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大防
作者:touchinghk      更新:2021-08-18 03:24      字數:3224
  這麽一刀下去,手指必然不保。

  程雲猛地轉頭,心提到嗓子眼,卻沒有看到她掉落的手指。

  金刀從鄭三琯的手上抬起,她指縫之間唰唰落下數片金葉子——程雲這才明白過來,她將金葉子夾在指縫間,這才能在砍來的金刀下保住了手指。

  這一刀他們兩人受損不重,純屬僥幸,可是下一次兩人恐怕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如今情狀,三琯已經負傷,他們三人絕無可能同時全身而退。從門外擲飛鏢開始,那些人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三琯。隻要鄭三琯活著,四要就不會有事。

  事不宜遲,程雲抬眼深深望了四要一眼。

  弟弟,保重,小心。

  他們兄弟多年,隻一個眼神,四要立刻明白程雲的意思,重重點頭。

  哥哥,放心,我不會有事。

  三琯的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手臂上。肩膀上她扒著他的力道漸弱,似乎是因為手傷的劇痛而陷入昏厥中。程雲一手握住她的小臂,另外一手微微一鬆,如同隨風抖落的蒲公英,沿著粗麻繩落到了地上。

  客棧房間裏有追兵探出身子,也想拽著麻繩滑下。

  程雲冷冷一笑,指尖撚動,掌心在麻繩上輕輕一擦,那繩索立刻竄出了火焰,眨眼間就燒到了樓上。追兵也被火燎到,哀嚎霎時響徹夜空。

  他們做慣了梁上君子,怎會留這樣的把柄給追兵?那繩索被桐油浸過,他掌心擦了白磷,隻要片刻時間,就能燒成灰燼。

  程雲緊了緊身後的鄭三琯,借著夜色的掩護往前跑。她的傷口不算深,隻是傷在手指,失血加上劇痛,意識漸漸模糊,口中喃喃說著什麽。

  她呼出的氣息就落在他的耳邊。程雲奔跑間隻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幹脆站住了腳,認真聽她念著什麽。

  他分辨了許久,才終於聽明白。

  她喊的是:“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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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琯醒來的時候,第一眼望見了漫天的星星。

  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躺在衝墟觀的竹床下,不由喊了聲:“師父…”

  可她出不了聲。

  嗓子幹痛得仿佛被粗糲的砂紙磨過,手指更是痛得鑽心。有一雙大手穿過她的後背,輕柔將她扶了起來。

  “本來想帶你回我和四要住的窯洞,可又怕那裏早都被他們盯上了。”

  溫暖的蜜水緩緩流入她幹涸的嗓子眼,三琯連喝幾口才轉過頭。程雲的樣子有些狼狽,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勉強裹身。他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低頭看了下自己,笑了。

  “…身上衣服都扯了給你裹傷擦汗用。你已經燒了兩天兩夜了…你要再不醒,我就打算扔下你,一個人跑路了。”他半真半假地玩笑,輕咳一聲,掩飾了尷尬,“順便說一下…為了讓你退燒,我幫你換了身衣服…”

  他的語氣聽起來倒是吊兒郎當,可是抿起的唇角透露了內心的緊張。

  世人都重男女大防,即便是江湖兒女,同門師兄妹姐弟自幼長在一起,也沒有摟摟抱抱的規矩。

  何況他和她何止摟摟抱抱啊,連衣服都換了,看光光了啊!

  這人,是怕自己賴上他?非要以身相許?

  三琯咧開嘴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謝謝啊!”

  半點不在意。

  她這樣坦然,程雲便愈發好奇。

  “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這麽不在乎男女大防嗎?”

  三琯漸漸緩過精神,笑得頗有幾分戲謔:“有什麽的?男男女女不都差不多,有什麽好介意?何況你是幫我退燒啊,醫者父母心。還是說,你那時候對病得半死不活的我,都有什麽非分之想?”

  誰想這丫頭醒過來之後這麽伶牙俐齒。程雲頂了下牙槽骨,似笑非笑:“…你還是昏睡的時候更可愛點。”

  三琯一擺手,包得粽子一樣的手在空中一揮,險些砸到旁邊的樹幹上,幸好被程雲用胸口擋住。

  他被砸得胸口疼,那丫頭卻還笑眯眯:“我一直昏睡,你怎麽好救你弟弟?還是我醒來好一點吧?商量商量,救你的胖弟弟呀。”

  語氣又調皮又欠打,可這話又確實沒說錯。

  太多的問題縈繞心頭,他這幾天小心照料她也是為了好早點搞清楚狀況去救四要。

  “客棧裏那些人是誰?”程雲問。

  “四殿下的人。”三琯淡淡說。

  程雲:“為什麽?”

  三琯:“因為…這次武林大會由阿衍來主持。我若是死在這裏,我師父就會恨上阿衍。武林大會因此大亂,萬歲爺就會生阿衍的氣。小弟弟吃癟,大哥哥就會沾光。很好理解嘛。”

  阿衍?

  程雲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十一殿下,李承衍?”

