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長流
作者:touchinghk      更新:2021-08-18 03:24      字數:2601
  這一次再出城,三琯和程雲坐在李承衍的馬車上,大搖大擺地出了城。

  三琯絮絮叨叨叮囑程雲:“…東方莊主脾氣古怪,不喜歡跟江湖人打交道。我師父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點沒能全須全尾回衝虛觀。”

  程雲挑眉:“怎麽,他不喜歡你師父?”

  三琯搖頭:“不是不喜歡,是太喜歡了。”

  收養三琯前,師父雲遊四海閑雲野鶴,某日路過一茶肆,見著茶肆夥計露出健碩的後背,不禁心曠神怡地…呃,多看了兩眼。

  多看了許多眼。

  “師父說年輕時的東方莊主是吳彥祖和金城武的混合體,那天他目不轉睛盯著人家,實在是怪罪不得他。”

  許是師父看得太過肆意妄為,看得那茶肆小夥怒氣漸起,啪地一下把搭肩上的粗麻布甩到了桌子上:“看什麽看?”

  茶肆小夥怒氣衝衝,眼看就要揮拳揍開這個唐突子,師父卻如泰山崩於前,麵無表情的一把握住了茶肆小夥的手。

  誒?

  茶肆小夥愣住了。

  師父笑眯眯、樂嗬嗬:“兄台我見你麵露富貴骨骼清奇,要不要算個命?”

  誒誒?

  茶肆小夥仍一頭霧水,師父卻見縫插針,在他手上摩挲了好幾下,揩夠了油才慢慢悠悠開口:“江湖大俠胡一刀之子胡斐,靠著先父留下的刀譜練成絕技,江湖人稱雪山飛狐…”

  “這個胡一刀和胡斐,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不是給我算命?”小夥一頭霧水。

  “這個胡斐,就是你的前世。胡一刀呢,就是你前世的親爹。”師父不慌不忙。

  於是乎,一壺茶水續了再續,雪山飛狐的故事從黃昏講到日落再講到天明,茶肆小夥雙目含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下,大呼:“神仙!”

  師父大言不慚:“免禮免禮,請起請起。”

  今日蹭吃蹭喝蹭美色,心滿意足,師父拍拍衣袖起身想走,卻被那茶肆小夥拽住衣袖。

  隻見那精瘦小夥雙手握拳,目光如炬:“我既是胡斐轉世,今生今世便必要找到轉世的苗若蘭,與她再續前緣。還望神仙告訴我,苗若蘭她今日在何方!”

  誒誒誒?

  這次輪到師父瞪大雙眼。

  在江湖上混吃混喝瀟灑肆意這麽多年,誰料今日還真碰上個認死理的?他去哪裏給這小夥子找個苗若蘭出來啊?

  師父使出殺手鐧,尿遁。

  小夥始終相伴身旁:“神仙,敢問我前世做胡斐的時候,生辰八字為何?生肖呢?我娘叫啥?我祖父呢?祖母呢?外祖呢?鄰居呢?”

  想尿也尿不出來。

  夜宿客棧,師父睡在床上盤算著等那小夥一睡熟便撒腿開溜。

  哪知道他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小夥也軲轆一下坐起身,滿心關懷:“神仙可是又要小解?我看你今日去茅廁已有十幾次,尿量卻不甚多。可是神仙都是如此?還是神仙你於我凡間水土有些不服?”

  水土不服你妹!

  師父氣若懸絲,一口氣沒上來,終於握緊小夥的手,柔聲道:“前世胡斐遇見苗若蘭時已名震江湖。你如今不過一個茶肆小夥,如何遇得見苗若蘭?”

  小夥呆愣當場,片刻之後悟了,對著師父一拱拳,推開門自己走了。

  師父砰地一下仰倒在床上,美美睡上一覺,第二天清早起床,徹底將那一根筋的茶肆小夥拋諸腦後。

  直到數年後,東方山莊名震江湖,莊主東方無否扛著一柄寶刀來到了衝虛觀。

  師父看著那張既像吳彥祖又像金城武的臉…

  誒誒誒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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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過去,東方莊主仍未娶妻。”三琯歎息,“我師父見了他就像耗子見了貓。要不是那天我死纏爛打,他是怎麽也不肯去東方山莊的。”

  “我有罪,我耽誤了一個絕世帥哥。”師父扶額長歎,“你說我當初講什麽不好非要講雪山飛狐,我要是講鹿鼎記,他搞不好能娶十個八個老婆!”

