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相愛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23 13:56      字數:2126
  如意抬頭,黑漆漆的眼覷著清歡,“祁陵崔家隻下葬了崔白的衣冠,他的棺槨被晏河清帶走,悄然葬在永厚陵。”

  清歡腦子裏一片空白,呐呐道:“永厚陵……”

  “永厚陵是帝後合陵,晏河清對崔家說,他與崔白,生不能同衾,死必要同穴,他一定要帶走崔白。而永厚陵從一開始,就是為崔白和他修建的,雖然陵碑上無法鐫上崔白的名字和諡文,但不信佛的晏河清卻為崔白留了一尊佛像,和佛前永不熄滅的長明燈,以此告訴世人,他封下的那個點燈人,永遠在他身邊。”

  “崔白死後,空懸二十年的後位落在當時的太後頭上,晏河清駕崩前,他遣人送來了無字匾和刻著崔白名字的靈牌。”

  如意望著清歡的眼神繾綣,“你連自己高祖的印章和字跡都忘了麽?無字匾和玉牌,都是你家高祖親手做的,有些東西,在世人麵前雖不可言,但都在說給別人聽。”

  他單膝跪在清歡麵前,捧著清歡的臉柔情道:“我常常想,我無法恨你,我這樣的愛你,到底是我的心意,還是他們的重逢相遇?我愛你,是情非得已,還是命中注定?”

  初夏的晚風如此甜軟,如意傾過來,軟薄微涼的唇輕輕封住清歡的嘴,像雛鳥的輕羽飄落水麵,冬日第一片初雪旋回大地。

  他小心翼翼地親吻,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刻,雪夜裏的初吻,他隻予清歡最溫柔的對待,不再試圖擷取一絲的回應。

  清歡長大的這些年裏,他給清歡的是過分濃鬱黏膩磨人的愛,他不僅攻占,同時也在掠奪,但在這一刻清歡竟然有種幻覺,他原本的愛是如此的純粹、內斂、溫柔又克製。

  清歡顫栗著抓著他的袖角,在他溫柔輾轉的唇間問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真的。”唇瓣抵著話語遞過來,“他們,可都看著呢。”

  如意沿著清歡的肩膀捉住她的指尖,按在他跳動的心口,柔聲低語:“清歡也是愛著我的,對不對?”

  清歡凝視著他的眼,深不見底的黑,盈滿她熟悉的那種眼神,脈脈此情誰訴。

  清歡輕輕貼著他的耳,嗬氣如蘭,“如意啊……”

  我有丹心一片,為君千山萬水,從來少年心。

  這麽寧靜的夜晚,藏著許多秘密的族墓,藏著許多心事的男人。

  雖然知道這是大不敬,但半夜乍醒在他懷中,在夜蟲相鳴的遮掩下有了甜膩纏綿。

  清歡失神地蜷坐在他懷中,有時候貼的這樣近,並非因為其他念想,隻是一種占有的確認。

  清歡攬著他的脖頸,額頭抵著他的臉頰。

  “兩百年前的他們真的相愛麽?”

  “他們摯愛彼此,隱秘又大膽,克製又放肆。”

  “這樣的驚世駭俗,為什麽會喜歡呢?”

  “或許隻是因為某個對視,能看懂對方的眼睛。”

  “他們快樂麽?”

  “所有關於彼此的時刻都快樂。”

  “他們有過痛苦麽?”

  “自私的愛都痛苦,越深的愛越自私。”

  “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很痛?”

  “或許吧,可不是最痛的時候。”

  “最痛是什麽時候?”

  “離開之後,看見他和別人娶親生子,談天說笑。”

  “他們後悔過麽?”

  “後悔過。”

  “為什麽?”

  “人應該愛自己多一些,而不是愛別人勝過愛自己。”

  “如果能不愛,那就好了。”

  “人都很奇怪,心裏若有執念,不會立地成佛,卻會走火入魔。”

  “其中一個死了,另外一個會很傷心麽?”

  “不會。”

  “為什麽?”

  “因為他的愛也已隨著一起死去。”

  次日清晨醒來,枕邊已是空無一人。

  清歡獨自梳洗出屋,山林仍是薄霧繚繞,莫先生比劃半響,意為如意已往陵園祭掃。

  清歡點點頭往陵園行去,突然又駐住腳步,同莫先生道:“官家滅佛的同時,是不是也滅了崔家?”

  莫先生垂下眼簾背身對她,清寂地掃著地上的落葉。

  如意盤膝坐在林立墓碑之中,這一片長眠著他的父母兄弟,冷冰冰的墓碑上寫著的名字,好像同一時間凝固在此,再也沒有走遠。

  清歡跪在他身側,在鮮豔跳躍的火舌中投入雪白冥錢,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先考妣……還很年輕。”

  “崔家人不入世,不出仕,隻靠香火供養,先考癡迷作畫,尤好山水,常周遊四宇采風,先妣十五歲嫁入崔家,持中饋二十年闔府稱讚,他們死的時候也才正當盛年。”

  他扭頭道:“我的母親生得很美,是祁陵出名的美人,我父親見她的時候,她那時正被一個浪蕩子弟強拖入花轎內,父親把她救了下來,沒多久後她就嫁給父親,次年便生了我大哥。”

  “其孌這名字也很美。”清歡讚歎:“她也一定很溫柔。”

  “那可錯了。”如意唇角有一絲笑意,“當時她袖內藏著把絞頭發的剪子,上花轎的時候直接紮進了那浪蕩子弟的肩窩,濺了一臉的血,我父親一惹她生氣都不敢回家,隻能躲在府前的酒肆裏喝酒,畢竟,往自己丈夫茶水裏灑巴豆粉的女子可不是輕易能惹的。”

  清歡莞然一笑,“好頑皮的主母。”

  如意的微笑停駐許久,才緩緩收斂起來,“許多年過去了,我都忘記她的模樣了,隻記得她送我走的時候,鬢角插了一朵初開的西府海棠,豔麗得好像永遠不會凋零。”

  清歡欲言又止,半響道:“那時候出了什麽事情?”

  “但凡花團錦簇之處,富貴炙人之家,難免生些蠹蟲,有些齷齪。”如意平靜道:“世人皆道,佛法漸退,是崔家亂行觸了佛怒,那時候城裏出了天瘟,莫名死了很多人,怨聲載道之下,崔家人愧悔不已,自盡而亡,以死殉佛平息天怒。”

  “口舌即利劍,齟齬是毒藥。”他起身,“誰也沒有親手持刀屠人,但殺人的都是人。”

  清歡回味著他說的話,他卻突然說道:“這幾日正是祭日。”

  如意拜祭過每一位逝者,卻未曾讓清歡跪拜祭奠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