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穀幽      更新:2021-08-18 04:10      字數:3876
  時故很少做夢,因為條件不允。

  但這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夢到了一些東西。

  夢裏麵人很多,看向他的眼神無一例外,都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夢裏的他站在高處,內心充斥著瘋狂到恨不能毀滅世界的暴躁與憤怒。

  暴躁……與憤怒……

  時故不敢相信這是他會產生的情緒。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的確確,是自他胸膛中產生過的情緒。

  隨後畫麵一轉,他躺在了一個一片雪白的房間。

  有什麽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掙不開,也沒有要掙開的打算。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時故艱難睜眼,隱約見一個雪白的衣角從他麵前拂過。

  他認得那個衣角,那是醫生的大白褂。

  “患者情感缺失,有中度情感性精神障礙和重度偏執型人格障礙,此外,發病之時還時常伴有幻視幻聽現象,初步判斷為重度精神分裂。”

  醫生頓了頓,聲音帶了些許遲疑,擰頭看向了某個方向。

  “治嗎?”

  屋子裏還有其他人?

  時故努力想看清,卻隻聞到了一陣煙草氣息,與此同時,一個年紀稍大的聲音響起。

  “保持。”

  保持。

  時故明白那人的意思。

  ——不特意治療,但也別讓病情惡化。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決定了他往後的命運。

  一直靜靜躺在病床上的時故終於動了。

  他開始瘋狂掙紮,幾頭成年大象加起來都奈何不得的手環在他的掙紮下發出不堪承受的破裂聲,而與之共同傳來的,是電擊和重壓。

  一根針忽地紮入了身體,他痛極了,意識卻不由自主地慢慢消逝,他努力用意誌對抗,卻無論如何抗爭不了。

  終於,他放棄了。

  反抗太累,而順從,輕而易舉。

  ……

  “時長老?時長老?”

  一陣焦急的呼喚將時故從夢境中拉了回來。

  時故睜眼,入目的是一張猶帶稚氣的少年的臉。

  他思量了好半晌才想起來,這人是服侍他的童子,明川。

  “長老,您怎麽了?沒事吧?”明川臉上滿是擔憂。

  “我……”

  時故臉上還帶著冷汗,微微張開的唇有些顫抖,神色怔然。

  如果此刻光線稍微亮上一點,明川便會發現,時故那雙極黑的眸子稍稍變淺了一些。

  可惜,夜色太黑,他看不見。

  “我生病了。”好一會,時故才輕聲道。

  明川一愣:“長老可是患了風寒,需要請十三峰的醫師看看嗎?”

  時故沒說話。

  他不是愛說話的人,明川也沒少見時故沉默的樣子,可不知為何,明明是同樣的表情,他卻總覺得此刻的時故看上去格外悲哀。

  “長老……”他忍不住打破寂靜。

  “沒事。”時故搖搖頭,“你下去吧。”

  明川無聲告退。

  天還沒亮,夜色很深,時故蜷著腿,呆呆在床上坐著。

  他的房間不大,但由於陳設很少,看上去很空,有那麽一瞬間,時故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中的病房似的。

  可其實是不同的。

  時故愣愣地想。

  良久,他終於動了動。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囊,錦囊中一層一層的包裹著什麽東西,看得出他很珍視,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露出其內幾個白色的小瓶,瓶身上還印著密密麻麻的扭曲的字體。

  熟練地拿起一瓶,時故倒出兩粒白色的圓片,也不管它有多苦,直接幹吞了下去。

  再睜眼時,便又是那雙黑若石墨的眸子。

  ……

  時故拖了半個月也沒完成任務。

  反正任務還沒到規定時間,不著急。

  他這樣勸說自己,繼續若無其事地與鬱詹一同上課。

  不過他不覺得有什麽,鬱詹卻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別跟著我?”

  十六峰的石窟前,鬱詹麵如黑炭。

  “不是我跟著你。”時故認真糾正,“是我等著你。”

  說完,他又不讚同地補了一句:“你起的太晚了。”

  鬱詹滿臉黑線:“你看看外麵,天亮了嗎?!你是不是晚上不睡覺的?!”

  時故不知為何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並沒有反駁。

  “你為什麽非得要跟我一塊走?”

  鬱詹是真的無語了,他性格本就孤僻,不願與旁人同行,時故卻總上趕著往他這裏貼,他趕不走,便想早些出發,甩掉時故,誰料時故比他還絕,這才五更天,他就已就蹲在了外麵。

  鬱詹一氣,說話的聲音就不自覺放大。

  聞言,時故微微睜大了眼。

  一副好皮囊的重要性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明明是時故的問題,配上這無辜的表情卻莫名讓鬱詹有了一種自己做錯了的感覺。

  鬱詹:“……”

  時故的事跡他是聽說過一些的,能做出那種事情的人,顯然不是什麽善茬,可眼前這個……

  鬱詹眼中帶上審視,刨去此人格外能裝的可能性,看來,傳言倒也不可盡信。

  鬱詹這般想著,麵上卻更加冷漠,看也不看時故一眼,轉身便走。

  時故下意識抓住了他。

  他曾經問過006,什麽是師徒。

  006告訴他,師徒就像是親人。

  因此,盡管這個師徒關係來的你不情我不願,時故依舊想要維係一下。

  可惜,對方好像不太願意。

  他眨眨眼,俊秀無害的外表讓他看上去像個被拋棄的小動物。

  清晨的第一抹陽光落下,卻沒能照入石窟,而是在二人之間留下光與暗的交界。

  鬱詹在陰影中看著時故。

  “愛跟就跟著吧。”

