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唯一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19 12:37      字數:2293
  “許是不欲對外聲張,宮裏的內侍們,一個個都油鍋裏炸過的,一點不留水分。”呼延旻微笑著向如意頷首點頭,又對清歡道:“別看內都司年紀輕輕,心裏掂量的,怕是比海都深。”

  清歡認識如意這許多年,雖有親密纏綿,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

  兩人言語幾句,幽蘭神情暗淡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如意從人群中如貴公子一般翩躚而來。他一揖手,恭敬向清歡行禮,被呼延旻擋在半空,寒暄道:“好巧啊都司大人,居然在這遇上了。”

  “小人眼拙,請兩位貴人寬恕則個。”他的聲音不溫不火四平八穩。

  清歡冷著臉,心裏猜疑遍地生根,好似撚著一柄一觸即燃的炮仗,又如一波一波噬人浪潮,要在這喧鬧人群中,把一切理智都甩在腦後,隻想與他爭個明明白白的說法。

  “來來來,相逢即是緣分,我請內都司去樊樓喝酒。”呼延旻興高采烈拉清歡袖子,“難得公主今日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正好與民同樂一番。”

  清歡袖子一甩,轉身冷道:“我要回宮。”

  “公,公主……”呼延旻追上來小聲問道:“不是你說要去樊樓的麽?正好找到個冤大頭。”

  如意站在不遠處,微微皺眉。

  清歡拎起呼延旻的衣領,低聲道:“我說了,我要回宮,現在。”

  他被清歡拖著趔趄前行,把那人拋在燈火闌珊處。

  回到宮中,清歡忍著一場淚,撲倒在母妃懷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貴妃娥眉倒豎,看著清歡一身衣裳,罵道:“你堂堂一個大宋公主,萬人之上的國之帝姬,竟又穿成這破爛樣兒,跟個沒見過市麵的小丫鬟似的,與那北宛國野小子出去鬼混,可白汙了我這些年的教養。”

  萬人之上的公主又如何,就是個什麽都稀罕的小丫鬟,要一心一意牢牢據為己有。

  貴妃見清歡哭得傷心,心疼地歎氣,撫摸著她的頭發,“到底是怎麽了,眼巴巴跑出去玩,是衝撞了什麽東西?還是誰敢給你委屈受了?”

  清歡抽抽噎噎,抹著眼淚,“不曾,隻是心裏難受。”

  貴妃著一身舊衫,慵懶地歪在榻上翻著手上一本冊子,“難道是呼延旻惹你生氣了?”

  清歡啞聲問道:“外頭熱鬧得緊,母妃為何獨自待在屋裏?”

  貴妃搖頭,“有什麽好熱鬧的,左右不過是一時歡喜罷了。”揚揚手上冊子,遞給清歡,“你看看。”

  是清歡的婚事。朝中才俊像早市白菜樣被挑來揀去,左右權衡,細心篩選,務必為她尋一個萬般合意的好夫婿。

  開國郡公李相公家獨子,忠王府的嫡孫薛小將軍,樞密院同知辛海,獨獨被圈出來,人品、相貌、性格,家世一一羅列,就等著清歡下最後的批注。

  “都是國之好兒郎,坤儀浚潔端方君子,不會委屈了我的嬌嬌女兒。”貴妃拍拍清歡的手,“操心完你,母妃的心也放下一半了。”

  “婚期最好是繁春,花開千朵,風月俱佳,空氣都是甜的,母妃送你風風光光出嫁,來年,還能給母妃抱個小娃娃。”

  “好孩子,你挑挑,喜歡哪個,跟母妃說。”

  清歡怔忡的望著母妃憧憬的臉,她臉上有喜悅慈光,是苦心孤詣為清歡構建的幸福。

  這幸福,卻離清歡如此的遙遠。

  *

  不想見人的時候,清歡通常會去玉宸殿。

  玉宸殿原是皇祖父最愛的讀書休憩之所,帷幄皆用黃綢布置,明窗淨幾古樸拙雅,內有藏書萬卷,曆位先祖的禦製禦書。

  而如今皇上喜在延福宮,因此這處就閑了下來。

  清歡坐在高高的梯架上,觸目是沉沉的燙金書脊,在昏暗的薄光中折射著細微光芒,晃在她眼裏久了,氤氳出一點點的水霧。

  想見他時,跋山涉水都甘之如飴,不想見時,近在咫尺也避恐不及。

  清歡記得小時候她非常怕高,貴妃便把她扔在高高的步天台練膽量,清歡哭得厲害,如意在下麵小心翼翼看著她,眼神緊張又明亮,像天天的星星那樣好看,他說:“公主莫怕,摔下來小人一定接住你,不疼。”

  為什麽長大後,他偏要把自己捧在手心,又漫不經心地摔在地上。

  生辰送清歡的如意扣還暖暖貼在心口,她的眼睛卻能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

  如意站在梯架下望著清歡,眼神平靜,麵容平淡,爾後,向她遞出了一隻手。

  那如玉的手停在半空中,修長清雅,骨節分明,彎成一個相握的姿勢,等待。

  清歡的淚湧出來,滾落在裙上,冷卻自己想要伸出手的渴望,再不能了。

  如意的手執拗地伸著,如塑像一般篤定。

  可是清歡再不願忍受這反反複複、虛虛實實的眼神和愛。

  如意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眼眸溫柔如水,裏麵清清楚楚是清歡的倒影,一點一滴全都是她。

  “我唯有一心,都在公主身上。”

  聽過百十回的咒語,毒藥,甘蜜,浸泡的年歲過久,早已迷失了心智。

  “公主小的時候,常對著我笑,又黏人黏得緊,一副討歡心的模樣。”如意一字一句道:“沒見過比這更生厭的孩子了,不過是個嬌生慣養不知疾苦的小主子,卻偏偏裝聰明想著要討好所有人。”

  “後來,我去了皇後身邊,公主對誰都好,偏偏對我惡言惡語,公主掉湖裏那次,我把公主從水裏撈上來,公主醒了隻冷冷瞪我一眼,連衣角也不讓我碰,抱著呼延旻哭起來。”

  “公主以前,可最愛對我笑的呢。”他沉聲道:“哪有這樣的人,一開始掏心掏肺地討好你,再對你冷若冰霜萬般嫌棄,我又不是玩物,雖然是個低賤的奴才,也好歹是個人。”

  他眼裏全是幽暗,“那樣壞,粉雕玉琢的人兒,剜著眼,撅著嘴,漫不經心從我身邊過,轉身又對別人盈盈的笑。”

  “我偷偷討好也不管用,看見我跟看見蒼蠅似的。哪怕是對我說句話、笑一笑也好,別人全都有,唯獨沒有我的。公主小時候,天天要我抱著哄著,梳頭穿衣裳喂飯,哪樣不是我來做的。”

  “實在費了不少力氣,得了公主一個笑臉,便想要的再多些,時時想著念著,日日哄著捧著,就這麽養了幾年,那日,公主在臣臉上親了一口。”

  “再不覺得夠了……有了妄想,貪戀更多,提心吊膽,怕公主又哪一日醒過來,也會對我冷言冷語棄如敝履。”

  “再多一點……多一點點就好……後來全部都想占為己有,想著我若是個正常的男人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