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主公,登高台上大亂鬥
作者:桑家靜      更新:2020-03-23 00:38      字數:3903
  陳白起便是用這一招“投石問路”成功衝破了眾士子的包圍圈,接下來,卻還得有一場硬戰要打。

  眾士子正在“各領風騷”,他們保持著士人孤傲風度,在各自的“領域”之中盡情發揮優勢,卻不料,這半途竟插入一方覆蓋了所有人聽力的“力量”之樂,他們皆不由得停下手中之事,下意識地望去。

  隻見一似被風凰搖曳的羽翎朦朧的少年姍姍來遲,如同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模樣,他不緊不慢,不徐不急,發掠過他半斂的鴉色睫毛,他十指輕靈如蜻蜓掠水般躍於一黑釉色的陶塤之上,黑色的發與淺色的衣在他撿梯上登高台之時,隨風染霜,既瀟灑又飄逸,那優美流暢的烏黑眉眼,俊美幹淨得令人詫異。

  眾人第一時間被他震撼住了。

  這是哪一族士子有如此風範與儀容?

  但看久了,他們便發現的問題,這如此唯美的畫麵唯一的缺憾便是……他的腿。

  他走路之時,步履緩慢、且而左右偏頗,這一頓一邁,像枯朽的枝椏關節被雪壓彎,有著一種緊繃著的驚弦感,這硬生生將一副“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之景,劃出一道令人遺憾的傷痕。

  隻是說來也奇怪,許多人卻覺得雖說畫麵有了黯黃的殘缺感,但她這寂靜於無聲天地禹禹前行的模樣,卻與那哀而不傷的古樸蒼涼的塤聲如此契合完美。

  怡樂房正室

  “是他——”

  孟嚐君疏發狂衣,他眼眸擴張,唇角深深彎起,一手攥緊木柱櫞角,五指微微施力,那塊木頭便發出“哢哢”的痛苦呻吟聲。

  袁平站在孟嚐君側身後,眺目而去,也受其所動,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他眼神劃過陳白起的傷腿,既挑剔又尖銳。

  “是個瘸子?”

  孟嚐君亦注意到了:“之前見他倒算正常,莫非腿受了?”

  袁平不以為然,但見孟嚐君替他辯駁,他自是識時務,便不出聲反駁。

  倒是樊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搖頭道:“非新傷,怕是舊疾,且觀其行走之態,怕是傷在骨骼處。”

  孟嚐君聽了樊信的話,仍舊緊緊盯著下方吹塤少年,但手上握緊的力道逐漸放鬆,並沒有說話。

  ——

  與此同時,另一邊齋茶居陰氏青年頭戴幕蘺,一身黑紗罩體憑欄而立。

  他靜靜地注視著下方那瘸腿少年,他不在乎少年的容貌與缺憾,隻關注著他吹奏之樂。

  他身邊的托器侍從亦不因少年的麵貌吸引,隻因他尚比不得他家郎君之貌,隻是這少年所奏之樂,頗為新奇而獨特,這般吹塤吐息方式與樂調,著實令人……讚歎啊!

  “郎君,非陰氏子弟。”

  陰氏郎君靜靜聆聽半晌,便從懷中取出一紅陶塤,他垂眸嘖歎,輕輕以指腹撫摸其麵紋理輪廓:“若非此等場合尚需避忌,倒願與他共奏一曲……”

  托器侍從猛地回頭,將從少年身上的視線拽扯回郎君身上,心中著實詫異不已。

  願?

  郎君竟用了這樣一個希冀之詞。

  莫非,他竟如此頎賞這少年之樂?!

  ——

  陳白起終於臨於登高台之上,便停下了吹奏,這時登高台上的二十幾位士子終於回過神來,他們見代表“前途”樓閣二樓本是空無一人,如今卻因這少年而影影綽綽出現不少身影,頓時明白了自己究竟處於一個怎樣的狀態,他們心中壓抑著憤恨,如同一頭頭被惹怒的公牛,矛頭一下便皆指向於陳白起。

  之前都“個自為政”,那是因為還沒有遇到同一個對手!

