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主公,我一定被人刷了
作者:桑家靜      更新:2020-03-23 00:38      字數:5287
  當然,最終陳白起的鋪位還是被安排在了“丁”舍,其它宿舍早被占滿不落空,並且隔壁鄰舍便是道學院的毒瘤學生——穆青陽。

  穆青陽是誰?

  為何稱之為“毒瘤”?

  但凡沾染上一個“毒”字,便必不是什麽經人傳頌的好事。

  陳白起經一旁道聽途說,便對此人形象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再加上係統的注釋,她便更能理解。

  姓名:穆青陽

  年齡:十五歲

  簡介:穆青陽四歲喪父,七歲亡母,流浪裴柔做了三年孤兒,後被道士白雲子撿回樾麓書院當道童,十三歲醫術初輾頭角,為去年嶽麓書院的特召生,擅醫藥、煉丹、觀星測象,聰敏慧思。

  看了穆青陽的相關簡介,接道理來說這樣聰慧的少年學生應得許多人喜愛傳揚,但事實上,穆青陽的名聲壞多與好。

  常與柔奸成性,狡詐藏壞,坑人無形,巧言令色等詞相匹配,私底下在學生堆裏令人既懼又嫌。

  隻是對於其它人的偏見,陳白起卻是半信半疑。

  隻因穆青陽一介孤兒,家世堪虞,並非有錢有勢的世家子弟,這樣無根基、無背景的人一旦得了勢出了名,自然而然便會得罪那些嫉妒、羨慕、恨的世族子弟,如以前的“陳煥仙”一般,因才傲一等,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地步。

  相比起曾經陳煥仙讀過的那所私塾,樾麓書院內的情況更為複雜,在這裏大多數都是門閥世族子弟就讀,而世族本是一個龐大的勢力體係,若他們願聯合起來抵製穆青陽,那麽他的情況便會很糟糕。

  隻是這穆青陽亦並非一般人,他這人不自卑不怯懦,更不怕鬧事,典型的窩裏橫,他擅醫藥,更懂得毒理,因此常常陰人於無形,令人找不著線索與證據去指責迫害,世族們雖說想禍害一介庶民很容易,但在樾麓書院卻有明確規定不論身份地位,一視同仁,不可仗勢欺人,而當穆青陽的能力越來越受眾人的關注,他們便不可明目張膽地進行陷害、羞辱。

  如此一來,忌鼠投器下,他們便想了一個陰損招,便是在暗中傳播其壞名聲,漠視與隔離他,哦,或許還有造謠跟汙蔑他,令其如“毒瘤”一般令人厭惡退避。

  而因此,毫無名聲可言的穆青陽,哪怕他在道學院的本領在樾麓書院中算是“甲”等,綜合評價下來,卻仍舊住在“丁”舍。

  陳白起哪怕知道了穆青陽在樾麓書院的名聲,卻亦並不避諱他,倒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她笑著與他道:“所幸父母還算給了煥仙一張對得起他人的臉。”

  穆青陽愣了一下,一雙翩絰斜飛的眼眸色隨著情緒流轉而溫淺深不一。

  他以為“陳煥仙”應該是聰明人,因為她的事跡在樾麓書院特招的一批新生中尤其廣為流傳,所謂聰明人應該是那種哪怕別人含糊其詞,亦能從隻字片語中悟出“真相”的人,這房內的人大多數都對他躲躲閃閃,含糊其詞,哪怕是最單純良善的陸師兄對他某些行為都是頗有微詞的,除了基本的禮貌問候,從不與他多言多語。

  而他……憑什麽理由對自己笑臉相對?