  說完,他轉身邁步。

  時故乖乖跟上。

  二人的身影在朝陽下重疊,難得安靜和諧,一同去了傳道堂。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

  期間006來過一次,非但沒有催他,反而還安慰起來。

  【我知道你不忍心,這種任務大多數宿主都做不來】

  006耐心安慰時故,盡管接觸並不算多,但這位宿主溫柔敦厚的形象已經深入了006的內心,讓他這個向來喜歡壓榨員工的惡毒係統也不忍逼迫。

  況且時故沒有靈力,讓他去虐待築基期的鬱詹,和找死沒什麽區別。

  【你可以等鬱詹受傷的時候再下手】

  006出謀劃策。

  【你放心,我們對於宿主是有一定的保護機製的,如果到時候氣運之子對你下手,我也會盡量保全你】猶豫片刻,他又接著說道,說完又有些後悔,忍不住補充

  【但是保護機製作用有限,作死那可不算】

  燭光落在時故濃密的睫毛之上,似明似暗。

  他似是停頓了一會,而後低聲道:“謝謝。”

  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道謝,006卻覺得重若千鈞。

  ……

  剛開始,弟子們都隻當時故是去照看鬱詹,並未多想,可隨著時間推遲,眾人看向時故的眼神,就漸漸變得不太對勁了。

  這裏的眾人,不僅指弟子,也指其他的長老們。

  風和日麗的一天,時故難得沒有打盹,因為今日授課的,是看時故萬分不順眼的袁策。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焦急的呼叫。

  “袁長老!不好了!”

  滄雲宗宗內禁止禦劍,此人卻禦劍而來,看來是發生了急事,一看到袁策就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時故離得近,聽到了些許對話內容。

  “袁長老!前些日子派去玄江穀采藥的弟子命牌碎了!”

  原本還一臉冷漠的袁策一聽,臉色驟變,立刻隨著來人離去,留下一甘手持木劍對練的弟子們麵麵相覷。

  玄江穀……

  時故知道那個地方,離滄雲宗不遠,一般是外門弟子曆練之地,不過時故記得那裏沒什麽危險,怎麽會出這種事情?

  他心中嘀咕,趁周圍人不注意,往嘴裏塞了一大塊果脯。

  很齁很甜,但時故很喜歡。

  滄雲宗招收弟子沒什麽特殊門檻,凡是能進入練氣的,隻要去執事堂登記一番,確認身世清白,基本都能入宗,而外門弟子中,達到築基以上者,皆可以自主選擇一峰,進行一番測試,通過了,便能從外門升至內門弟子。

  這種方法固然能最大程度地保證能修煉的苗子不會流失,但也同樣有著人員流動過大的缺點,說句難聽的,外門弟子那麽多,突然少個十個八個再正常不過,都沒什麽濺起水花的資格。

  怎麽竟連袁長老都驚動了?

  時故心中思索,眼眸一轉,看到了一點沒被外界幹擾,認真舞劍的鬱詹。

  黑色衣袍隨著他的動作四散紛飛,每一招每一式都幹淨利落。

  別說,這便宜徒弟舞起劍來還真帥。

  雖然滿門嘴碎,但滄雲宗能夠躋身四大宗之一不是沒有原因的,紀律嚴明就是很明顯的一點。

  哪怕授課的長老不在,眾弟子也依舊乖乖練劍,沒發出一點除練劍以外的雜音。

  不過時故覺得,他們挑人。

  比如自己在的時候,這些人就總是嘀嘀咕咕說著小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雙標。

  時故暗暗評判,順便咬上一口果脯。

  袁長老去的快,回的也快,但時故注意到他的臉色明顯變得很不好看。

  “都停下聽我說。”

  袁策環視一周,臉色陰沉。

  他身材著實高大,一身肌肉猙獰,總讓人覺得他好像不是來講話,而是來砸場子的。

  可矛盾的卻也在這裏,明明是個大漢莽夫的形象,配上他凝重的表情,又莫名的給人一種沉穩可靠之感。

  “前些日子,我派了十數名弟子,去玄江穀采集藥草。”

  袁策語速不快,渾厚的嗓音甚至不需要用上靈力,便能讓在場之人聽得清楚明白,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然而就在昨日,這十幾名弟子卻被人所殺!”

  “方才我去看了他們的傷勢,殺人者,乃是青和宗弟子!”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的場麵好似突然扔入了一個炸彈,炸得弟子間驟然沸騰。

  有人憤而出列,將時故擠了一個踉蹌。

  “又是那幫混蛋!”

  “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忘恩負義的狗雜碎!”

  “袁長老,弟子願主動請命,為枉死的師兄弟討回公道!”

  “血債血償!”

  “對!血債血償!”

  群情激奮,時故有些怔愣。

  青和宗?那是誰?

  眾人憤憤不平,袁策也看得滿意,待到弟子們情緒穩定了一些,他才又再次站了出來,輕輕一抬手,喧鬧的場麵立刻變得安靜。

  “說的對!我滄雲宗弟子,絕不能受此折辱!”

  袁策高大的身影向前走了幾步,時故敏銳地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袁策的講話還在繼續。

  “因此,我同其他長老商議過後,決定派一位長老親自前往玄江穀,替青和宗好好教育教育他們那幫人麵獸心的惡徒。”

  時故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隻見袁策目光一轉,看向了傻站著的時故。

  “時長老沒有異議吧?”

  時故:“……”

  嘴裏的果脯,突然就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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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醫學專業,病情相關純靠百度,並且會夾雜一些私設以及胡謅八扯。

  另:精神分裂並不是多重人格

  (ps:我對這方麵是真的不懂,強烈的求生欲讓我補充一句:如果評論區有醫學大佬發現我說的不對,跟我說一聲,我立刻刪改,給您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