  程雲一頭霧水:“鹿鼎記?是什麽?”

  “大約是本菜譜。能勾起普通人對家庭的眷戀。”三琯一本正經地答。

  倒也說得通。對他來說,人間煙火勝卻海市蜃樓千萬重。

  可這玩意歸根到底,個人有個人的心魔。

  程雲微笑,連身旁的四要也咧開嘴無聲地笑著。三琯心頭一痛,揉了揉四要肉嘟嘟的臉蛋。

  “放心,東方莊主一定會治好你。”

  李承衍一路未曾開口,聽到這裏,才輕輕伸手扶住三琯的肩膀,語氣繾綣:“是我的錯,沒有照顧好你。”

  三琯頭也不回,半點不解風情:“是我自己沒照顧好自己,怪你幹嘛?”

  “幸虧你好好回來了,不然我不會原諒自己。”李承衍聲音悶悶的。

  “那是,何止你原諒不了自己啊,我師父估計會扒了你的皮!”三琯說。

  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萬般柔情蜜意都變成了自作多情。

  三琯萬事不知,李承衍默然無語。

  程雲坐在一旁,腦中浮現一個念頭。

  三琯總說李承衍話少,莫不是因為總被這丫頭懟,懟無語了吧?

  不知為何,程雲壓抑的心情突然好轉,也伸手揉了揉四要的臉:“要是東方莊主不救你,我就夜探東方山莊,偷也要將解藥偷出來。”

  何須自怨自艾?

  皇權富貴又如何?還不是岌岌可危,護不住青梅竹馬的姑娘?

  他雖身在江湖,卻憑本事吃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誰又比誰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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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至十裏坡緩緩停下,四人依次下車。

  夕陽如火,晴空碧藍,遠方山影重重。

  三琯期期艾艾走到程雲麵前,塞了個小小的包袱到他懷裏。

  他低頭一看,啞然失笑。

  鼓鼓囊囊、沉沉甸甸,在手裏掂上一掂,叮鈴作響。

  分明是他們初遇時,她放在腳下的那包金葉子。

  “哎,我準備跑路的盤纏,先借給你啦!”她爽朗地說,“等你有一天像東方莊主一樣名震江湖,記得來衝虛觀找我。”

  緣分從金葉子開始,也從金葉子結束?

  程雲隻遲疑了一霎,便再不扭捏,豪爽地伸手接過:“兜兜轉轉,回到最初。你要是再穿上初見麵時那身小乞丐的衣服,我怕是會以為這十幾天,隻是我做了一場夢。”

  他們二人言笑晏晏,四要和李承衍等在馬車邊。

  李承衍背著手,目光緊緊盯著落日的餘暉,似是越來越不耐煩。遠方傳來數聲鳥鳴,讓本就煩躁的李承衍再忍不得,徑直走到兩人身邊。

  忒沒風度了,沒看兩人正告別?吃醋也得挑時間不是?

  知道你竹馬,但知不知道話本子裏寫過的,竹馬永遠打不過天降?

  四要都看不過眼,恨不得絆他一腳。隻可惜如今自己口不能言,不然怎麽也給哥哥創造條件。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李承衍微笑,“三琯,日落後城門關,九方城宵禁。是時候走了。”

  臨別在即,突覺不舍。三琯眼眶倏地一紅,還想說什麽。

  程雲卻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又瀟灑。他牽起四要,將那包金葉子緊在胸前,深深看了三琯一眼。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保重啊,雲哥哥。”

  直到她與馬車小得看不見,她的聲音卻仿佛飄散在雲間,亦或是始終在他耳邊。

  夕陽餘暉越深,灑在他身上越多,他便越想騎得再快。

  所以...

  當飛馳的駿馬撞上了那道絆馬索時,程雲與四要宛如離弦的箭,從馬背上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