  穆青陽盯注著陳白起那一張陽春白雪般笑意融融的臉,勾唇,揚起一抹詭譎的弧度,唇紅齒白:“性子亦正合我意。”

  就憑這雙忠誠筆直與他對視清澈的烏黑眼眸,穆青陽決定了,以為……會盡量少欺負他一點的,嗬嗬。

  陸瑚在將陳白起的鋪位安排好了,不經意與向笑得跟朵兒花似的穆青陽對視了一眼,隻覺他這一笑整個人妖裏妖氣,頗感眼痛,不端莊啊不端莊。

  他搖了搖頭,便準備離去,卻在舍門前被陳白起給喊住。

  “陸瑚師兄。”

  陸瑚向來便喜愛懂事又乖巧,再加上又懂禮貌的小師弟,因此他對陳白起是特別友善。

  他轉過頭,嘴邊不經意帶笑:“煥仙,且先安心住下吧,明日書院將沐休二日,你可自行下山活動,隻需在第二日日落前歸來即可。”

  “多謝陸瑚師兄提點,不知陸瑚師兄何日出師?煥仙願前往相送。”陳白起道。

  陸瑚考慮一下,方道:“這個月新生講座尚需安排,估計是下月吧,具體時間還需與師長商議一番。”

  “那煥仙不耽誤師兄正事,且慢行。”陳白起拱手一禮。

  在陸瑚走後,屋內的四人氣氛一下就變得更奇怪了,之前陸瑚找來的三人,叫容棋、曹順、馬城。

  他們一向不與穆青陽打交道,見他待在屋內,於是與表情難看地與陳白起隨便客套兩句,便趕緊出門了。

  而穆青陽則步調輕慢似貓,錯過陳白起側身,一把便掀開了自己“過界”的東西,有衣物、竹簡跟一些雜物,他偏過頭朝陳白起道:“你打呼嚕否?”

  陳白起搖頭。

  “睡姿如何?”

  “尚可。”

  “千萬不可越界哦,否則第二日變成豬頭,這張漂亮的臉蛋兒可就難看了。”穆青陽陰測測地笑了一聲,便轉身朝門邊走去。

  穆青陽走後,陳白起便放下被褥開始鋪床,整理好後便換上樾麓書院的學生服。

  一片素色青色的長袍,並無特色,隻是製衣用料輕薄,為防止薄衣纏身,采用平挺的錦類織物鑲邊,邊上再飾雲紋圖案,如此一來倒有幾分飄飄欲仙的味道。

  這套常衣乃樾麓書院唯一的一套校服,雖說四季常配,但卻又不分春夏秋冬。

  隻是如今寒冬臘月的,有錢的士族子弟會在外披上厚實的裘衣,而沒錢的庶民不可穿裘衣,隻能在裏麵多添衣服來防寒,因此與士族子弟“清虛靜態、舉體華美”相比,庶族則顯得“臃腫笨重”。

  因此有些虛榮心重的,寧願挨凍成狗,亦不願喪失了士人“美感”。

  陳白起是一個講求事實求事之人,她衣底穿了係統剪裁合體的“士人服”,係統出品的哪怕是白裝,亦具有“冬暖夏冷”的功效,因此她褪了外衫,毋須多添衣服,直接套上素衣青袍,便不覺天寒地凍了。

  隻是苦了裸露在外的一雙手跟脖子了。

  若有圍巾跟手套就好了,陳白起考慮得想辦法攢點錢去“係統商城”買兩套,自己用一套,給小牧兒用一套。

  剛換好衣服,還來不及有進一步動作,隻聽見門外有一名弟子前來喊人。

  “陳煥仙可在?”

  陳白起上前開門,隻見一白麵青年站在門外,他與陳白起穿著統一製服,隻是在袖口處用繡線紋了一個“叁”。

  陳白起袖口處亦有一個繡線紋的“壹”,這是用來區別入學年限的,陳白起是今年剛入的新生,因此是“壹”而這位弟子則入樾麓書院有三年了。

  “師兄,我便是陳煥仙。”陳白起道。

  “我叫衛溪。”那師兄一雙平板無波的眼眸上下打量陳白起一眼,便收回視線,道:“你隨我來。”

  這樣沒說原由,陳白起便謹慎地停留了一下,看著他。

  衛溪轉過身,道:“你莫是忘了山長已收你為內門弟子?”