  先太子的同胞弟弟,先皇後的最後一絲骨血,排行十一的皇子李承衍。

  今年這出灑了無數狗血鬧出無數場戲的武林大會,原是由李承衍來主持?比武當日,他和四要在紗簾後麵看到的那位皇子,原來並不是他以為的、大權在握的四皇子,而是十一皇子?

  “可不是嘛。”三琯又說,“四殿下攔著阿衍不讓他做事,連我師父都看不過去了,覺得四殿下心眼太小,不配為君。這次武林大會,萬歲爺好不容易能讓阿衍出來看看,四殿下又非得搞出一堆事。又要什麽武林盟主,又放消息說我要下山,還打算在路上殺了我…”

  三琯的性子歡脫,說起話來嘰嘰喳喳,像個愛抱怨的孩子。

  程雲怕她渴到,又喂了她幾口水,心裏麵慢慢琢磨起來。

  十年前太子墜馬早亡,萬歲哀痛過度不問政事,四皇子主事,大權在握。但萬歲爺自始至終再沒提立太子一事,足足等了十年。

  如今十一皇子年歲漸長,萬歲無論是希望小兒子將來有自保的能力,還是存了什麽別的心思,都希望十一皇子能夠主持這次武林大會。

  “四皇子經營十年,宮中人脈深廣。萬歲想替十一殿下招募死士,最好的人選是…江湖人。”程雲低聲說,“所以十一殿下才來了。”

  四皇子自然知道皇帝用意,他不好在明處阻攔,便在暗處使壞。江湖近來不太平,門派之間摩擦甚多,這其中怕是必有四皇子的手筆。

  先讓鄭三琯在武林大會上出盡風頭,讓天下英雄人盡皆知——再趁亂殺了她。既離間了衝墟觀中三琯的師父和十一殿下之間的關係,又為十一皇子立下辦事不力的名聲,逼得萬歲不得不出手懲罰。

  一箭雙雕,真是毒計。十年不見,四殿下的手段比起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雲心中感慨萬千,久久沒有說話。

  隔了一會兒,卻突然覺得膝蓋上有個小腦袋在一拱一拱。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鄭三琯漲紅了臉,在他膝蓋上已經蹭了半天。

  “誒誒,你幹嘛呢你?”程雲跳起來,“有話說話,抱我大腿幹嘛?”

  鄭三琯吞吞吐吐,紅著臉舉起包成粽子一樣的手:“雲哥哥,我要解手。”

  他沒反應過來,沒好氣地說:“解什麽手?好不容易跟你上了藥包起來,解它幹什麽?”

  三琯大怒,聲音抬高八度:“我要解手!再不讓我起來小解,我就要尿褲子了!”

  程雲這才明白,跟著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把這丫頭揪了起來,往樹叢裏一放。

  “好了嗎?”他半晌沒聽見動靜,忍不住問。

  “嗯…雲哥哥你過來一下。”三琯說。

  程雲便走了過去,隻見站在樹叢後的鄭三琯睜著圓圓的杏眼,一臉無辜地舉起包成粽子一樣的手指,說:“雲哥哥,幫我脫褲子。”

  以前四要還小的時候,程雲每天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看著小搗蛋鬼沉沉睡去。這種心情大約隻有做了父母才能理解。此時他看著嘰嘰喳喳的鄭三琯,恨不得她回去再睡上個一天一夜。

  “真不知道你師父是怎麽養的你…”他一邊幫她係褲子上的綁帶,一邊低聲吐槽。

  三琯眨眨眼:“就當女兒養唄。我師父一輩子沒有成親,隻收了我這麽一個徒弟。”

  “盆栽變金葉這戲法,也是他教你的嗎?”程雲正了臉色,問,“說到金葉子,我還沒問你,為什麽在九方客棧初遇的那天,你要陷害我和四要?”

  方才其他事情都可以聯係起來,唯有這一點,程雲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鄭三琯的說法,老宦官之死她毫不知情,武林大會上的種種意外更是四皇子陷害弟弟的陰謀,那九方客棧那天,她為何要陷害他們兄弟?可是如果她心存惡意要陷害他們,為什麽後來他們夜探那天,她又催著他們快點走?

  三琯忍不住用她的粽子手扶住額頭:“大哥,誰要陷害你啊!明明是你壞了我的事,好嗎?”

  “我們初遇那天,我是在九方客棧裏等人。”鄭三琯也嚴肅起來,“巴公公被害之後,師父擔心我的安危,讓我在九方客棧裏等著,會有人來接我回衝虛觀。”

  可她沒等到接應的人,卻先等來了程雲兄弟。

  “你還記得我初遇你那天報的菜名嗎?”鄭三琯問。

  玫瑰金橘、香藥葡萄、糖霜桃條、梨肉郎君。程雲點頭。

  “那是我們接頭的暗號…”鄭三琯歎息。

  “黃蓉等待靖哥哥,我沒等到本應該來的靖哥哥,卻等來了一個不應該到的雲哥哥。”