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步搖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19 12:38      字數:2089
  “心甘情願到看著他和我在床上滾來滾去?”清歡踩著他的褻衣長長的衣擺,站在冰冰涼涼的地上,“你知道他是能人道的吧?他根本就不是個真正的宦官。”

  幽蘭肩膀垮下,默然以對。

  “為什麽不恨他?”清歡黯然問:“你在星河苑說的那一通話,無非是想讓我對他徹底死心,我亦如你所願,遠嫁他鄉,可如今,我這樣回來,你心底就沒有一點怨麽?”

  幽蘭良久不語,最後道:“當時是奴婢貪心了,其實隻要在大人身邊,奴婢便心滿意足了。”

  她垂首,“殿下出嫁那日,奴婢心底本是開心的,可大人獨自在屋裏坐了一天一夜,走出屋的時候彎著背,頭發都花了,他不能喝酒,卻時常借酒澆愁……看見大人這樣痛苦,奴婢的心比他還要痛苦百倍。”

  “後來,殿下要回來的時候,大人經常高興地在城樓上北眺,臨了又問奴婢,有沒有能讓白發變黑的法子,他怕這樣子見殿下,殿下會嫌棄他老了醜了不肯看他一眼。”

  “不管奴婢心裏如何,看著大人高興,隻想著,這樣才是最好的…….”

  如意從晚風中歸來,衣袍鮮亮,眉眼透澈,巍峨玉山濯濯春柳的男子。

  不管別人口中的他如何,清歡沒見過他曲意殺人,沒見過他陰狠毒辣,沒見過他落魄無助,在清歡麵前的那個他,和別人口中的他,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他捧著一個金絲紫檀匣進來,“今年新鍛的金步搖,喜歡麽?”

  紫磨金琢,菱花堪露,以翡翠為毛羽,水晶為華雲,六朝而下伏成鳥獸花枝,白珠璫繞,行步間伴著叮咚作響。

  女子的第一支步搖多是由丈夫親手簪在發間,他握著這支簪輕輕為清歡飾上,“我送清歡的第一支金步搖。”

  清歡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脂粉不施,麵容冷淡,裹在他的衣裳裏卻別有一番嫵媚旖旎之姿,烏黑發間僅點綴一支華貴金步搖輕輕作響。

  如意站在她的身後,眼神綿長地望著她,兩人偎依在一處,好似一對璧人。

  晚間時候,如意沿著清歡的頸細細啄吻。

  清歡止住他的動作,仰著頸子問:“剛才你吃的那是什麽?”

  幽蘭送上來小小一盞雙耳簋,他慢騰騰地吃完了,漱了口,這才解衣回來。

  如意停頓,覷著清歡不說話,指尖在她背上摩挲,執意要一場歡愛。

  其實彼此都受不住這密集的親近,清歡隻想好好的睡一覺。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輕柔低語掠過,夢裏有人貼在她的身後,手擱在她腰間揉按,為她疏解酸痛,彼此溫暖,彼此守護。

  這夢時而甜,時而苦,時而輕柔如歌,時而喧鬧尖銳,時而繁花似錦,時而零落成泥,歸結至最後,卻是綿長幽然的清寂。

  不知什麽小蟲極輕柔的低吟淺唱,伴著滴漏的滴答聲墜在半空中。

  這蟲鳴聲清歡在書本裏聽過,在她小時候聽過,在北宛聽過,此時此刻,在他的懷裏,清歡又聽到了。

  輕柔的吻落在她頸間,落在臉頰上,落在發間,如意的眼清亮又朦朧,似睡似醒,呐呐地望著她傾身過來,“清歡。”

  冥冥裏跋山涉水的一眼,自亙古至永劫的悸動,明明滅滅走不出的永暗,縈縈回回在水一方的雎鳩。

  清歡深深歎息一聲,放鬆自己,讓如意的雙臂擁著她的脊背,把完完整整的自己,無一絲罅隙地貼著他,柔軟的,乖巧的,順從的。

  “不要為難銘瑜和母後。”清歡埋在他的懷裏,“我並不感激你扶銘瑜登基,但既然他已經在那個位置,我想讓銘瑜做他應該做的事情。”

  “好。”

  “別勾結呼延奉來為難阿旻,阿旻自己可以做成他想做一切。”清歡攀住他的肩,“我欠他良多,此生已無顏再見,你別再為難他。”

  “好。”如意的手在她身上流連,溫柔應聲:“我都答應。”

  清歡花了許久力氣,做了許多事情,度過無數個無眠的夜晚,一直在不斷告訴自己——我不愛他。

  她淡薄自己對他的恨,淡薄自己的情感,無非是因為,恨有多深,愛就有多少。

  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都絕望的地步,無論他做了多少錯事,隻要一個纏綿眼神,一個甜膩尾音,就能輕而易舉把她拖入無法自拔的泥沼,在他的情感裏,逐漸窒息,失去自我。

  她目光短淺,無他,一為見識短,一為多情故。清歡承認。

  隻是愈掙紮愈無可自拔,愈深陷愈是痛徹心扉,愈痛苦愈要再掙紮,也許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脫……

  清歡又回到了從小到大居住的星河苑,這是一處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宮殿景致,陌生的是一張張麵孔。

  幽蘭跟著她一起同來,靛兒遲遲未歸,清歡曾問如意討要,他隻是說,小丫頭年歲已到,該收拾收拾嫁人去了。

  “我陪清歡一道去給太後請安。”如意站在清歡身後,看她梳妝穿衣,眉頭輕蹙。

  “不用了。”清歡平靜道:“我和母後自然有些體己話要說,也不須旁人在。”

  清歡知遲早會有這麽一日,她能做的隻有麵對。

  太後神情異常憔悴,歸寧的公主突然在宮中銷聲匿跡,豈能不焦慮擔憂?見到她時卻分外平靜,許久之後才顫抖著嘴唇問道:“這是真的?”

  清歡沉默不語。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太後顫聲道。

  “在兒臣還沒長大的時候……”清歡答道:“很多年了。”

  冰冷的耳光落在清歡臉上熱辣辣的,衣袍的掠動打翻桌上的茶水,滾滾傾在清歡裙上,洇濕了一朵繁複豔麗的牡丹。

  “你可知道,他是個宦官,他是你的奴才。”太後抖著手指著她的鼻子,“一個堂堂正正的公主和低賤的內侍狎情,你可對得起自己,可對得起列祖列宗?”

  清歡昂著頭,“我知負了所有人,可……我喜歡他,從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他,母後,你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