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主公,唱首情歌給君聽
作者:桑家靜      更新:2020-03-23 00:37      字數:3085
  《國風?關雎》是《詩經》中的第一篇詩歌,亦是一首表達男女戀愛的詩歌。

  讀過或聽過的人一下都靜了下來,而戚將軍則瞪圓了虎目,側頭詫異地看向神秘人——要說各國青睞他的貴女王女何其多,環繞他身邊的皆是瑰姿豔逸,若論容貌,陳三亦隻不過中等姿色,何以會突撩他興趣?

  當真怪哉。

  戚將軍收回視線,將目光再轉向陳三,此時他眼神已遽然轉變,有著審視與冷意,仿佛在等待她會如何處理。

  眼下情況有些難辦了,若她斷然拒絕就會給人留下一種不識好歹的感覺,可若頎然接受,又變成趨炎附勢的諂媚小人,陳白起暗歎——在彼此身份不相配時,哪怕是貴人的一時興趣,對身份低賤之人亦會是一種災難啊。

  她沉默凝眸沉吟許久,才莞爾一笑:“陳三曾聞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陳三亦對此樂章甚之,今也貴人喜愛,大義正音,陳三便以詩會知音。”

  陳白起的話可以理解為,我曾聽聞師摯太師演奏的關雎,名賢秀士至名曲終了,仍舊對此優美樂章回味無盡,關雎乃是大義之樂,她也願意用此章會知音。

  此話一出,便將神秘人故意拋出的曖昧低俗硬生生掰高了一個層次。

  咱這不是樂姬所唱的靡靡之音,咱這是能夠受到天下名賢秀士意猶未盡的大義之樂!

  神秘人明顯怔愣了一下,接著雙手掖掌,便是更加愉悅爽朗的笑聲傳出:“好,好一個知音,卿之樂,必然是不同的,請。”

  戚將軍聞言亦笑了,他目含頎賞地看著陳白起——此子甚是聰慧,不拒絕,卻將男女的曖昧轉化成一種思想文化的交流。

  旁邊挨近所能聽到兩人對話的陳氏商隊奴仆,皆目露震驚,像從來不曾認識的眼神盯著陳白起。

  眼前之人,跟他們所熟知的女郎,簡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雖然他們多不識兩人言談何物(普遍僮仆奴皆不識字),但卻知道趙軍因為女郎而麵悅顏色。

  春秋戰國關雎的版本陳白起不知道,但它在現代卻被多位著名歌唱家演繹過,其中有一首的音律十分符合戰國時期宏偉大氣、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林籟泉韻。

  她抬頭仰望上空,看著長虹落日,風起,寬袍浮起漣漪水紋,長發側辮於耳畔,露齒一笑,小巧柔美的小臉映著暮光,似仲春三月桃花之色,歲月靜好。

  那一刻,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仿佛天下之間,像枯樹一樣沉寂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少女柔嫩的嘴瓣張合,有別於男子粗曠野性的聲音融入聲惑,清靈空洞的嗓音帶著一種清遠、神秘的意境,婉轉的曲調變化要像曲線那樣流暢而無痕跡。

  一開口,她便牢牢抓住了眾人的耳朵,叫醒了他們曾經向往、或思慕的年少輕狂,美麗的女子啊,我為你思狂輾轉。

  白衣少女微微低下頭,靜謐的側麵輪廓帶著一種委婉含蓄,情意深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首詩歌的曲調是所有人都不曾聽過,哪怕是戚將軍跟神秘人聽慣宮章華樂,亦為此曲而陶醉入迷。

  這時,屢屢琴音、悠悠揚揚,帶著一種情韻伴隨而來,它不似塵緣中的琴聲,仿佛踏著月皎波澄,待人神怡心曠之際,與一陣微風起伏而至。

  陳白起歌聲暫被取代,她驚訝地轉頭看向一塊約一丈高的岩石上,一名褒衣博帶的男子垂目盤膝坐於石盤之上,修長而幹淨的手指撥弄著琴弦,他麵容似玉,風姿特秀,晚風浮唯裳,溫婉清幽似若靜逸漂浮的流雲。

  陳白起隻覺那顆平靜的心弦突地被狠狠撥了一下。

  姬……姬韞。

  ——我的夕陽,你的容顏,誰在心中埋下一座城,藏了所有光。

  她不禁感歎,君子顏色更甚記憶中,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看其它人亦被姬韞的琴意所吸引轉首望去,她便收回了目光,配合著清越琴音,步履輕靈,似踏著樂拍節奏走向戚將軍,她仰首含笑伸出雙手,目光移至其腰間配劍。

