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躍下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19 12:38      字數:2108
  吹著愜意的涼風,清歡慢悠悠抿一口醇酒,臉頰熱烘烘的,“你知道麽?我第一次喝北宛的酒是在成親那日,他們的酒又烈又辣,第一口入喉我就醉了,後來再喝宮裏的酒,倒嫌著有些寡淡了。”

  如意蹲下與她平視,握住酒壺,“別喝了,回去吧。”

  清歡抬頭朝他嫣然一笑,“你知道麽?我已經成親了,我和一個男人喝過交杯酒,和他有了名分有了家,有了白首之誓有了肌膚之親,以後還會有孩子,這些,你都知道麽?”

  如意從她手中奪取酒杯,平靜地注視著她氤氳的眼睛,“我知道。”

  “你不知道。”清歡顫顫巍巍解開襟扣,笑得嫵媚無比,將肩頭給他看,那裏是一朵妄見花,“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身上打了別人的印記,你不知道我早已經不愛你了,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憎恨和厭惡,你不知道你像泥沼一樣,纏得我透不過氣來。”

  如意目光沉甸甸落在清歡肩頭,喉頭翻動,緩緩伸出手指,撫上那朵嬌豔的妄見花。

  清歡嗬笑著推開他,他木然跌坐在地,目光緊緊攫住她的肩頭。

  “如意,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我不願意弟弟受製於人,不願意母後再受苦難,不願意丈夫敗落,不願意家族衰敗。”清歡勾起嘴角,“可我也不願意再回到你身邊,我不願意臣服於你,不願意受你的威脅。”

  如意漆黑的眸子平靜地望著她。

  清歡聳著肩膀,“為什麽就不能結束呢?在父皇死的那天,在我撞見你和皇後偷情的那天,不是就已經結束了麽?我放開了你,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呢?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痛苦呢?”

  “如果你的愛就是讓我循環反複再痛一遍再死一次,為何不殺了我,如果你還殘留著對我一點點的憐惜,為何不能讓我在北宛老去病死,如果你痛苦,為何要自私地將你的痛苦加諸在我的身上?”

  酒氣在胸中翻騰,清歡站在觀星台上,迎著風潸然淚下,“有生門,卻都是死路,我走不出來,隻能求你就別再逼我了。軟禁也好,威脅也罷,三天也好,三年也罷,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順從你的心意。”

  如意緩緩站起來,很久很久之後才道:“清歡現在是以死在威脅我麽?”

  清歡站在高高台緣,臉上的淚水已被風幹,“是。”

  如意眼裏盡是狂熱翻滾的烈焰,“原來我已不堪到了這等地步。”

  他詭譎一笑,“我記得呢……清歡縫嫁衣的那個晚上,清歡說,寧願去死也不願再和我在一起。我當時回道,如果清歡死了,我會把你吃進肚子裏,把你的血當甘露飲用,再把你的皮和骨做成傀儡,心肝上都要刻上我的名字,抱著你睡覺。等我死了,再把你抱進棺材,和我綁在一塊,永遠不得分離。”

  清歡啞聲道:“你是個瘋子!”

  “是,我是個瘋子。”如意背著手同她站在一處,“如果清歡從這跳下去,我會把你吃掉,抱著你的白骨睡覺,百年之後同你一道下葬,永生永世不再分離。”

  “如果這是清歡所願,那就跳吧。”

  “你真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如意憐憫地看著她,“清歡也隻是個驕傲天真的孩子。”

  清歡閉著眼展著雙臂,如果真的跳下去,一死百了,就什麽都好了。

  如意在她身後環抱住她,貼著她,溫暖她,在她耳邊笑道:“我保證,清歡如果死了,這個世上活著的人,清歡在乎的那些人,都將陪同你一道下葬。”

  “死了,就什麽也沒了。”如意枕在她的肩頭,“銘瑜年歲還小,我會慢慢教導他當個好皇帝,他該有的我都會交給他,朝裏該殺的人我替他殺了,該扶持的人我替他選出來;你的母後能安安心心當個太後,替銘瑜守著這個後宮,替他選妃納後,教養他以後的孩子;至於呼延旻,我答應你,不插手他跟呼延奉來的內戰,好不好?”

  天階月色涼如水,織女牽牛星隔著緲緲星河相望。

  清歡深深呼吸,胸臆裏酒氣綿綿翻滾,顫抖著回答:“好。”

  如意鬆了一口氣,溫柔地牽起她的手,“不會再逼清歡痛苦,不會再有什麽不相幹的人,不會再讓你流淚,我答應你,再也不會了。”

  清歡遽然推開他,從高高的觀星台上一躍而下。

  她隻是不願意,不願意在他麵前低頭罷了。

  裂帛的聲音尖銳又細長,並沒有飄然墜落,如意俯在台緣,緊緊扯著她的一角衣袖,顫抖著,死死盯著她。

  清歡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神,帶著無限的懼怕和憎恨,扭曲又淒惶,摻雜無止境的怒火。

  如意抓著脆弱的衣角,努力去夠清歡的手,清歡能感覺死亡的冰冷透過他的指尖綿綿傳遞而來。

  初夏的衣裳輕又柔,清歡懸在半空,聽著衣帛一點點裂開的聲響,而後墜入虛空之中。

  人往往對那些愛他最深的人最壞,因為知道愛會消弭一切,所以才能有恃無恐。

  從痛感中醒來並沒有花很久的時間,可是從醒來到感知周圍環境的那一瞬間卻實實在在充滿後怕。

  觀星台的高度不足以摔死一個成人,可那墜落的恐懼和在石階上翻滾而下的痛感仍然驚心動魄,這的確是清歡有生以來做的最瘋狂的一件事。

  隻是這濃鬱的藥香,不是星河苑,不是清歡熟悉的任何一處。

  從睜眼開始牽扯痛處,最後痛感蔓延到四肢五骸,清歡仿佛從混沌裏飄回身體裏,靜默地望著素白帳頂。

  沒有人,沒有宮人一點聲響,沒有蓮花漏座滴答的聲音,隻有一縷光線昏暗透在帳裏。

  清歡輕微抬手,望著手腕上層層包裹透著藥味的白布,大概傷得也不輕,不知道手腳斷了沒有。

  許久之後,床帷被掀開一角,清歡終於又看見了他。

  這是另一個如意,麵容有些憔悴,冷漠得像一塊寒冰,眼裏淬著無盡的幽怨,站在床邊盯著清歡。

  清歡緩緩地閉上眼,不願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