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野上前兩步，把啤酒還給他。

  那人沒急著接過去，借著橋邊的路燈，眯著眼辨認薄明野掛脖子上的工牌：“銀帆電競……哈，你也是搞電競的？沒聽說過你們隊麽。”

  薄明野不想跟醉鬼掰扯，順手把自己工牌摘了，又把啤酒罐往他麵前遞了遞。

  那人拿過啤酒，啪擦打開，灌了自己一大口。

  隨後他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塊金屬工牌，低頭看了看，似有不舍地摩挲兩下，突然用力扔到了河裏：“去你的吧！”

  那塊金屬牌子拖著紅色掛繩，從薄明野眼前掠過。

  看不清楚，但認得出來，那是獵影戰隊職業選手的工牌。

  薄明野關閉了藍牙耳機裏的音樂，忽然不急著走了。

  他問：“你退役了？”

  那人轉頭看他：“你認識我？”

  “Kezo。”

  “竟然還有人認識我，哈哈哈哈。”刻舟一時興起，單手撐上了欄杆，坐在上麵繼續灌酒，“我解約了，被迫退役了，滿意了吧？大家都滿意了吧！”

  “二十四歲退役，也算是功成身退了。”薄明野勸道。

  “功成身退？”刻舟自嘲，“我這樣叫功成身退嗎？我這叫落荒而逃！在最得意的時候摔了個狗啃泥，苟延殘喘了四五年，最後被人一腳踹出門……嗝，你見過哪個MVP混成我這樣的？我就是個廢物，還整天自以為是，後悔，真是後悔啊。”

  “後悔什麽？”

  “後悔玩遊戲，後悔打電競，後悔一失足成千古恨，後悔給別人當笑柄！”

  刻舟借酒撒潑，越說越激動。

  薄明野說：“好歹你還輝煌過，知足吧。”

  喀啦喀啦。

  刻舟捏著啤酒罐說：“就是因為輝煌過，才這麽不甘心啊。我真的不明白，那麽好的開局，怎麽會讓我搞成這樣？”

  不甘心。

  這大概是薄明野這個“勸退教練”聽過最多的詞。

  刻舟現在的沮喪，也和他們培訓班那些休學的孩子差不多。

  沒輝煌過的人不甘心，輝煌過的人也不甘心。

  所以歸根結底，都是庸人自擾。

  可以預見到，關於“Kezo解約退役”，明天電競圈就會掀起一陣熱烈討論，會有人扼腕歎息，有人怒其不爭，有人因此悼念自己的青春，但也終會歸於平靜。

  薄明野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人。

  他琢磨著，這恐怕是自己距離刻舟最近的一次。以前覺得神壇上的人跟自己壓根不屬於一個世界，現在看來，搭個訕還是挺容易的？

  不得不說，這人確實擁有電競圈拔尖的顏值。

  真人比照片還要清俊，近看比遠看還要鋒芒畢露。兩條大長腿當啷在欄杆上，還頗有視覺衝擊力。這幾年褪去當初的少年感之後，這人似乎又萌生出一股頹唐深邃的氣質，就算淪落到這個地步，也還是足夠賞心悅目。

  難怪有那麽多女性粉絲。

  看也看夠了，搭訕也搭到了，薄明野與他告別：“我約的車來了，先走一步。大神你也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刻舟坐在欄杆上衝他舉杯：“拜。”

  薄明野轉身過橋。

  他聽見刻舟歎了口氣，嘀咕著說：“人活著真沒意思。”

  接著是“噸噸噸”豪邁灌酒的聲音。

  再然後是劇烈的嗆咳，以及一聲“哎喲臥槽”，緊跟著是“噗通”的落水聲。

  一氣嗬成。

  不是吧？跳河自殺？

  薄明野匆忙回頭，就見刻舟在水裏撲騰：“臥槽這麽深……咕嚕咕嚕咕嚕，救我！我不會遊泳……咕嚕咕嚕咕嚕……”

  看來並不是想求死。

  四下望了望，半夜三更的周圍沒什麽人，慌亂之中，薄明野隻好自己跳下去救。

  他想托著刻舟的背把他往岸邊送，但刻舟醉得暈頭轉向，落水後又緊張得胡亂扒拉，導致水性一般的薄明野自顧不暇，連著嗆了好幾口水。

  好在他們的動靜把巡邏保安招來了，那保安大哥也跳了下來，幫著救助刻舟。

  他問薄明野：“你自己會水嗎？”

  薄明野把刻舟交給他：“我會，你救他就行了。”

  於是保安大哥費勁吧啦地把刻舟往岸邊送，也就沒太關注他這裏。

  就在薄明野準備自力更生的時候，他突然感到小腿一陣抽痛。

  抽、抽筋了！

  劇痛讓他喪失了正常的泅水能力，往河底墜去。

  更倒黴的是，不知道什麽東西纏住了他抽筋的那條腿，他越掙紮就纏得越緊，像是有著無盡的力量，要把他拖進深淵。

  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眼，薄明野看清了糾纏他的東西。

  媽的。

  就是Kezo剛扔下去的工牌掛繩！

  金屬工牌卡在了河底的石頭縫裏，而那根紅色的繩子，奪去了薄明野最後的生機。

  他又氣又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薄明野從沒想過，自己死後可以“成神”。

  他的認知還停留在上天堂還是下地獄，沒想到竟然有第三種選擇。

  一切都是那個聲音告訴他的。

  那個聲音念出開場白：“我是吞滅一切的死，又是將誕生者的生。我是無休無盡的宙，我是形貌遍宇的神……”

