。

  呼~

  山風猛地呼嘯。

  一股巨力從下往上將蘇大為的身體托住。

  能成!

  他張開雙眼,大喜。

  感受著氣流的方向,細微的調整自己的姿態,順著山風,向前飛掠。

  匆忙中,看到聶蘇已經跟在自己身後。

  猴頭抓著聶蘇飛舞的長發,嚇得吱吱亂叫。

  再往後,是咬牙切齒的李博。

  他的雙眼赤紅,就像是押上一切的賭徒。

  這跳下懸崖,要麽生,要麽死,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最後跳下來的是安文生。

  他的身形被山風吹得晃晃悠悠,讓人替他捏了把汗。

  然而終究還是穩定住了身形。

  經過最初的慌亂後,四人都穩定住了身形,穿過雲空,向著下方飛掠而去。

  雪山上,那些吐蕃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飛行的四人,有人忍不住跪下。

  繼爾是成片的人跪下,磕頭禱告,大聲懺悔。

  地麵上,吐蕃大相祿東讚看著從頭頂上方飛過的四個人影,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

  蘇大為眼看著將神女神和吐蕃軍拋在身後,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想要大笑兩聲。

  可惜一張口,便是狂風猛地灌入。

  弄得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方知做人不可太過得意。

  忙端正心態,收起玩笑之心,回頭看了一眼聶蘇,看著她掌握得比自己似乎還輕鬆,不由有些鬱悶。

  人和人真的是沒法比,小蘇身上就有這種天賦,許多事她不學就會,如果學起來,常常比蘇大為更快掌握。

  羨慕不來。

  “阿兄小心!”

  聶蘇突然喊出來。

  她用的是胎息之術,反倒不會像蘇大為這樣,因開口說話而亂了呼吸。

  蘇大為下意識抬頭看向前方。

  眼前,是兩座冰山的夾縫,看著寬不過數尺,稍有不慎,隻怕會一頭撞上去,摔個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在右側冰壁上,明顯有一團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事。

  想必正是之前撞山的緊那羅。

  距離看著雖遠,其實瞬息便至。

  蘇大為顧不上身後諸人,緊急調整姿態,以自己在地麵輕身之術的經驗,收斂身形,肩頭一側,在空中變向,以側身姿勢,如箭般從兩山之間夾縫穿過。

  等射出很遠,他才調整好身形,恢複正常滑翔。

  再回頭看去,聶蘇也安然過了那道夾壁。

  緊接著是安文生。

  不見了李博。

  蘇大為麵色一變,目光看向安文生,隻見安文生搖了搖頭。

  蘇大為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出事了。

  李博畢竟是普通人,也沒有飛行經驗,遇到突發狀況應變不及。

  十有**已經……

  該死,這要如和跟李客他們交代。

  就在蘇大為心中沉重時,忽然聽到聶蘇的喊聲,他回頭看去,一眼看到李博從另一個方向飛了出來。

  原來李博眼前蘇大為和聶蘇穿過去,心知自己無法從這種狹窄地勢穿過,剛好有一陣氣流。

  他臨機一動,借著氣流偏離了直線,然後又借著一股風力繞過山崖,追了上來。

  好家夥,真有你的。

  蘇大為忍住想爆笑的心情,專注於眼前,看著地麵越來越近,看著起伏延綿的雪域。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後世那些玩翼裝飛行的是怎麽落地的?

  好像……

  有降落傘?

  尼瑪!

  這是他腦中最後一個念頭。

  看著越來越近的雪地,他慘叫一聲,蜷起身體,抱住雙膝,數息之後,隻聽“嘭”的一聲巨響。

  蘇大為一頭撞中雪麵,身體如球般彈起。

  伴隨著掀起巨大的雪浪,一路向前滾動。

  玩脫了!

  數日後,在距離巴顏喀拉山百裏的一支商隊裏,騎在馬上的蘇大為,摸了摸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的臉。

  “還好沒破相。”

  他喃喃自語。

  “阿兄,你的臉……噗。”

  聶蘇騎馬在他身邊一側,看著蘇大為腫脹的臉,好似包子一般,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沒大沒小……第一次飛,能平安落地就不錯了。”

  蘇大為一回身,瞪著後方,正蜷縮在駱駝上打盹的安文生道:“你看你安大兄,我這臉要是饅頭,他的臉就是胡麻餅。”

  “噗,哈哈~”

  聶蘇再也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驚醒了安文生。

  他張開睡眼惺忪的雙目,茫然的左右看了看,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了蘇大為口中的笑料。

  沒法子,幸福這種東西,是要通過比較才能得出來的。

  看看自己摔腫的臉,再看看聶蘇如花似玉的麵龐,沒有一絲瑕疵,蘇大為頓時顏麵盡失。

  好在看看駱駝上的安文生。

  安大傻這次栽了。

  是真的栽了。

  最後落地時反應不及,居然是臉著地。

  好懸沒把脖子摔斷,但那張臉,當真是星星點點,全是傷口,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不過和李博比起來,安文生這傷又不算什麽。

