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無事，清歡翻著書堆，終於看到了當年那本話本子的續篇。

  相國千金的轉世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婢女，被主人家兒子看上強娶了做妾，難產生下一個兒子，卻沒熬過主母的苛責和刁難，懸梁自盡而死。

  在奈何橋前，她憶起了往生種種，今生這一世，那惡鬼似乎並未出現過。問孟婆：“前一世送我的鬼呢？”

  孟婆道：“他本是在十八層地獄受刑的惡靈，私自逃出地府，卻躲藏在你處受你一世恩惠供養，也躲開了地府的捉拿，上一世送你過奈何橋後被地府再收歸入地獄。”

  “你本是緣善人，本該世世投個福胎，卻被他攪亂了命格，今生才落到這般悲慘下場。”

  又道：“快喝了這碗湯去投胎，以後還是福胎好命，快快活活過日子去吧。”

  女鬼拜泣，轉身去了閻羅殿，自願投入十八層地獄。

  閻羅問：“他入他的地獄，與你何幹？不過是一世孽緣，轉世即忘耳。”

  女鬼答：“千年一眼，就算投胎許多次，我隻認定他。他如今在地獄，我也不能去別處。”

  閻羅任女鬼在地獄掌燈，日日清點鬼魂，每日裏與那血汙之中，望惡鬼一眼。

  後來，惡鬼墜入魔道。

  閻羅不解，本想用女鬼化解惡鬼，為何反倒成魔。

  菩薩道：“本來煉獄的煉獄，投胎的投胎，兩不相幹，你卻偏牽兩人在一處，讓惡鬼有執念，執念過甚，不成佛，必墜魔。”

  故事戛然而止，清歡合上書，簾外有宮人捧著食盒進膳，是幽蘭。

  上回聽呼延旻說過，她已經解了宮籍，出宮去過日子了，為何此時還在宮內，來此傳膳。

  幽蘭擺好盤碟，抬頭望了清歡一眼，也不出去，就立在一旁伺候。

  清歡靜靜吃完飯，放下筷子，驅開其他人，問她：“可是專來找我的？”

  幽蘭行禮點頭，“是，奴婢本不該僭禮，隻是想著殿下即將大婚，還是想來看看。殿下不要怪罪大人，大人心裏有苦衷，也一直念著殿下的。”

  清歡與如意的事情，看來幽蘭是知曉的。

  她又道：“奴婢從小就跟著大人，一起進了宮，受了許多罪，卻一點也不覺得苦，隻想著，能在大人身邊伺候大人，就夠了。”

  “你們倒是主仆情深。”

  幽蘭微微一笑，“的確，大人剛入宮的時候，差一點兒死掉，是奴婢攔著太醫把大人救活的，從那時候起，大人就把我當妹妹看。”

  “大人細心體貼，對我是極好的。以前在殿下身邊聽差的時候，殿下想吃什麽，大人都親自跑出去買，一份帶給殿下，一份留給我。後來又送我出宮，為我置了宅子，還說要把我當貴婦人養著。”

  “隻是奴婢知道大人心係公主，一直想來伺候，卻每每被大人攔住，說奴婢毛手毛腳，怕衝撞了殿下。”

  “上回上元節，是奴婢非拉著大人陪著去看燈火，才會讓殿下誤會，大人對殿下的心思，與對奴婢的心思自然是不同的，奴婢也不敢奢求，隻求長長久久守著大人和殿下就好。”

  感情，這是自願做小的，可惜，也得問問，她願不願意做大的。

  *

  女子出嫁之前，都要自己親手縫製嫁衣。宮裏不比民間，尚衣局自會準備好鳳冠霞帔，但都會留下幾針，最後給新嫁娘收尾。

  雙鳳翊龍冠，以牡丹花蕊頭、珠翠穰花鬢、珠翠雲綴之，纓絡垂旒，蹙金繡雲霞翟紋霞帔，玉帶蟒袍，織金采色雲龍文緣襈裙，玉花采結綬。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清歡在燈下縫著織金龍鳳紋的最後一片羽翼，閣裏靜悄悄的，先前砸碎撕壞的那些瓷器水晶字畫擺設都清理幹淨，另換上了新奇精妙物什布置。

  周圍一點人聲都沒有，自從清歡趕了屋裏的宮人，她們再也不敢近身伺候。

  直到燭火被一道身影擋住，清歡才知道有人在身邊，搖曳的燈影裏，金線越發暗淡，她低頭摸著針腳，卻又被擋住了手。

  如意的臉在燭燈下半明半暗。清歡覷他一眼，沉聲道：“殿使前來可有何事？”

  如意仔細看著她縫衣，忽而從她手間扯出，擲於地上，淡然道：“我明日送你出宮，你去陪太妃住段時日。”

  清歡盯著燭火，默然不語。

  如意等了半響，凝視著她，語氣輕柔起來：“我在宮外已建了一間極好的府苑，靠近你喜歡的相國寺，環境清幽卻也離熱鬧的地兒不遠，等過段日子，把你和太妃一起接過去住可好？”

  清歡忍不住笑，“多謝殿使的好意，可惜婚事再即，還有一堆繁文縟節要忙，怕是抽不開身去瞧母妃了。”

  如意斂著眉，壓抑著呼吸，”清歡……”

  清歡搖搖頭，拾起地上嫁衣，截斷他的話：“夜深了，請回吧。”

  清歡看不見他的臉，隻聽到他的呼吸越發急促，某種報複的感覺讓她心裏暢快，看來針線是做不了了，索性明日再做，也不算晚。

  他的聲音幽幽從身邊傳來：“公主說過……一生一世……愛如意。”

  “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權當是笑話。”清歡緊緊攥著拳頭，一字一句道。

  當時，她那樣的依賴愛慕著他，粉身碎骨全不顧，後來才知道，全都是一場笑話。

  如意狠狠扣住她的肩，手指掐進她的肉中，眼是黑不見底的深深漩渦，神情陰鷙又猙獰，厲聲道：“你不能如此。”

  那痛傳入肺腑，清歡嘶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如意的臉青白，輕微抽搐著，捏著清歡的下巴便吻下來，撞在她唇上。

  他胡亂親吻，氣息衝進清歡腦海，她死死咬著唇，用盡所有力氣抵禦，血腥味泛進嘴裏。

  暴風雨似的激烈，清歡甚至快要無法呼吸，又漸漸地轉為柔情蜜意的撫慰，小心翼翼地追逐禁錮，撫著她的背，攏著她的腰，鑲入他的懷抱。

  清歡受夠了這樣的反複無常，好似一個獵手，把她一步步誘向他的圈套，最後死在他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