  陳白起一愣。

  “莫讓山長等,且速速隨我去。”衛溪語氣低沉下來。

  陳白起不敢再遲疑,隨步跟上。

  ——

  要說這山長居住的位置,乃樾麓山頂之處,一路經奇巧布局的山島、竹塢、鬆崗、曲水之趣,曲徑通幽,移步換景,咫尺之間濃縮了自然山水。

  但沛南山長居所並非陳白起以為的豪華舒適,反而簡樸得不可思議。

  登上山頂,寒風敕敕,直激得人寒毛孔豎立,陳白起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這包不住“露餡”的位置還真是冷如刀割啊。

  衛溪在前,陳白起抬眼看去,隻見不遠處幾棵歪脖子鬆樹下有一間茅草屋,格局不大,估計頂多二進二出,屋外有一條石鋪的小徑,徑旁矗立著上百副楹聯和碑刻,大多是曆代書法大家的墨寶,或狂草,或楷書,卻無一不是精品。

  “山長在內,你且自行前去。”衛溪站在院外,便止步不前了。

  陳白起道:“謝衛師兄領路。”

  衛溪不淡不鹹地頷首,便搖步而去。

  陳白起入了院,便見院中鬆樹下沛南山長正背對著她,前麵放著一張桌子,似在低頭寫著什麽。

  陳白起怕驚擾了沛南山長,便於原地靜立了一會兒,但不一會兒便手凍腳僵了,卻見沛南山長這時側過身,臉沒轉過來,朝著她的方向招手。

  想來是早知道她來了。

  “學生陳煥仙見過先生。”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便信步上前,卻見沛南山長正蒙著一雙眼睛在寫盲書,她嘴角霎時便狠狠一抽。

  怎麽連他都……

  “煥仙,看一看我的字寫得如何?”

  你們樾麓書院的人還真會玩!

  陳白起垂下睫,淡淡地看了一眼竹簡,山長手感很好,字並沒有新生的慘不忍睹,單個瞧著還挺像回事,隻可惜連一起,卻歪牙咧嘴。(竹簡是豎著寫,一支竹片可寫一行字,閉著眼睛寫便容易淌過界,越走越遠而不自知。)

  陳白起想了想,挑了一個最險的回答:“比起弟子第一次所寫,好上不隻幾千萬倍。”

  沛南山長扯下麵上蒙巾,頓時那張風月霽光,如殘雪壓瓊枝的臉露了出來,他看著自己寫的字,慢慢品味一番後感歎一聲:“原來盲寫著實不易。”

  陳白起聽這話,亦不知道是敏感還是第六感作崇,總感覺哪裏有問題,她目光不動聲色地一排排立於茅屋前的門楹與石碑上劃過,又落在沛南山長先前盲寫的那一行字上。

  “筆禿千管,墨磨萬錠。”

  她突然若有所悟。

  陳白起道:“其實若讓學生選擇,學生寧願睜著眼睛寫出一篇令眾人驚才絕豔的字,亦不願盲寫出一篇規規矩矩的字。”

  這話半是捧腳半是事實。

  沛南山長擱下筆,目光悠遠似白雲般看了她一眼。

  “你認為這是在嘩然取眾?”

  陳白起一聽這話,心道果然,她立即道:“學生認為人往往是靠真本事方能立身取處,煥仙自知書法一途尚且稚嫩無比,先前盲寫不過隻為一個贏字,尚算不得什麽真本事,說來著實慚愧。”

  聽她如此迅速認錯,沛南山長這才笑了。

  有膽識,有悟性,有顆七竅玲瓏心,還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這樣一個適合培養成策謀一方人,真是好久不曾碰見了。

  他又看向她的腿,可是她表現得越出色,他心底便越遺憾。

  誠如燕祈所說,他的確後悔了……

  後悔當初對於陳煥仙的事情任之、由之,造成這般苦果。

  “你且來寫下一字。”

  陳白起不敢有問,聽從沛南山長吩咐用心寫下一個“誠”字。

  沛南山長看了一眼,卻是搖頭,他接過她的筆,微收袖袍,親自在旁亦寫下一字,同樣是一個“誠”字。

  這時,陳白起不經意看到了他手腕處的傷疤,像狗啃了似的,一個洞一個洞結成齒痕。

  她目光凝滯了片刻。

  “觀看一下,講講你的感覺。”

  陳白起回過神來,立即看向沛南山長所寫,同樣一個字,卻與她所寫迥然不同,她動了動嘴唇,驚歎道:“骨氣洞達,爽爽有神。”

  沛南山長又道:“那與你的字有何區別?”