  李博更慘,落地姿勢調整不及,摔下去就起不來了。

  全身多處骨折。

  現在還躺在馬車裏。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命保住了。

  人活著,比什麽都強。

  活著,傷總能養好。

  現在李客和他家娘子,都在馬車上陪著他。

  而這支商隊,是張通的。

  落地後,稍微恢複了行動能力,蘇大為和聶蘇背著李博,向外撤離。

  原本想著等把李博安置下來,再回頭去打探張通和駱賓王的下落,豈料在半路上倒是先遇到了一支部落,帶來了張通的消息。

  那日吐蕃兵至,張通頗有眼力,及時躲藏,索性沒有被吐蕃兵抓到。

  之後又不知如何打點,從吐蕃人眼皮底下溜走。

  附近有幾個部落,是他過去做生意打過交道的,部落俟斤與張通都是“朋友”。

  所以這幾日都在替張通打探消息。

  接到蘇大為等人後,張通大喜,趕緊聯係上自己手下商隊,組織起駱駝和馬,不慌不忙的走向河西商道。

  這一路,他都是幾十年經商走熟了的,當真是閉著眼睛都能走。

  吐蕃人也不知是被蘇大為射殺了論欽陵,還是被那日蘇大為他們從天飛降給嚇住了,居然偃旗息鼓,再無動靜。

  又過了月餘,張通的商隊,終於帶著蘇大為他們,順利翻過山脈,回到河西走廊。

  而到這了裏,各人將有不同的去處。

  蘇大為和聶蘇、安文生,已經離開長安許久,蘇大為從永徽六年隨程知節出征,現在已經是顯聖二年。

  大唐長安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武則天被立為皇後。

  長孫無忌失勢被逐出朝廷。

  李治掌握權柄。

  有太多的變化。

  這是一個完全洗去了太宗貞觀舊俗的嶄新朝堂。

  一個即將邁入巔峰的強大帝國。

  “張郎,真的不隨我們回長安嗎?”

  騎在馬上,蘇大為向張通殷切邀請道:“若回長安,別的不敢說,但是生意方麵,張郎放心,我手上有的是關係,定會讓你賺得盆滿缽滿。”

  張通騎在馬上向蘇大為抱拳笑道:“多謝蘇郎美意,不過我這商隊得先去趟西域,還要去四鎮轉轉,那邊唐軍剛剛打敗突厥人,正是百廢待興,我這生意也是大有可為。”

  停了一停,他接著道:“西域是我起家的根基,不得不重視,等我把這邊生意做了,再跑一趟長安,到時少不得要打擾蘇郎。”

  聽他這麽說,蘇大為臉上笑容便多了幾分。

  這次吐蕃之行,全賴張通居中支持,否則也不會如此順利。

  欠了人情,不還心裏總過意不去。

  聽到張通說願意去長安,蘇大為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我便與張郎約好了,來長安定要找我,你到西市,或者長安縣衙門,報我名字都可,或者可以直接上我家,我家在……

  對了,若是實在找不到,你可以問金吾衛,有個叫尉遲寶琳的,是我兄弟,找到他,便能找到我了。”

  聽蘇大為如此說,張通麵上閃過訝色。

  “尉遲寶琳,莫非是……蔥嶺道行軍大總管程知節家小郎君,哎呦,沒想到蘇郎還有這等關係。”

  “哈哈,我說過,你要到長安,我保你生意賺大錢。”

  蘇大為哈哈大笑,與張通相互把住手臂。

  張通點頭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我要去的話,可能把我閨女女婿都帶上。”

  “都帶都帶,我家地方大,都來都沒問題。”

  兩人體己的話說完,蘇大為目光轉向騎馬立在一旁,稍顯沉默的駱賓王:“駱郎真的不隨我回長安嗎?若想謀個一官半職,蘇某倒還認識些人,可以為駱郎舉薦。”

  “多謝蘇郎厚愛,不過親眼見到,聽到你的經曆,我倒有個大膽的想法,想前去一試。”

  “哦?不知……”

  “我想去西域從軍,以一個大唐軍人的身份,見一見這邊關風月。”

  駱賓王說著,舉起一個酒袋拋給蘇大為,兩人哈哈一笑,以酒告別。

  “好了,就到這裏吧,大家各有去處,送君千裏,終有一別。”

  安文生拍了拍馬道。

  後方不遠的馬車,車簾掀開,露出李博略微蒼白的臉。

  他此次於蘇大為有恩情,蘇大為一口答應帶他們一家回長安。

  再說還要教授李客武藝,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張通和駱賓王在馬上向安文生和蘇大為鄭重抱拳,然後撥轉馬頭。

  商隊裏車馬轆轆,向西遠去。

  遠處,天邊落日渾圓。

  蘇大為不禁吟道:“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

  “恁地這麽多感概。”

  安文生對他時不時爆一句詩才,已經見怪不怪了。

  拉了拉疆繩道:“我們也走吧,回長安還有很遠的路。”

  “嗯。”

  蘇大為立在馬上,看著張通他們馬隊的背影,心頭有些悵然。

  “文生,你說,這條河西走廊上,向張郎君他們這樣的商人有多少?”

  “數之不盡。”

  安文生笑道:“他們連通東西,是我大唐的血脈,將我大唐的文化,絲綢、瓷器、茶葉等等,輸向西方,也從西方諸國,帶回許多新奇的事物。”

  “但是張大兄卻不貪財。”

  蘇大為歎道:“我說帶他回長安發財,他都不貪。”

  “哈哈,或許,他就是我大唐的義商吧。”

  “義商?”

  蘇大為嘴裏反複咀嚼著這個詞,揚首笑道:“你說得對,等下次在長安與張大兄重逢,我定要好好宴請他這位大唐義商!”

  馬鞭揚起,在空中甩出一記鞭花。

  車隊向著大唐方向踽踽而行。

  長安,家,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