  意思不言而喻。

  戚將軍瞥了一眼姬韞,再看陳白起一臉與有榮焉的淺然笑意,便知此兩人關係匪淺。

  他知她是借劍,劍乃將士之立命根本,在不知她是何意圖時便稍作猶豫,卻見身旁神秘人毫不猶豫地從腰間取出一劍,微微俯下身遞於陳白起眼前,那從袖袍中露出的一截青蔥玉白,尤比女子保養得宜的雙手更具魅惑。

  陳白起早識風月,心中起了一絲漣漪,目光在其宛如藝術品般的手上留戀幾眼,方慢吞吞取過劍。

  剛取劍便覺一股寒意沁入手心,隻見此劍抽掉劍鞘,隻見那劍刃、劍端如空中閃電,光芒四射,寒氣嗖嗖,實屬世間罕見的寶劍。

  她目光被寶劍攝住,又觀其劍柄,隻見上麵雕著一條龍,並有“龍淵”二字。

  龍淵?!

  上古十大名劍……陳白起怔愣不已。

  “公子,不可!”戚將軍驚道。

  “無妨。”神秘人見陳白起在目睹劍柄龍淵兩字後,便神露震驚,不禁眸色一深,此子竟識得“龍淵”?

  戚將軍見神秘人語氣已染上威嚴,便不敢再言,卻灼灼看向陳白起。

  陳白起雖然不願得罪戚將軍,可更不願在此時忤逆這個神秘人,她將劍雙手拱於頭頂,恭敬地向神秘人一鞠躬,舉止甚是端重,不敢輕視。

  這一禮,隻為謝神秘人不問原由便信任借劍之謝意。

  這樣畢恭畢敬不敢輕怠的識趣態度多少令戚將軍緩了一下臉色,更令神秘人笑了一聲,他輕歎:這小姑子心眼多,又有眼識,天下姑子倒鮮少有這種滑皮又賞心悅目之人啊。

  陳白起是會舞劍,她曾經有一段時間因為身體很差,便去康樂會所學過一段劍舞,這種劍舞專門為女子纖弱輕盈打造,以柔化剛,她起劍一立,聲之融曳,思舞態之飄颻。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舞起墨發揚,嫋娜腰肢溫更柔,她輕移蓮步,卻是圍著神秘人周身而轉,她一扭身,衣袍鼓三尺之瑩瑩,劍似雲間閃電,身姿柔軟無骨。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戚將軍跟神秘人都不禁退避一段距離,空闊出來的位置隻剩下馬上一身流華黑衣的神秘人,跟無論如何起舞歌唱人跟目光都始終追隨著神秘人周身的陳白起。

  沒錯,她唱歌時,是對著神秘人而唱的,清顏白衫,青絲墨染,轉、甩、開、合、擰、圓、曲,她對著他,像求偶的孔雀展開色澤顏麗的尾屏,仿佛他便是那位美麗賢淑的女子,而她是那一位為他而輾轉反側思念無法入眠的男子。

  這樣的舞蹈若由一般女子來跳,必然是輕佻而誘惑的,但由陳白起來演繹卻不會令人感到輕浮隨便,因為她於神秘人周身而舞,卻始終禁錮於一個圓圈處,就像兩人永遠隔著一個時空,她即使對他思之欲狂,卻永遠無法靠近。

  她抬腕低眉,偏過頭朝神秘人凝望而去,柔白小臉帶著一種堅強的思慕,但眸底深含的濃濃思念,卻滿溢欲滴,對著他訴說。

  神秘人被這樣的眼光所凝視,一向如玉石冰冷的心竟顫了一下,神色恍惚了起來,仿佛被她帶入了一個她所創造的男女世界,不僅是他,其它人也一樣。

  這時,她柔美而輕緩的舞劍動作徒然一變,隻見劍似筆走遊龍繪丹青,劍氣如虹,玉袖生風,這時她終於不再思念,她看著她所戀之人,麵上終於露出了笑,帶著期待,帶著羞澀,更帶著一往向前的勇氣。

  她唱道:“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唱完,最後一個動作收勢,她卻突然不再望向神秘人,傲然而立,仰頭遙望上方,正巧姬韞亦望下,兩人一時四目相對,姬韞一怔,一雙墨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河瀲灩的水,清泠而深邃,卻沒移開視線。

  她的舞,他的琴,她的歌,他的樂,竟能如此地契合相融。

  歌歇琴消,四周一下落地有聲,明顯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姬韞的華美樂章與陳白起情深又靈動的舞蹈當中。

  看到陳白起一曲罷便抽身一改先前的癡纏,與石上琴師對望失神,被陳白起一番歌舞撩動得心思旖旎的神秘人,一時心中竟徒然生了幾分失落氣悶。

  他想了想,啞然失笑一聲,總有一種調戲不成卻被人反調戲了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