  “區別甚大,弟子的字……有形無神。”陳白起低頭。

  沛南山長見她沮喪的模樣,垂頭耷腦,甚是可憐,便輕輕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一墨大千,一點塵劫,書寫欲,形生於精,唯神是守。”

  陳白起:“……”

  山長,如此虛幻的詞,恕小的聽不懂。

  沛南山長見陳白起一臉懵懂的抬頭看著他,眼神透露出一絲笑意,直接道:“這形都不堪妙境,日久成形,先練其形再與神為一。”

  這句話陳白起算是聽懂了。

  這是讓她平日裏多練字,日積月累這字會有了字的“形”,等“形”成後再來琢磨神的問題。

  這道理還是挺簡單粗暴的。

  其實陳白起的硬筆字還行,偏這毛筆字,嗬嗬,被坑來這個戰國時期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情。

  “弟子多謝山長指教。”

  “我這裏有一冊範全碑,你且回去反複抄錄一百篇,毋須拿來我看,自行勤勉即可。”沛南山長又道。

  陳白起恭敬地接過沛南山長從桌旁邊拿起遞過的竹冊,捧在懷中道完謝後,感覺這授課時間估計也要結束了,便將一直藏在心中的事道了出來:“其實,煥仙還有一事……”

  “何事?”

  “其實弟子家中還有一年幼的孤弟,如今弟子上山讀書,恐怕無人照顧,弟子想……”

  “此事公子宣曾與我提過,你弟弟的事情毋須擔心,人燕祈已去接了。”

  嗯?去接了?動作如此迅速?

  還有這個“燕祈”又是何人。

  陳白起心中雖驚訝,但此時的她還並不知道莫荊的字,所以隻將“燕祈”當成一個侍僮。

  “弟子多謝山長成全,弟子感激萬分,隻苦不知如何報答山長之恩。”陳白起長身一揖到底。

  “煥仙你可曾怨過我?”山長輕飄飄地問來一句。

  陳白起一怔,一抬頭這才看懂沛南山長眼中的複雜情緒,她心中一咯噔,直言道:“怨你什麽?”

  沛南山長便將話說得更清楚一些:“燕祈說你這腿,十有*是治不好了。”

  陳白起與他一同看向自己的瘸腿。

  沛南山長看著她,一眼不眨,卻見她突地豁然一笑:“山長,弟子怨你什麽,天作孽尤可活,但自作孽不可活啊。”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沛南山長從不曾聽人說過,一時不解其意,但慢慢品味下來卻心起波濤海洶湧,忍不住將其牢牢記在腦海之中。

  此時此刻,沛南山長已然多少有些明白了陳白起此人。

  隻覺自己再提此事,倒顯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交待的事情也交待完了,你且先回去吧,隻記得每日這個時辰來這茅屋一趟即可。”沛南山長揮揮袖,已轉身過去。

  陳白起看得出來沛南山長心中藏著事,便亦不打擾他了,再次行禮一拜後,便轉身離去。

  隻是在離去之時,不經意視線掃過路旁的一塊石碑時,整個人愣住了,目光有些發直。

  “山長,請問這塊碑的詞乃何人……所刻?”

  見鬼了,她竟見到了之前自己寫給莫荊門楹的那句對詞。

  沛南山長轉身,朝她的視線望去,看到那一塊剛銘刻好不久的石碑,又看了陳白起一眼。

  果然是她啊,這般才氣、又是這般傲氣淩雲之人啊。

  “這事問他作甚,何不親自來問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