  首先感覺被羞辱的是琴蕭之樂,它們突昂激揚起來,如秋風掃落葉般急襲而去。

  這琴樂與蕭樂相合,鏗鏹頓挫,表明這弄樂之人都有著極高的造詣。

  台下的秦宣見陳白起一上台便得罪了所有人,蹙起眉,便不由得擔憂地看向陳白起。

  糟了!剛才的造勢一下便被不懣的士子聯手擊潰了,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如何應對?

  若再吹塤,一股清泉亦難敵湧洶之瀑布,怕是難反壓其勢頭了!

  陳白起並不知薑宣在台下替她擔心,她見眾士子都氣勢洶洶,心知這些人被激起了好勝心,畢竟都是十幾歲的朝氣年輕人,哪容得自己被人貶低下去。

  她眸似粲輝,淡然一笑。

  她並沒有什麽必然的好勝心,她隻有必須要達成的目的。

  另外,登高台這並非鬥角場,並非定要在什麽題目中分出什麽勝負,他們強於樂,那她便換種方式贏好了。

  在鳳簫鸞管,突現一聲歌聲繞梁,陳白起雙袖翩絰而起,放下陶塤,“另起爐灶”,卻是郎聲清唱道:“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

  咦?!竟和樂唱起來了?!

  奏樂之士子一個個都瞪眼鼓臉,氣得是七竅冒煙!

  好!你附樂而唱是吧,我們偏偏不奏此等樂聲!

  他們手疾狂撥,琴音繞叢林,長弦顫抖聲聲猶如鬆風吼。

  吼吼吼——

  陳白起斜眸一挑,唇意加深,當即變換聲調,慷慨悲歌長嘯道:“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

  哼!你變,吾等再變!

  這時,耳邊一陣微風忽起伏,隻見原本如海猛激石的琴音再度變換,遠遠傳來一縷縷琴聲,悠悠揚揚,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

  陳白起聲調亦隨之一降,低吟嘖歎:“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臥槽!樂調變了就算了,還樂詞都如此契合與樂!還讓人活不!跟你拚了!

  這時,琴聲再次變奏,此時他們分成兩撥,一邊亦揚亦挫,深沉,一邊婉轉而不失激昂,這完全分化兩極,齊齊來擠兌陳白起了。

  陳白起一手揮左,力挫千鈞,急越如飛瀑“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

  她又一手揮右,舒緩如流泉,清脆如珠落玉盤,低回時如同呢喃細語:“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鏘!——琴音嘎然而斷!

  彈琴的吹蕭的,全都傻了!

  媽蛋!太氣人了!他們一個個都彈得筋疲力盡,她倒好,一力全收!

  他們這下終算反應過來!這筆買賣怎麽都是她劃算,他們虧!

  她輕輕鬆鬆一曲賦完,他們全都成她的專屬配樂的了!

  還特、麽、地不要錢白送那種!

  眼見撫樂士子全體陣亡,“死相”之慘簡單不忍相視,剩下的問儒學問玄士族卻不幹了,紛紛卯足了勁道,不再默默“悶騷”一隅待人挖掘,而是一個個走於台前,他們將一圈圈素帛一滾,便如地毯式地鋪成橫條,在地麵一展示,便開始揮筆大寫。

  而胸中有料的士子亦不甘示弱,紛紛助陣於一旁大力吟詩。

  陳白起一看這架勢,默默汗。

  她真的將人給得罪完了,竟一夥上來朝她“開炮”宣戰。

  這下若不找一個靠山遮蔭,估計一下山便會被人裝麻袋海揍一頓,並且還不知道是哪一個朝她下手。

  所以說,她不能輸啊。

  陳白起環目一周,舉步向一位陣亡的撫琴之士有禮地問借一配劍。

  時下士子雖喜文雅,但行走江湖哪能不隨身配備一些利器呢,這士子本不欲借給陳白起,但這大庭廣眾之下拒絕,卻顯然失了士之氣度,顯得小氣,隻怕更會讓人瞧不起,於是,他不情不願地將劍放置她手,叮囑她小心使用,且問她借劍如用。