  薄明野打斷他：“好的我知道了，能不能搞快點？”

  於是那個聲音簡要地說：“你被賦予了神格，現在是一名修真者了。”

  薄明野受寵若驚，心想還有這種好事呢？

  自己死了一遭，就成了神明預備役？

  然而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每一位新神的誕生，都需要曆經劫難，並突破所謂的十重天階，但凡有一階突破失敗，就會被熵之海所吞噬。

  薄明野被賦予的神格，屬於剛誕生不久的電子競技序列。

  這是通往神座“賽博暴君”的序列之一。

  那個聲音解釋，作為新誕生的神座，“賽博暴君”對應著多條成神途徑，包括神經機械序列、數據解析序列、基礎物理序列等，電競序列隻是其中的一條。

  也就是說，在同一時空內，還有其他領域的修真者在試圖登上這個神座。但因為真神具有唯一性，所以最終隻有一人能夠順利成神。到那時，這幾條途徑上的其他修真者，或與秩序融為一體，或成為真神的使徒。

  這麽看來，電競序列大概算是“賽博暴君”最接地氣的一條成神途徑了。

  畢竟其他幾條序列，薄明野連名字都聽不明白。

  賽博暴君的權柄十分宏大，據說可以操控頂尖科技的更新迭代，引領人類社會的未來，理應是眾多修真者趨之若鶩的至高神位。

  其他幾條途徑由於本身太過複雜深奧，沒人修成也算正常。

  可為什麽連電競序列也無人登頂成神呢？

  那個聲音說，為了保證各條途徑的公平性，秩序給予其他序列的障礙在於知識和科技的限製，給予電競序列的障礙則在於整個修真過程。

  ——電競序列的每一階突破，都被強行調整為地獄級難度。

  例如電競序列的第零階，“天菜”。

  顧名思義，就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菜雞之王。

  玩個初級掃雷都會失誤爆圖的那種。

  而這一階的突破條件是：在神力耗盡之前，參與並贏得1000場正規電競比賽。

  據不完全統計，已經有233位修真者在這一階突破失敗，其中88.88%的人因為那“菜到極致”的Debuff（減益效果），一場比賽都沒贏過。

  薄明野聽著都感到絕望。

  他問：“沒有人突破成功嗎？”

  那個聲音回答：“成神不易，這條途徑剛開了十年，目前還沒人突破到第一階。”

  十年了，一個都沒有，不愧是地獄級難度。

  “第一階是什麽？”

  “等你突破了，自然就會知道。”

  “行吧。”薄明野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那我接下來是直接回到河底，當著人家的麵詐屍，還是怎麽？”

  “你已經擁有神格了，可以使用基礎神力選擇你想回到的時間點。”

  “任意時間點？”

  “屬於你人生軌道的任意一點，都可以。”那個聲音提醒道，“從那一刻開始，你將會替代原先的自己，改變命運。不過你的生命周期會停滯在那個時間點，並且為了維持狀態而不斷消耗神力。如果基礎神力耗盡，你會再度死亡，歸於熵之海；如果突破成功，將會進入下一階，獲得更多神力。”

  “明白，我被定格了，不會變老，但會耗死。”薄明野思索自己要回到什麽時候。

  “一般來說，修真者會選擇自己能力最鼎盛的時期。”那個聲音建議，“要想克服秩序所給予的減益效果，你必須足夠強大。”

  薄明野反問：“在我之前那麽多修真者，他們是不夠強麽？”

  那個聲音沒有正麵回應：“你需要自己尋找解法。”

  追念完二十八年人生，薄明野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

  但他沒有猶豫，開始調用基礎神力：“決定了，就選這裏吧。”

  那個聲音沉默了下：“你確定嗎？”

  從基礎神力的使用量可以看出修真者回溯的時間點，跨度越大，消耗的神力越多。按薄明野現在的年紀，要回到他最朝氣蓬勃的時期，絕不會隻動用這麽點神力。

  “我確定。”薄明野哂然。

  “祝你順利。”那個聲音沒再幹預，隻在最後對他說，“秩序永存。”

  睜開眼，薄明野從宿舍的床上爬起來。

  他回到了五年前。

  這是他待在尤斯塔的最後一天，也是他的二十三歲生日。

  上周他們打完了本賽季最後一場比賽。

  尤斯塔止步八強。

  今天他退役了。

  洗漱過後，他去了趟人力資源部，結算了工資。

  接著他回來整理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把隊服疊好，工牌留下，帶上留作紀念的鑰匙扣，與曾經的隊友們道別。

  拖著行李箱，他離開了這個奉獻過青春的地方。

  已經留戀過一次了，所以這次他沒有留戀。

  他的目標很明確。

  當晚，薄明野在出租屋吃完自己的生日泡麵，按下回車鍵——

  創建了“菜神直播間”。

  打開洗魂，薄明野重新給自己建了個遊戲賬號。

  在匹配隊友時，他動用了大量神力。

  他沒有絕佳天賦，但有人有。

  他不是生來強大，但有人是。

  所以他沒有選擇自己最輝煌的時期，而是選擇了別人最輝煌的時期。

  如果靠自己很難突破的話，為什麽不找人帶一帶呢？

  我為了救你而死，你借我條足夠粗的大腿抱著，很公平。

  是吧，Kezo？

  [菜神]已加入比賽。

  [Kezo]已通過[菜神]的組隊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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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

  在他的預期中，這場穩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