  陳白起沒答,朝他一笑,隻讓他一會兒觀看便知。

  這一笑,卻讓這士子的心跳動了一下,臉有些紅。

  心道:這少年長得也太邪門了,不笑時頂多算清秀白皙,這一笑,便攝魂奪魄起來。

  就在這邊埋頭操書法,仰頭吟酸詩時,陳白起則一手執塤吹樂,一手執劍起舞,她盡量避免運用到傷腿,以單腳起躍玲,似水波逐月,身似月皎波澄,清風拂過,桂花的香氣氤氳繚繞,刹那間,白袂飄揚,魅力令人難以抵擋,人們看著她的身影,隻覺神怡心曠!

  靠!

  所有吟詩的、寫字的這下都集體罷工不幹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她一個人吸引完了,敢情他們都在這裏給他當布景了!

  有人會奏樂,陳白起會邊吟邊舞邊吹。

  有人會吟詩,陳白起會邊吟邊舞邊吹。

  有人會書法,她會邊吟邊舞邊吹。

  她看起來是一個人,但實卻是千千萬萬人,她卻從視覺上、聽覺上與感覺上,仿佛飽滿了整個舞台,完全滿足了所有人的需求。

  這一刻,無疑,她是個有缺憾的人,卻也是最受人矚目的。

  藏書間正室

  沛南山長望著下方集所有光彩於一身的少年,眸似清河碧玉般的深潭,水潭深處蕩起一層層細碎的漣漪,水中播曳著一輪金黃的明月。

  “這是哪族門閥子弟?”

  他麵露深究,在問身邊的莫荊,也似在自言喃語。

  問後,許久不見旁邊之人回應,此時的莫荊沉默得有些異常,沛南一轉頭,一看莫荊,卻見他兩眼發直盯著下方爭鬥得“屍骸遍野”的登高台,整個人都呆了。

  莫荊倏地一下指著下方被眾星捧月的少年,緊聲道:“他是誰?”

  沛南山長愣了一下,不由得想了想,此次登高台的大多數士子他都識得,隻有這人……他突然想起憶老的那一份名單,暗忖,莫非他便是那無名的——白起少年?

  他輕念:“白起……”

  莫荊斷聲道:“不!他不是白起!”

  見一向像死水一樣不興波瀾的莫荊對這少年反應這麽大,沛南山長不由得奇怪,問道:“你識得他?”

  “你不識他?”莫荊嘴角輕勾,古怪地問道。

  沛南山長雖心生異樣,卻失笑道:“你何以會認為我識得他?”

  “子期,你怎麽可能忘了他?”莫荊微眯眼睛,突然一把伸手拽過沛南山長之手,再將他寬大的袖袍擼至他手肘之處,便指著他手上那個剛褪完疤痕,露出新長出的粉紅牙印的地方。

  “子期,你怎麽忘得了他!”

  你手上褪不去的齒印,她那條無法愈合的傷腿……你們之間的糾葛如此之深,你如何可能忘了他。

  沛南山長先是被莫荊的動作搞模糊了,但在聽完他後一句話後,他臉上的笑一下便褪得幹幹淨淨,他怔怔地看著莫荊,張嘴許久,方吐出兩字:“是他……”

  ——

  一界於“怡樂房”與“齋茶居”的角樓,一身披藍染織錦鬥篷之人掀開了帽簷,他一雙深鬱卻勾魂奪魄的美眸倚窗凝視著下方,下方正對著登高台,不禁有了一段思憶。

  當初那一片曠野黃沙中,那一窈窕輕靈的舞劍之姿,如今回憶起,卻恍如隔世。

  她那樣的人,竟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